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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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前方探子来报，敌军此次派出一千五百兵马。
尹江平备下三千精锐，由一名久经战事的副将协助，全副武装悄然出了城门。盛决被骑兵重重围绕，遮得密不透风，身边又有几名好手相护，不像出兵打仗，倒像是一幅新娘子盛妆出嫁的场景。
三千精锐出城门不足十里，迎头碰上敌军人马，副将姓李，见状扬手喝道：“列阵，杀！”
盛决背负弓箭，手握长戟，正欲策马随军深入战场，尹岱宗将长枪横挡在他身前，道：“殿下不必心急，冲锋陷阵是下面人的事，我们只管坐看情势走向就好。”
盛决闻言看他一眼，缓缓放下手，在马背上挺直了上半身。他这边犹自将信将疑之时，身旁的少年嗤笑一声，眉眼浮起冷峻神色。
“尹迟！你——”
少年俯身策马冲出，如一道利箭破开人群重围。尹岱宗话没说完，这会儿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咯吱响。低声恨恨道：“罔顾军令，看我怎么处置你！”
盛决又看他一眼，神色淡淡的，仍然什么也没说。
尹江平派他出城迎战，为的是来日捷报呈上朝堂，也好借此为他添个名头，既没想他击杀敌寇，也没想他护卫城关，是故盛决畏缩在后，也没甚么好羞愧的。他在外围观阵良久，眼见敌军逐渐败退，一番激战过后，大和精锐对其几乎已呈倾轧之势。
胜败已成定局，输赢毫无悬念。
数十名敌寇奋力突破围剿，满身鲜血，战马嘶鸣，拼了命的往西南方向逃去。
尹岱宗高声叫好，振臂喊道：“尔等随我追击，定要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三千精锐军纪严明，不骄不躁，稍加整顿后便全力追击上去，如同一件锋利且忠诚的兵器。盛决似乎有点明白兵权为何会蛊惑人心了。
前面尹岱宗追的急，盛决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身边还有个尹迟寸步不离。在关外脱离队伍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两军交战在即。只是方才刚历经一场战事，眼下危机解除，胸中正值舒坦安逸之时，便也稍稍放下了警戒心。
再往前追，就进了山林，荒无人迹的山林隐蔽性极好，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乱石杂木，策马难以狂奔。
在盛决尚在疑虑不决时，三千精锐已尽数入了山林，片刻见连马蹄声也隐匿不闻。盛决天生对危险有敏锐的感知力，他勒住马停下来，朝崎岖的山路望去，视线停落在幽寂的尽头。
“似乎……不太妙？”他转头看向尹迟，发觉小少年眉头紧蹙，默默自背后抽出了长剑。
风声无痕，山林无鸟鸣，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住了，一阵死寂悄然蔓延而来。
“殿下，”尹迟皱起了眉，沉声道：“末将护送你回城。”
“尹小将军还在里面。”
“他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盛决淡淡笑了下，“我们此次出击乃是意兴所至，必出乎貘达意料之外，对方何苦早早在此设下圈套？便是歪打正着碰个巧，受地形所限，也无法部署太多兵力。我们三千精锐都在里面，谁输谁赢尚未可知。走吧，我们也进去。”
他策马走出去两步，一回头发现尹迟还停在原地，不由得微挑起眉梢，轻笑道：“小将军也是个怕死的？”
“放屁。”尹迟冷着脸吐出大不敬的话语，桀骜神色愈发鲜明，他反手将剑插入剑鞘，握住缰绳沉声道：“末将打前路。”
盛决抬颌示意他先行，随后跟着走进了山林。
