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20、盛大梦境

　　变异兽人疯狂攻了进来。

　　变异妖族人也紧随其后，那成千上万只小眼睛里传递出来的绚烂波光刚钻入墙壁，不动如山的墙壁就跟软了腰似的，原本该是无生命的物质，竟然开始听令坍塌了。

　　变异兽人更是一股脑儿往里挤。

　　公九月惊叫：“来的都是我族隐居于世的古稀老者，他们的魅惑术可魅惑天地！闭眼、息神！”

　　妖族人若说古稀，那可就真的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年岁至少也得往亿万年数了，常人所说的老不死。

　　而魅惑天地……
　　这话听了令人发笑，但却确实存在。

　　若要炼成这种魅惑术，必须相信天地万物皆有灵，有灵方可控制。

　　“连这些个老古董都给“请”出山了，”公九月有些不可思议，“背后之人这是费了多大的心思啊。”

　　眼前这些变异妖族人明显被深度控制了，懂得保存实力，并没有在刚来到第84号医院时就使出绝招。

　　这是打算来个一击即中，杀里面人一个措手不及。

　　公九月转头看向万相，第一次有点担心他：“小心啊。”

　　蝴蝶眼睛里那璀璨动人的波光扫过来时，蔺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即便这样，蔺至还是被波及到了。大脑里瞬间涌起无数奇奇怪怪的念头，这些念头无一不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它们叫嚣着，要他睁开眼睛。

　　三九闭眼慢了半怕，被波光射到后无法承受，转头便朝椅子腿上撞去，晃晃悠悠跟醉酒昏厥了一般。

　　万相首当其冲。

　　蔺至一只手拖住了三九，半天没听到动静，眼睛睁开一条小细缝偷觑。

　　万相站在原位纹丝未动，迎面撞上了变异兽人。他抬手朝眉心划了一下，一滴血应声从眉心滑落，滑到途中又折返，快速逆飞，想要重新钻入他的眉心里。

　　神族骨血，落必回，出必入。

　　所谓不息不灭。

　　万相状似随意地一挥，血珠因他强力催动，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主人。

　　小小一滴红色血液挥洒出去，瞬间层层叠叠铺开，在万相面前铺就了一面巨大的稀薄血墙。

　　清冽的血液味道刹那间扩散开来，蹲在万相身后的蔺至闻了满鼻腔。甜得他心尖发痒，头脑昏厥，手软脚软。
　　蔺至遵从本能一松手，神志不清的三九便径直晕倒在了地上。

　　血液的味道竟然是甜的！
　　像蜜糖！
　　蔺至饥渴地舔了舔唇，眼神涣散，此刻在他眼里的万相，简直是个行走的甜品库。
　　也太甜了吧！

　　蔺至也有点儿想晕。他晕晕乎乎瞧了眼晕在地上的三九，判断道：三九一定是被甜晕了。
　　他贪婪地嗅着这甜美的血液，体内那一半亲近万相的骨头似得到了滋养，不管不顾地开始疯长。

　　大脑彻底罢了工，再也管不了骨头们是否在聚合了。

　　骨头生长的过程太过舒服，这使得蔺至越发想要获得更多的味道。
　　他全然沐浴在神族的甜血里，把那味道吸了个饱。转头瞧见同样可以闻到的公九月和三九，他喃喃道：“捂住他们的口鼻就好了！”

　　又看到那些被拦住的变异兽人和变异妖族人，那双向来可爱的圆眼睛里，瞳仁儿瞬间吞噬了眼白，变得一片漆黑。
　　片刻间，他似变了一个人，凶巴巴道：“把他们赶出去！杀掉他们！除了我，谁都不可以闻到！”

　　但其实，变异兽人和变异妖族人可没他那么幸运。它们闻了这味道酥了筋骨，原本激进的速度减缓，面对那层薄薄的血墙，一时竟然踌躇不前。

　　这是又俱又怕。

　　有欲强行穿过血墙的兽人，发力过猛竟然顺着血墙摔下去了。
　　变异妖族人眼中射出来的魅惑波光被悉数挡住，紧接着就被毫不客气地又送回了他们自己的眼窝里。

　　刚落地的血族军官们情况也不太妙。

　　他们才与外围入侵的变异种族干了一架，神族这股子血味儿一散，有那道行稍浅点儿的，双膝一软，就地滑跪。

　　天生嗜血的血族人，却对这血液的味道极其忌惮。

　　万相瞧见了窗边陆续落下的特管局血族军官，冲领头那铁血军官道：“封玄煜，外边儿就交给你了。”

　　封玄煜倒是没晕。
　　他既不似蔺至那般渴望万相的血液，也不似族人那般忌惮，他只隔空扔进来一句话：“你让我领着一群军官给你行跪地军礼？这样好看？”

　　万相听了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难得笑了：“里面的东西我来料理。”

