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1、盛大梦境

　　《小醋王》
　　文|长炎辰月

　　“轰隆隆——”火车在飞速行驶。
　　蔺至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有些难捱地弯着腰，骨头痒得让人快要发疯。

　　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头发粘着额头脸颊，湿哒哒的。衣服也如同焊在了身上一般，湿透了。这幅浑身淌汗的模样，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发烧了吗？”对面坐着的王姣姣前倾身子，关切地问。
　　王姣姣这么一问，身旁几个讨好她的男同学不乐意了，齐齐瞪着蔺至。

　　王姣姣是系花。

　　学校里太多同学喜欢她了。

　　蔺至快痒疯了，这会儿又不能挠。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迅速泛上来一层雾蒙蒙的水光。似乎一不小心，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就要滚落而出。这幅模样落在男生们眼里，比王姣姣看上去还要娇那么几分。

　　“操，不就长了张小白脸吗，不就得教授器重点儿吗？”念久和捏了捏拳头。

　　念过安抱臂凉凉道：“这个社会不是这么简单的，光凭一张脸和那么点儿不够看的成绩，将来会被涮得爹娘都不认识。”

　　这是家里有矿。

　　因为蔺至的被迫加入，几个男生之间打破了原本的竞争关系，迅速站到了一起。

　　蔺至勉强仰起头朝王姣姣笑了笑。因为体温过于高，他的唇色越发红润，皮肤也显得很是脆弱。这么一笑，干燥的唇部皮肤瞬间撕开了一道小口子。

　　“嘶——”

　　蔺至摸了摸，摸到一手血。他抬指满不在乎地抹掉，强撑着笑容摆摆手：“没事。”

　　莹白卫衣上的两根绳子随着他的动作调皮地晃了晃，尾部被精心打了两个小结。

　　夕阳透过车窗落在他的头发上，洒了一层暖融融的光，使得他整个人犹如泡在了光影里，越发引人瞩目了。

　　“操。”
　　几个男生有些别扭，齐齐偏过了头。

　　王姣姣担心地道：“你快别笑了，多疼啊。”她扭头寻找乘务员，想要拿包退烧药。

　　火车刚在中点站停过，再次启动后好几分钟了，新上来的乘客才陆陆续续坐好。

　　右边几排原本空着的位子都坐满了。几个年轻男人从上车起，就在讲荤段子。俱都身着西装，系着领带。
　　放行李时，其中一个瞧见了王姣姣，和同伴一番挤眉弄眼。对王姣姣品头论足，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

　　王姣姣掐着手，气得眼睛都红了。
　　念过安就要起身过去理论，被前头挤兑蔺至的念久和给拦住了。
　　念久和朝对面点点下巴，冷嘲热讽道：“让蔺至去啊，这种机会肯定要让给至——哥啊。”

　　他故意在“至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蔺至身高约莫一米七五左右，在这群男生中不算高也不矮。但他身形纤细，肩臂单薄，看一眼就知道，压根不是那几个魁梧职场男的对手。

　　几个男生全都看着他。

　　车厢里太吵了。

　　女同学们兴奋地聊娱乐明星的八卦，隔壁几个新手妈妈在聊尿不湿的牌子，嗑瓜子的，打牌的，还有——

　　“瓜子儿饮料水果盒饭，晚饭前最后一次供应了~”

　　火车里最爱凑热闹的小推车也来了。

　　这些声音杂七杂八灌入蔺至的耳朵里，和着骨缝里无处不在的痒，让他浑身发烫，快要烫晕了。

　　“噌——”

　　蔺至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呦，至哥好样儿的！”一直盯着蔺至的念久和带头鼓掌。

　　坐在外边的同学忙不迭给蔺至让座，那几个职场男听见动静，俱都不善地睨了过来。

　　蔺至一脚踏出去，只觉得头重脚轻，脚底下是一团棉花。
　　感觉到自己烧得迷迷瞪瞪，这会儿迫切想去卫生间里挠一下。
　　他吸了吸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睛都被水光给糊住了，感觉有点看不清路。

