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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盛决乃当朝皇后所出,嫡脉只他一人,大和向来讲究宗度法制,是故待他出生那刻起,便注定走的是条王储之路。

      然而好事多磨。今皇在登基前,乃是一名闲散王爷,早早就外遣封地,娶的是尹家旁系小女,背后无权无势空有一门书香世家的名声。闺阁小姐天真烂漫,这性子在王妃身上倒还可爱,可一旦跻身正统走上台面,在后宫里便成了人人可揉捏的软柿子。

      盛决身为嫡长子若无依无靠少了可乘凉的大树,这一段风雨飘摇路,免不了要多受些凄苦。

      所幸尹家在朝中尚有一脉势力说得上话,论血脉倒还算与皇后同出一宗。在娘亲满脑子只嫉恨着别的女人招惹了自己的夫君时,六七岁的盛决已经试着攀上声名赫赫的尹将军。

      他第一次运用帝王心术,还处于懵懂阶段,尚不知何谓笼络人心,却被周遭暗波汹涌的局势所暗示着、逼迫着,端起稚气而真挚的神色道:“舅舅,以后决儿荣登大宝,决计再不会让咱尹家受此羞辱。”

      彼时尹、郑两家为族内私地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由于皇帝偏袒郑贵妃一系,最后不仅失了土地,也丢了脸面,可谓正是心灰意冷之际。蓦然听到这轻狂之语,尹江平竟也忘了调笑,只冷静地与他对视,似乎想从那双稚子眼眸里瞧出些什么。盛决悄然攥紧了袖口,静静地站着,再没吭声。末了,尹江平哈哈大笑两声,抬起粗砺的手掌在他头顶抚摸几下,朗声道:“好小子!”

      虽然这步完全由自己指导的棋下得不甚高明,可以说直白急切了些,纵横沙场几十年的尹将军只需一眼便能戳破这份心思,然而十来年后,盛决还是尤为庆幸当时平白生出的那份果敢。

      皇帝迟迟不肯立太子,皇储之位一日没落下来,朝堂后宫就翻涌着一日的尔虞我诈景象。谁也不敢猜圣上的心思,妤妃正值盛宠时尊荣无比,曾自诩善解帝心,后来由人撺掇着提了一二句皇储之事,正是这闲若无事的一多嘴,妤妃就此断了持续两年的圣恩。

      如今在皇上面前最得宠的,是出身执宰世家的陆贵妃。先前就有传言皇上欲改立后位,是陆丞相听说后连夜进宫劝谏,道了好一番瘠己肥人的衷辞,直争得面红耳赤才令圣上收回恩泽。

      传言真假已不可考据,眼下除了尹家一脉,满朝文武皆叹陆相谦恭大忠才是正理。恰好,陆贵妃育有一子年有十三,只比盛决小两载,自小聪颖过人谦逊恭良,甚得皇上喜爱。

      盛决在宫里安安分分地跟随夫子习经纶子集,尹江平常年镇守边关,回京述职时特意找了一圈,才在众皇子中瞄到独坐一旁的他。

      尹江平摇了摇头,道:“你不争不抢,什么东西能自己跑到你手里?鸭子煮熟了还有野猫野狗盯着呢,小外甥,你还要不要皇位了?”

      盛决长大了,心思愈发深沉,他不答反问:“舅舅有何见教?”

      “这样罢!横竖你在宫里也没甚作为,倒不如随老夫去边关历练一番,貘达近来骚动不断,若是能趁机建立一两分军功那是最好,再不济,就是长两分血性也是不亏!你看如何?”

      “此事我还须同父皇商议,若父皇应允,我再回禀舅舅就是。”

      “嗐,”尹江平爽朗惯了,遇见他这般的人最是感到头疼。“老夫就明白着说吧!这皇储之争,好外甥,你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前有狼后有虎,你可多上上心吧!”