　　他话音刚落，蔺至像是有所感一般，迅速从一直颤动的地面上站了起来，躲开震中，避远了些。
　　蔺至刚起身，第84号医院的地面被猛然豁开——

　　——潜伏在地底的东西破尘而出。

　　那些公九月从地下万水深谷带上来的建筑材料，堪称至阴至邪，用来铺第84号医院的地面正合适，竟然就这么被破坏掉了。

　　在看到出来了些什么玩意儿后，原本已经爬起来的三九一个惊吓，又晕倒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整支白骨军队！

　　它们白骨森森，骨架奇大。
　　浑身上下仅剩枯骨，密度却极高，走动间地面微微震颤。

　　第84号医院还好，毕竟建造材质特殊，影响不到哪里去。但外面临近的商厦、奢华小区楼可就倒了血霉。“轰隆隆”几声，建筑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争先恐后倒塌，挨着第84号医院的地面甚至崩开了裂口。

　　上面刚塌陷，就被下面裂开的大缝接了个正着，给填补进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不算浪费。

　　江州分局行动科全体成员守在外围，不凑巧碰了个正着。有那躲得稍慢点儿的，差点儿被顺带着给就地活埋了。
　　有人死里逃生后惊魂不定来了句：“得，都不用封玄煜动手了。”

　　这群人吃了一嘴封玄煜的狠戾，当着他的面儿再也不敢造次。等被派到外围执勤，起先还内心叽叽咕咕编排里面那神族人。嫌他没担当，竟然把最难的活儿留给了他们。此时瞧见这一出，都默契地闭上了心理活动。

　　第84号医院里面才是最难清扫的战场。毕竟，那里可是事故发生地。

　　被隔离网扣住的区域尚且这个样儿，如果没有这层隔离网，这么大的力道，根本无法想象整个江州市会变成什么模样。

　　透过隔离网望出去，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
　　已经经由病毒扫描仪扫描确定安全的各种族人回家的回家，上班的上班，买菜的买菜。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隔离网，什么都没瞧见。再前行，又被阻。摸了摸头，觉得大白天好像遇见了鬼打墙。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嘀嘀咕咕转身走了。

　　封玄煜隔着落地窗瞧见了白骨军队，徒手捏爆一只变异兽人，往外一扔，冲里面的万相打趣：“把这玩意儿都从地底给请出来了，鬼族人折腾这么久，又是外围又是内困，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封玄煜口中的“请”，那可不是一般的请。

　　白骨军队不是普通人能请得动的。

　　它们常年驻扎在地底，无令不擅动，而令牌现今世上一枚都不存在了。要想“请”得动它们，必然得花点儿心思，给的筹码够重。

　　想来，大概从第84号医院落地这片区域，鬼族人的计谋就开始铺陈了。

　　封玄煜感叹：“好缜密的心思，好狠辣的计谋。我若不是恰巧回到江州，你且得独自周旋一时片刻。”

　　这是大实话。

　　如今第84号医院所遭遇的这一场人间地狱，真令人不寒而栗。
　　迅速而至，事先没有任何预兆。

　　而作为第84号医院的主人，万相直面白骨军队，唇角微翘，美人眼里满是轻蔑。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依旧镇定自若，衣服纤尘不染。

　　“鬼东西，”他轻笑一声，满脸不屑，“还差得远呢。”

　　造成这波大动静的白骨军队整齐有素，从地底冒出来这种极为狼狈的场面竟然也能做到排列有序，在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迅速摆出了天罡阵。

　　蔺至歪着头瞧那阵法。

　　天罡阵来自神族。
　　传言三十六天罡原本是神族的三十六个外神，外神主征战。
　　这三十六位外神在神主的带领下，弄出了一套天罡阵。刚刚好，这个大阵有三十六种变幻模式。

　　现下这群从地底冒出来的玩意儿，他们使的就是万相十分熟悉的本族阵法。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用神族人自己的阵法对付神族人，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事儿比这更能卸神族的尊严了。

　　神族阵法，怎么会到了这些白骨手里？

　　万相得多生气。
　　蔺至看向万相。

　　万相那双极美的凤眸在刹那间像是淬了冰，他的右眼更是瞬间变得漆黑如万年寒潭，再也没有眼白眼黑之分了。随着他右眼的变化，一股飓风刮来，发间绳断裂，半长的黑发在风中恣意飘扬。

　　他鼻尖微动，轻嗅了一下，美人眼里杀意四泄，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窃我神族的阵法。”

　　这是真动气了。

　　明明眼前成千上万头白骨攒动，他却单用了一个“你”字。
　　话音刚落，那如深渊一般漆黑一片的右眼里映出千重门，一层一层生锈的黑门被渐次打开。

　　与此同时，地底传来“嘎吱嘎吱”的开门声。

　　一道道、一声声，由近及远，声音由大逐渐变小，似开了无数层门。
　　听见的人无端觉得骨颤，这细长而又极为艰涩的声音也让人相信，这些门好久没被开启过了。

　　每开一层门，都会传来阵阵阴风，入骨冰寒。

　　蔺至不由抱住了肩膀。
　　他身体里那些才长起来的半大骨头们感受最为强烈。现在主人被困，不能护着它们，更是没命一样四处游走寻找掩护。甚至不惜戳破血管，想要被滚烫的血液温养。