　　“嘘——！”
　　几个男生见他走过了西装男身边，丝毫没有要给王姣姣出头的意思，齐齐喝倒彩。一边喊还一边看王姣姣。

　　王姣姣咬住了下唇。

　　蔺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坐在走道旁边的西装男冲同伴一挤眼，把腿一伸，在蔺至正巧走过来时故意绊了他一下。

　　蔺至压根没防着，一脚迈出去，被绊住后狠狠打了个趔趄，眼疾手快抓住座椅才没摔倒。
　　他还没看清是谁绊他，他的骨头自己就先蹦跶出来了。

　　“咔嚓——”

　　蔺至听见手骨抻开了一大截。
　　与此同时，在周围人眼中，他一巴掌甩到了这个西装男的脸上。

　　“啪啪”两声，这巴掌跟长了眼睛似的，迅速翻了个面儿，一边脸上甩了一个。听上去，动静有点儿大。

　　“噗噗——”
　　挨了巴掌的西装男下意识捂住嘴巴，但已经晚了，牙齿一连飞出去两颗。

　　变故发生得太快，好多人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
　　被牙齿崩到的人吓了一跳，立时蹦了起来。
　　周围终于安静了。

　　男生们的故意喝倒彩声像被掐断了尾巴，戛然而止。

　　“啊，打人了。”有人喊了一声。

　　一位宝妈正热火朝天讨论尿不湿，瞅了眼捂着嘴巴的西装男，边嗑瓜子边道：“活该，让你使绊子绊人。”

　　“你他妈！”西装男群体里跳起来一个人，手指了指蔺至，跟着便冲了过来。
　　蔺至挠挠头，烧得神志不清，但感觉自己的骨头又闯祸了。

　　他努力站直身子，弯腰鞠躬：“对不起——”
　　他看不清，突地，耳朵动了动，感觉到一股子凉风朝他袭来。他偏头避开，右手又迅速窜出去了。

　　“啪”——
　　结结实实甩在了一个人的脸上。这个人刚跳起来，撸起衣袖原本想揍蔺至，没防着被蔺至一巴掌给打得又摔回了座位上。
　　他一屁股跌落在崩了牙的西装男身上，对方屋漏偏逢连夜雨，遭这一压，疼得快麻痹了。而他懵了一瞬，捂着脸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蔺至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又挠了挠头。眨眨眼，眨去水雾，努力想看清楚谁又被他给揍了。

　　视线范围内找不到人。
　　那就是没有人。
　　没有人挨揍。
　　挺好。

　　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旁边几个原本要瞧好戏的男生望望彼此，俱都一脸不敢置信。
　　念过安皱皱眉，下巴点点蔺至，压低声音：“三巴掌倒了俩男人？力气这么大？”

　　他用口型道：“这小子不是人族吧？”

　　剩下几个西装男一看这情形，火气上来了，撸起袖子直追蔺至而去。
　　前头说话那位宝妈立刻大嗓门儿提醒道：“哎小帅哥，后面——”

　　三人刚追到身后，蔺至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砰”——
　　跑在最前头的两个西装男被厕所门给撞得鼻尖都快塌了，叽里呱啦叫唤着顺着门板出溜了下去。

　　蔺至烧得晕晕乎乎，他听见了响动，拉住厕所门，感觉有东西碍着他开门了。
　　回头一瞧，撞上了冲上来的最后一个西装男。他以为这人要跟他抢厕所，不太开心，抿了下唇，道：“不好意思，我先来的。”

　　而后不由分说地把厕所门给关上，并啪嗒一声上了锁。

　　“嗷——”
　　最后一个没挨揍的西装男被挡在了厕所门外，差点儿给夹断了手。

　　“哈哈哈。”
　　宝妈半跪在椅子上观看战局，看到这里，拍着大腿笑到停不下来。

　　被蔺至一巴掌揍到座位上的西装男缓了半天，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噌一下站起身，气得摔了西装，直冲宝妈而来：“你他妈笑什么？”

　　“怎么着？打不过学生就要冲妇女动手了？”宝妈丝毫不惧，“来来来，大伙儿都瞧瞧，这还要对我动手呢。”