山路崎岖，马背颠簸，盛决看着前面引路的小少年，身板挺直，瘦削单薄。脑子里突然就又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心想，才十四岁。没有爹娘在身边护着，在外面受了一堆气，一个奶娃娃，怎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往深处走，逐渐能听到双方厮杀的声音，血迹、尸首映入眼帘，果然有诈！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沉默点头，皆缓缓亮出兵器。
刹那破空声动，一记刀斧猛地砍下来，力度重若千钧。尹迟以剑身格挡，生生用双臂撑住这道迅猛攻势！
对方一击不中，脚下无处着力，迅速弹跳开来，站在两丈之外挥舞着斧头。待看清来人后，诧异地“咦”了声，用蹩脚的大和话说道：“你，年纪小，力气很大。”
尹迟冷哼，两眼紧盯着对方，“小爷不仅力气大，要你狗命的招式也数不尽数！”
不一会儿十数人聚集到那壮汉身边，盛决在宫中曾习过貘达族语，当隐约听到“将军”二字时，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若面前这人是敌军首领，那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另一边激战中有人看到他们，忙高呼“殿下在那里！”随即一小支人马汇合过来，将盛决护在身后。
“你就是——”敌方将军眼睛亮了亮，盯紧了盛决，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大和皇长子！”
“正是。”
“好！”敌方将军猛地一拍大腿，忙打起十足十的精神，兴奋低吼：“快来，抓住他，逼降！”
盛决此时冷静得可怕，头脑思绪简明缜密。他骑在马上拉弓引箭，领着众人边战边退，眼角余光仍一直打量着周遭情况，时刻准备对策。
忽听一阵哨声由远及近，盛决转头看去，竟是尹岱宗和李副将带领人马赶来，然而埋伏在此处的敌军也倾巢出动，乌泱泱的兵力截断来路，将他们围堵在十丈之外。
身边的兵卒支撑不住，接连倒下。敌方将军站着不动，像是在围观一场势在必得的狩猎行动。
盛决射空了箭篓，转而将长戟握在手中。他麻木地将尖刀插进敌人的胸口，翻搅一圈后带出喷薄的鲜血，只觉得动作还不够快、出手不够利落。
尹迟跳到他的马上，在背后护卫他的安全，原本的那匹马随着少年跳跃的动作轰然倒地，就像瞬间被抽干了精力。
马是好马。在一开始尹迟承下那双斧头时，接下的千钧重力都压在了马身上，尹迟的双臂在颤抖，马的四蹄同样在颤抖。
尹岱宗那边拼死厮杀，终于在混战中奋力撕开了一个口子。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殿下，快过来！”
敌方将军见状动了动脚步，挥舞着斧头眯起眼睛，“要跑？”
尹迟跃下马背，姿态轻盈，拍向马身的掌力却十分强劲。“快走！”
战马扬起前蹄朝天嘶鸣，猛地疾驰而去。盛决背过头往后看，少年已与敌方将军缠斗在一起。身姿虽矫健敏捷，却亏在力弱攻势不足，两相搏斗不占优势，短暂几个来回后，就已渐落下风。
好不容易撕开的破口正在急速聚拢，尹岱宗此时恨不得长出藤条般的手臂，一把就将人拉过来！眼看着殿下就要到了，他这边刚舒出半口气，剩下的半口还留在胸中，却蓦然哽住了！
“殿下——！”
尹迟被一脚踹出去半丈远，只觉浑身疼得通心透骨，趴在地上“哇”地吐出大口鲜血。斧头再次砍下来时，他手指头都懒得动了，只扭过脸闭上了眼。
刹那恍惚中，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他茫然地抬起头，那一瞬，风与光俱灭，只有一只手恰好探在眼前。几乎毫无犹豫地，他抬手搭上那只掌心，随后身体借力腾空而起，不知怎地就上了马。
盛决抱着人，悄然冷“嘶”一声，什么也没管，只驾马拼命地往前奔。身后李副官竭力怒吼：“放箭！放箭！掩护殿下！快！”
身后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盛决不敢看，他在虎爪下逃生，脑子里只有“快跑！”这一个念头。马头朝向的方位逐渐模糊，只知道离尹岱宗和离关城是越来越远，或许同时也把敌军甩在了后头。
不管如何，还活着就好。
风声在耳边呼啸，山路两旁景象飞快地往后移，马蹄声钝，富有节律地踩踏上枯草荒地。天色渐黑，在野林子里过夜险象难测，毒虫猛兽皆是要人命的隐患。