      盛决默然颔首,“决儿明白。”

      皇后的娘家最是不缺自知之明,女儿尊居后位十数年,也没有趁机将家门势力做大。也幸好如此,皇后虽不得宠,却也能在各路势力的勾心斗角中独善其身,安安分分地将后位坐到如今。

      说她命好也罢,命苦也罢,盛决生养于她的膝前,从没叫她操心过半分,反过来还事事叮嘱她莫要不开心。宫里时常有人暗自给她找不痛快,不是漂亮衣服脏了就是杂七杂八的零碎丢了,堂堂一个皇后怎好跑到圣上面前去说这些,只能自个儿生闷气,抱着自己的小心肝抹眼泪。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别叫我瞧着是哪个小贱人,嘴上叫着什么好姐姐,装的全是些坏心思!”盛决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宽慰道:“旁人不带你玩,便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有什么好?眼泪流了这么多回,就是不肯长记性。”

      皇后大惊,睁着杏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犹自徒劳地想挽回颜面:“好啊你,倒教训起母后来啦?你个小孩懂甚么,我不巴巴地上去凑热闹,你父皇若忘了咱们母子,以后你可怎么办呀?”

      皇后大概是个缺心眼的,可她一直记得自己有个身处漩涡中央的孩子。她时常费力不讨好,也想跟年轻貌美的妃嫔们争个宠,然而最终往往不如意,总会落个灰头土脸地回来叹气。

      盛决就看着她来来回回地折腾,做了许多无用功。父皇寿宴在即之前,各妃嫔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在圣上面前一展风采,只有他的母后绣江山图绣到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抒发着怨念,胡言乱语地讲什么想回江南,等把她的小心肝安稳地送到封地,就再不争这劳什子圣宠了。

      十余丈的江山图紧赶慢赶也没来得及绣完,皇后脾气一上来,只抱着盛决哭,跟受了大委屈似的,什么都不管了。最后还是在自己的嫁妆里挑挑拣拣,寻了件玉佩呈上去。这件毫无诚意的贺礼,在众人面前被衬托得黯然失色,丝毫不能展现一国之后的气度与身份,也由此,皇后德不配位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

      盛决没有跟她说前往边关历练的事情,先去御书房向父皇禀明了此事。皇帝沉吟片刻后,问:“这是谁的主意?”

      盛决低头回道:“尹将军玩笑时提了一句,孩儿上了心,仔细想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提议,在宫里读圣贤书和出去走走路总归是不同的,若是父皇恩准,孩儿即刻便去向尹将军回个话儿。”

      皇帝没有吭声,提笔蘸了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一行词句。墨还未干,他便卷起纸张丢进废篓,撂下笔,道:“朕好些时候没去凤宣宫了,随朕去看看你母后吧。”

      盛决不敢多说,侧身避让出半个身位,随他走出了御书房。身后几名内侍离得远,皇帝缓慢地走着,蓦然开口问道:“昨夜你母后是不是又哭了?”

      盛决心里一跳,诸多念头自脑内一瞬而过,顿了片刻后,谨慎地回道:“母后贪凉饮吃多了寒物,据宫女禀报昨夜胃里疼了许久,传御医开了方子已服过药,今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皇帝在前面微不可闻地轻笑了声,微叹道:“她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要闹得人尽皆知,生怕叫自己委屈了去,一二十年了,没半点长进。”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日后定当尽力规劝母后,再不会如此任性行事了。”

      “……罢了。你若前往西北,一切顺当的话,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短时日内怕是回不来了。这京城时局变幻莫测,一朝改天换地也是时有的事儿,若是错过了什么,——决儿啊,莫怪父皇待你偏薄,没能给你留下什么。”

      盛决得此一番话,不禁愣了下,心中颇感惊诧。

      甚么偏薄?这袒护之意几乎溢于言表,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免不了要引起一阵喧哗。圣心果然难测,人人都觉得二皇子才是圣上的心头肉、栽培人,如今终于肯吐露半分心思,却是对着向来不闻不问的大皇子。

      盛决惊讶之下难免有些欣喜,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父皇这是准了自己的西北之行,而后忙跪地道谢:“多谢父皇成全,决儿定当勉励前行,不负父皇盛望。”

      “起来吧,走之前,先把婚事定下来,朕瞧尹江平的长女尚待字闺中,你与她也算是远房表兄妹,这门亲事你看如何?”

      盛决眸光动了几动,垂下眼睑沉默片刻后,道:“全凭父皇做主。”

      “这事朕还得与你母后商量,若是合适就定下了,你喜不喜欢倒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喜欢了,日后也指不定要让她受多大的苦,相敬如宾才是最好。这些事,本不必多说,你以后自个儿就慢慢懂了。”

      盛决将头再往下低一分,“是,谨听父皇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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