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2、盛大梦境

　　蔺至抓过卫衣，迅速套好。
　　他的脸色仍旧泛红，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汗涔涔的模样。身体里的骨头还在不停地伸展、抻开，那入骨的痒依旧钻心挠肺。
　　而刚穿好的卫衣，立马贴在了身上。才脱下晾了会儿，转瞬便又湿透了。

　　蔺至抬起头，朝镜子里望了一眼。
　　刚进来卫生间那会儿，他的头顶刚好和镜子齐平。现在，镜子只能照到他眼睛往下的部位。

　　他长高了至少五厘米。

　　特管局。
　　怎么会是特管局？
　　来的是特管局，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人没有追来？

　　笃笃笃——
　　“特管局查案，里面的人——！”

　　“咔嗒——”

　　人族士官话还没说完，卫生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他的手指尴尬地悬停在门前。

　　车厢里很安静。
　　嗑瓜子的、吵架的、打牌的、拉架的、聊天儿的、查案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卫生间门口。

　　蔺至手握成拳，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垂着眼，瓮声瓮气道：“我有点儿感冒发烧。”

　　言毕，他手抚着额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经过韩朝予和一众人族士官身旁时，目不斜视，非常淡定、非常从容。

　　进卫生间前，原本略有些宽松的卫衣，过长的运动裤，这会儿穿在他身上正正好。
　　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儿。

　　念久和也在盯着蔺至。
　　他拧着眉，低声问念过安：“他是不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我操？这小子是不是更像个凉们儿了？”崩掉两颗牙的西装男说话漏风。
　　念过安看了眼王姣姣，不情不愿道：“升到了小白脸的高阶阶段。”
　　又道：“这小子绝对不是人族。”

　　蔺至的皮肤因蒸了一层汗，越发白嫩。大抵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双眼皮的折痕特别深。看着人时，显出了几分深邃的迷人感。
　　而那漆黑的瞳仁儿，又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

　　蔺至一步一步走得极不稳当。
　　好在，到头了。
　　直到他坐到座位上，韩朝予都没有任何反应。

　　咣当、咣当——
　　十八号车厢的前后门都被锁上了。
　　门口各站了四名人族士官。

　　这动静使得车厢内有些躁动，部分乘客惊恐难安地四处张望。
　　韩朝予瞟了一眼车厢，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们查到，有两个犯了杀人罪的鬼族女人，就在这节车厢里。”

　　他也不管旅客们是否消化了这句话，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紧跟着道：“所有人都拿出身份证来。”
　　“查证。”

　　车厢内一阵骚动。
　　普通人族乘客短时间内被灌了这么多信息，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了。

　　“鬼族？？？那是什么？”
　　“特管局……又是什么部门？”
　　“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式的军装？”
　　“今天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大部分人都很安静。
　　这表示，这节车厢内的普通人族旅客很少。

　　人族士官人手一个小型身份验证器，只要把这东西对着乘客们的脸，再放入身份证，机器就会自动识别身份信息。
　　没有人能逃得过它的眼睛。

　　士官们的工作效率齐高，那绿色玩意儿嘀嘀响着，一路从后面过来了。
　　车厢里很安静，除了机器声和士官们的走动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所有人都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蔺至望向车窗外，高山、树木、荒草一晃而过。对面坐着的王姣姣好像有点不太自在，此刻直起腰频频朝后望。时不时再看一眼他，咬着嘴唇，神色有些焦急。

　　是焦急，不是害怕。
　　像是在赶时间。

　　她从上车起就很安静。甚至在被言语调戏时，都胆怯地垂着头默不吭声。如果不是这张漂亮的脸，她的存在感会很低。

　　这会儿她频频张望，身旁几个男生都察觉到她的异常了。
　　眼瞧着士官们就要走到这边了，王姣姣敲了敲桌子：“蔺至。”

　　念久和立即虎视眈眈地看向蔺至。

　　蔺至抬起头。

　　王姣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雾蒙蒙的，她绞着手指头，咬了咬唇，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蔺至，虽然你转学不久……”
　　“姣姣！”念久和皱着眉喊了一声。

　　王姣姣没有搭理他，她仍旧看着蔺至，在机器声传到他们这一排时，急切地道：“——但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身份证。”人族士官道。
　　身旁同学都把身份证递上去了。
　　嘀嘀嘀嘀，一连四声响动，证明这两排四个人都没问题。

　　王姣姣没有去拿身份证，她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我觉得喜欢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通体绿色的小型机器怼到了王姣姣面前，人族士官厉声道：“身份证！”
　　身份验证器的取景框里立刻出现了图像，完完全全映照出了少女原本的模样，跟她现在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她没有使用易容术。