盛决右手这才缓过来痛感，血液浸湿了半边衣袖，触感黏糊糊的。他脸色不太好看，这会儿一脱离险境，乱七八糟的思绪又重归脑海，四下无人，他眉头皱得直打结。
怀里的人自上马后便没了动静，盛决不知道他是昏过去了还是吓掉魂了，这一路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倒也没去管他。
战马抵达河边时，从鼻孔里呼噜出一口气，站在原地甩尾巴，低着头不肯再迈腿了。
大概也是筋疲力竭了罢，盛决又在马背端坐一会儿，才推推尹迟，道：“能起身么？”
小少年缩了缩脖子，仰头飞快地觑他一眼，闷声点头：“嗯。”
两人下了马，盛决四处看了看地形，走进林子里捡了堆枯柴树枝回来。他没生过火，蹲在地上折腾大半天，一丝火星都没见着。本来心里就正烦躁着，做了半天无用功后，气馁地将手中的木棍抛进河中。
在河边低头喝水的马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仓皇地抬头后退，做出奔逃的姿势。盛决闭上眼，无力地用衣袖掩住了双眼。
这时火苗嚓地燃起来，枯枝烧得噼里啪啦声格外清晰。盛决缓缓抬起头看过去，尹迟正专注地侍弄着火堆，侧脸映出暖黄色调，五官柔和宁静。他看了一会儿，别过脸去。
河流水声潺潺，山谷夜风清凉湿润，缓缓扑上脸颊时，挠得心底也痒痒的。盛决不想说话，枕着树干侧卧在火堆旁边，脑子里空空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尹迟问他喝不喝水，盛决摇了摇头，闭眼道：“早些休息，后半夜我来看守。”
“殿下……，”小少年嗫喏出声，局促道：“我睡不着。”
盛决强打起精神笑了下，翻过身坐起来，轻声道：“怎么？还要我哄你么？”
“不，末将并非——，”尹迟忽然顿了下，紧盯着他鲜血浸染的衣袖，吃惊道：“殿下！你受伤了。”说着，便倾身要扑上来查看他的伤势。
盛决虚虚一挡，同时敏捷地将右手背在身后，摇头道：“不碍事。”
“是……是回头救我时留下的，末将、末将罪该万死！”
“与你无关，没人问你的责。”
“可是、殿下你的伤口……”
“不碍事，睡吧，明日还要找出去的路。”
尹迟跪坐着，执拗地唤道：“殿下……”
“嘘——”盛决似已累极，耸着眉头轻叹了口气，“睡吧。”他重新躺下来，背对着火堆，撩开宽松的衣袖露出右手。小拇指只剩下半截指根，拿布条草草一裹，眼下已止住了血。
他没去想当时刀斧斩下来时的情景，脑子里都是本朝有关储君不得体弱病残的律令条文。先太子狩猎途中摔断大腿，诊疗之后落下瘸疾，自此失去大势无缘皇位。身体无残缺尚且如此，他断了手指，哪里还有一争皇储的资格？
九五之尊也罢，阶下囚徒也罢，既生于皇宫，他便没想过安稳度日。可若二皇子登基为帝，陆贵妃得了权势后，还有母后的活路么？
野外夜色浓郁，盛决静静地被纷杂的思绪所折磨，脑子清明得紧，虽看不见背后的画面，耳朵却将一声一响都收个干净。他听到小少年静坐良久后，缓缓挪动了位置，与他隔着火堆平行而卧，不一会儿呼吸放沉放缓，很快就悠长平稳起来。
盛决睁着眼看向幽暗的山林 ，心慢慢地静了下来。侧躺的姿势保持久了，半边身子都压得麻木，地面硬邦邦的，不太舒服。他悄然坐起来，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木柴，火苗瞬间又旺了些许，散发着腾腾热气。
尹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个身，侧脸枕着手背，嘴角紧抿，微微蹙眉，睡姿倒是难得的乖巧。盛决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淡淡的说不清是喜是怒，半晌后移开视线，却不着边际地想：这小孩有点趣。
原先又冷又傲的，跟谁都没个好脸色，现在突然就软下来了，果不然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盛决心想，以后怕不是个缠人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