　　西装男抡着膀子就朝女人冲去。

　　从刚才起，小推车售货员就让这一系列变故给看呆了。此时跟瞬间醒神了似的，大着嗓门儿道：“香烟啤酒方便面，盒饭饮料火腿肠，晚饭前最后一次供应了啊。来这位先生，腿收一下。”

　　小推车撞到了西装男的腿。

　　“我他妈今天犯女人是吧？因为一个胸拇指点儿大的女学生，被一个像娘们的货给坑了，这还来个多嘴欠抽的，现在又上赶着来个滚轮找抽……”

　　火车上乘客的素质，那可真是参差不齐。

　　卫生间门锁好了。
　　蔺至脱掉卫衣，纤细白皙的一截腰落在了镜子里。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
　　蔺至使劲儿挠了一把，背部的蝴蝶骨哧溜滑动了一下。
　　而后，“咔嚓”一声，抻开了。

　　长大了一点点。

　　他痒得眼睛都红了。
　　外面还在巴拉巴拉吵个不停。
　　大概打起来了吧。
　　为什么啊。厕所那么多，去别的车厢上不行吗。
　　好痒，蔺至顾不得想太多了。
　　他扬起脖颈，绷紧皮肤，背部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仔细去听，“咔嚓咔嚓咔嚓”——
　　身体里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细微响动。

　　里面无数块骨头开始缓慢滑动。
　　嘎嘣嘎嘣——一点点抻开。

　　镜子里的少年紧闭双眼，手指抓着墙壁，圆润的指甲因为太用力有些泛白。
　　他的身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变高。
　　好像脚底垫了个什么东西似的。
　　但其实他的脚下什么都没有。

　　汗水顺着脖颈纤薄而又细腻的皮肤流淌，所经路线都能瞧见里面骨头的动静。

　　抓着墙壁的手指微微颤抖，蔺至长出了一口气。又痒又累，终于找到了一个清净地儿。
　　外面吵吵闹闹，里面安安静静。
　　但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片刻后，哐当一声，火车突然停了。

　　“怎么停车了？”
　　“这里明明不是站点。”
　　“怎么回事？”
　　“我这还赶着参加会议呢，耽误我的时间你们赔得起吗？”
　　“……”

　　乘客们的抱怨质疑声此起彼伏。
　　抱怨声还未歇，头顶响起了略显严肃的广播声：“接上级有关部门通知，要求紧急停车清查，请各位乘客予以配合。”

　　不是理解，是配合。

　　突然停车使得欲要施暴的西装男闪了腰，他愤恨地骂道：“妈的还有完……”
　　西装男似乎看到了什么，一阵愕然，声音戛然而止。

　　车门被猛然打开。
　　春风顺着卫生间的门缝灌了进来，正处于燥热中的蔺至打了个寒噤。

　　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在一片混乱中齐刷刷响起。
　　“特管局办案，统统坐好都别动！”

　　特管局？

　　蔺至激灵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

　　车厢内。
　　一排荷枪实弹的人族士官整齐站在门口。
　　刚才还吵闹的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群士官从火车各节车厢进入，迅速站在了每节车厢的前头。

　　这个位置距离车厢卫生间最近。

　　士官们俱都身着墨蓝军装，最后上来一位高个子军官。他身上军装的颜色要比其他士官深一点，左肩肩章上绣了个银线圈住的“特”字。

　　火车再次启动，那个“特”字晃得人眼晕。
　　车厢内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王姣姣身旁的几个男生拧着眉，一脸凝重的样子。
　　念久和看了眼念过安，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一句：“特管局副部韩朝予？”

　　念过安点了点头。

　　特管局，全称特殊种族管控局。
　　为管控拥有异能的特殊种族而设立。

　　“韩副，现在开始？”
　　一位人族士官上前请示。

　　韩朝予略微抬眸。只一眼，便瞧见了那张空了的座位。
　　列车长手持乘客册立马上前，恭敬道：“报告长官，这节车厢实际坐满了。”

　　闻言，韩朝予扫了车厢一圈，目光凝注在身后的卫生间门上。
　　上面显示，卫生间正在使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