　　但，机器突然开始长鸣。旁边跳出来的红色惊叹号显示，少女正是要找的罪犯之一。
　　至于她是否是鬼族人，还需要验证身份证。

　　“你不用回应我。”王姣姣对士官的催促置若罔闻，她拧着手指头只管对蔺至说话。

　　“最后说一遍，身份证！”人族士官眯了眯眼，伸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手.枪。
　　旁边检查身份证的士官们全都聚了过来，韩朝予也抬头看向这边。

　　“姣姣！”念久和吼道。

　　王姣姣眼睛里的雾气终于凝聚成眼泪，她依旧看着蔺至，笑得像一朵颤抖的雪莲花，带着几分哀伤和决绝：“因为你不答复我，我就可以做一辈子的梦。”

　　士官钳制住了她的肩膀，手.枪冷冰冰地抵着她的额头，那是专门针对鬼族的FB01号银制武器：“依照种族协议，特管局对不配合调查的各特殊种族，有权强制逮捕！”

　　王姣姣被拽了起来，她近乎贪婪地看着蔺至，笑着道：“我怕来不及说。”
　　被这么粗暴对待，应该是一件极其狼狈的事，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

　　她被拽离了座位，在混乱中嫣然一笑：“我喜欢你，蔺至！我知道你是人族……”

　　她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你千万不要害怕我，给我留个念想吧。”
　　“够我带到地底，度过寒冷漫长的黑夜。”

　　蔺至的手指死命攥紧身份证，那薄薄的卡片快要嵌入他发烫的皮肉里。

　　王姣姣再仰起头来，立时换了副模样。她紧咬着贝齿，用力挣脱人族士官的挟制，厉声道：“你们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东西，我犯了什么罪？”

　　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孩儿，竟然一下子就挣脱了桎梏。

　　人族士官被猛然甩到一边，他立即按动手.枪。

　　先前找晦气的几个西装男彻底被这幅场景给震麻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刚才还言语调戏的女孩儿，力气竟然这么大。
　　眼看枪声就要响起，有人吓得闭上了眼。

　　“慢！”

　　一声喝止。

　　韩朝予踱步到王姣姣面前：“我来告诉你，你犯了什么罪。”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你杀了你的养父。”

　　车厢内瞬间一片哗然。

　　“他常年暴力殴打我妈妈，看我妈妈柔弱可欺就变本加厉。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气急之下失了手，我这属于正当防卫！”

　　少女毫不相让，怒目瞪着韩朝予。

　　这番话使得车厢内再起议论。

　　“正当防卫？”
　　面对惊怒交加的少女，韩朝予嗤笑一声，平静道出了事实：“可你是鬼族人。”

　　“……”王姣姣想要辩解什么，张了张嘴，对上韩朝予的眼神，像是被噎住了似的。

　　韩朝予却步步紧逼：“你一个鬼族人，为什么要跑去给人族当养女？”

　　种族协议规定：特殊种族不得与人族通婚，生育后代。也不得收养人族小孩，更不可以寻人族作为监护人。

　　换言之，特殊种族不可以与人族产生过密的交往。特殊种族天生具有异能，一旦双方产生争执，这种能力上的不平等会使得人族时刻处于危险中。
　　这一规定是为了保护人族，也是为了各种族和平共处。

　　“还有，”韩朝予轻飘飘往前面睨了一眼，“你确定，你的母亲柔弱可欺？”

　　韩朝予目光尽头，刚才出言提醒蔺至的宝妈，正被一个人族士官扳着肩膀。她垂着头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丝毫没有试图反抗。

　　王姣姣不解地看向那女人，她并不认识。

　　女人用了易容术，身份验证器的取景框里照出了她原本的容颜。士官随即读取从身份验证器上获取到的讯息：“念丽花，女，71年办理身份证，鬼族人。”

　　王姣姣猛然看向女人。

　　念丽花偏过头，躲避着她的视线，她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为什么？”王姣姣极为震惊，“你明明，你明明拥有异能，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忍受人族施加在你身上的暴力行为？”

　　王姣姣从生下来就被告知，她的母亲是个毫无异能的人族，父亲则是拥有异能的鬼族人。她必须努力练习异能，才能和父亲一起保护母亲。

　　父亲去世后，母亲再婚嫁给了人族。王姣姣隐姓埋名跟着母亲，为了母亲与继父多次发生冲突。到头来却被告知，自己的母亲居然也是鬼族人！

　　父母为了让她变得更强，便谎称母亲是人族时刻需要保护，这一点王姣姣只要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想不通的是，既然母亲是拥有异能的鬼族人，为什么却甘愿长期忍受人族的欺压？

　　听到“暴力行为”四个字，念丽花猛然挣脱士官的钳制。

　　她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渣，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但是……但是……”她偏过了头，似极难说出口，“我、我们还有小孩……如果有一天，我被抓走，弟弟总得有人照顾。”她得为自己当年的错嫁埋单。

　　那男人再怎么禽兽，也是儿子的亲生父亲。她一个鬼族人，一旦被抓，孩子将无人可托付。

　　王姣姣冷笑了一声，像是突然间看透了什么，一时难以接受。她张了张嘴，最终哑声道：“所以，我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念丽花立即摇摇头，看上去很痛苦，“你比他大，你是姐……”

　　“再大我也同样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替我着想一下？”王姣姣突然爆发，撕心裂肺质问，“那个人渣对我那么做的时候，你就只是看着吗？”

　　念丽花被问得哑口无言，满脸愧疚。

　　“就连刚才，如果不是蔺至，你其实都不打算帮我一下，任由那些渣滓调戏我，对吗？”

　　念丽花泪流满面，偏过了头不再看她，只喃喃为自己的选择解释道：“对不起，妈妈还不能死，弟弟那么小……”
　　一旦她使用异能，会立即被发现。那样，她在人族群体里将无所遁形。

　　“妈妈还是爱你的……”
　　就是因为担心王姣姣，念丽花才在她失手杀人后为她善后，并一路悄悄跟着她。只是这些在此刻的王姣姣眼里，多少显得有点无足轻重。

　　王姣姣果然失望了，再也不想说什么了，只干笑了一声：“呵呵。”
　　她摇摇头，又摇摇头，简直不敢相信。

　　韩朝予对这些破烂事不感兴趣，他冷冰冰道：“拥有异能的特殊种族不得与人族通婚，不得寻人族作为监护人。”

　　他下巴点了下王姣姣，照着下属递来的身份验证器里的讯息，公事公办地念道：“你，念语嫣，与念丽花均违反了种族协议，并犯下杀人罪，应……”

　　“我问你，如果今天正当防卫的人不是我，不是一个鬼族人。是人族，或是血族、或者是兽人族，你们还会像狗一样锲而不舍地抓她吗？”

　　一阵沉寂。

　　韩朝予没说话。

　　“我明白了。”
　　王姣姣嘲讽道：“所以是因为我们鬼族低人一等呗。”

　　我们鬼族低人一等。

　　蔺至被这句话和骨缝里的痒，给烫得眼睛都红了。

　　“但是，”王姣姣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决绝地站在那里，挨个扫过围着她的人族士官，愤恨地嘶声道，“我鬼族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们一定都会付出代价的！”

　　韩朝予察觉到不对劲，目光一凛，FB01号银制手.枪迅速出击。
　　然而，还是晚了。

　　王姣姣的身体突然开裂——

　　“姣姣！”
　　念久和与念过安齐声吼道。

　　王姣姣的身体像是碎了一般，一只只蝴蝶从她破碎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她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勉强转向蔺至，强撑着把最后一抹笑容留给了他。

　　很快，她的身体彻底碎了，碎成了成千上万只美丽的蝴蝶。
　　这些蝴蝶循着人味儿，一猛子扎进去，人群里转瞬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啊啊！”
　　“蝴蝶在咬人！”
　　“在吸骨髓！”
　　“啊啊啊滚开！”

　　美丽的蝴蝶逮着皮肉就咬。
　　不分种族、不分性别、不分尊卑。

　　被咬到的第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很快，他就喊不出声了。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像被抽了气，迅速变成了一具干尸。

　　旁边刚被咬的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在惊吓中紧跟其后也变成了一具干尸。干尸瞪着眼睛，一副惊恐的模样。

　　“啊啊啊啊！”
　　“蝴蝶吃人了！”
　　“快跑啊啊啊！砸窗户！”

　　十八号车厢转瞬间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蔺至跌跌撞撞站起来，晕头晕脑地躲避扑到他身上的蝴蝶。

　　念久和红着眼眶，一巴掌拍掉欲要咬他的一只黑色蝴蝶。
　　那蝴蝶打了个滚，颤动着翅膀再次起飞，歪着头撞到了蔺至，掉落到了他的领子里。

　　蔺至当机立断，揪住领口用尽全部力气抖动，意图把那只蝴蝶抖出去。
　　抖了没几下，他停止了动作。

　　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