　　而紧接着传来的万鬼嚎哭声才更让人头皮发麻、心生不适。

　　三九一晕再晕，索性就再没醒来过。而公九月，已经隐身进入三楼的她也不好受。即便有一层咒法护着，仍旧被这惨烈的嚎哭声干扰得心神不宁。

　　万层地狱之门被层层打开，万相竟看都没看那些窃阵的白骨，似毫不在意一般。

　　他伸手往虚空中一探，居高临下道：“生魂门，向我打开。”

　　随着万相话音一落，漆黑一片的右眼映出了当下的场景：他的手臂探入了层层玄色大门里，修长手指极精准地揪住了两个黑色的玩意儿。他冷哼一声，竟然从极深处把这虚得不成形的东西给生生揪了出来。

　　两张人皮穿过数层地底之门被揪出来的一瞬间，第84号医院那被白骨军队震开一条缝隙的大门彻底碎裂。

　　与此同时，一名身着白大褂的学者冲破隔离网的禁锢，如飓风似的穿过大门，来到了万相面前。

　　学者唇色惨白，眼周鼻腔嘴角沁出了血迹，眼镜腿儿滑落，歪在了脸上。没了眼镜腿儿承重，那厚眼镜片就拽着眼镜落地了。

　　正是教授揺开。

　　揺开此刻可谓是极为狼狈。
　　在穿过隔离网和第84号医院的大门时，肉身已然破裂得不成样子了。身上的白大褂破破烂烂，到处都渗透着层层堆叠的血迹。

　　但此时的他像个木偶人一般不知疼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倒是身旁被揪出来的两张人皮疼得龇牙咧嘴，看见他的那一刻，“哧溜”一下就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蔺至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生魂门。

　　生魂门里圈万魂，圈的是谁的魂？

　　鬼族人之魂。

　　所有鬼族人，只要没死，在地底生魂门里，便可寻到自己的生魂。
　　那是鬼族人的根。

　　但，鬼族人自己是没能耐打开这道门的。换言之，这门不向鬼族人开放。
　　而万相这伸手一探，循着白骨军队带来的气味，硬生生从生魂门里把背后主谋的根给揪出来了。

　　根一动，在世间的魂魄必得听令速速前来。而肉身，也必受牵引，前来盛魂魄。

　　层层生魂之门被渐次关闭，万相却并没有阖上右眼。
　　一本黑皮书出现在眼睛里，因为跟眼睛一个颜色，其实根本看不见。但他翻书的动静蔺至听到了。

　　骨头最是灵敏。
　　万骨之地的骨头更是极端灵敏，能听见这世界上最刁钻古怪的不可听之音。

　　偏巧蔺至小时候没事儿干，经常就着白骨的光翻书看，哗啦啦——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万相正在翻看的书叫生魂薄。

　　与公九月入地找的那一本不同，那本只刊登人族魂灵。而万相眼睛里这本，则记载了所有鬼族人名单，无论生死，无论魂魄在哪里。

　　片刻后，翻书声顿止。
　　万相右眼中的黑雾倏忽散去，又是一只清冷昳丽的凤眸。明明他此刻唇色淡白，看上去像病得快要死了，却无端端给人一种他力量极其可怖，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蔺至只觉得从脊梁骨处泛上来一层湿冷，重重打了个冷颤。
　　这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敬畏。

　　万相负手来到揺开面前。
　　眼前之人是一个双魂人。
　　揺开，一个叫揺，一个叫开。

　　双魂人，意味着其中一个的身体早就被损坏了。
　　鬼族人擅长入魂术，身体坏掉的那个，以魂魄状态进入了同伴的身体里，双魂共享同一具身体。

　　万相在双魂人面前停住。
　　他伸出手拍了下揺开的肩膀，本就破碎得厉害的揺开似支撑不住，歪了一下身子。万相戴着白手套的手掌一撑，顺势撑在了揺开的天灵盖上。那双魂人便跟被折断了骨头似的，逐步下沉。

　　“嘎嘣嘎嘣”——

　　身体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动静。

　　万相一如既往，根本不打算给鬼族人说话的机会。

　　而揺开似乎也并没打算说话。
　　他好像就在等这么一个机会，待头骨被压到万相腰部位置时，那颗人头上噌的一下，竟然抽出来一根细长却尖锐的蝴蝶口器。

　　他居然给自己也种了卵！

　　蝴蝶口器大喇喇破开了这具身体的头骨和皮肉，直冲万相的腹部扎去。

　　就在口器即将要扎进去的紧急关头，揺开突然朝蔺至所在的方位瞥了眼。
　　蔺至拧着手指，一直站在万相身旁不远处。不期然间与揺开对视，他歪了歪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问号。

　　但，这疑惑刚起便止。
　　几乎同一时刻，蔺至立即便意识到，揺开是在向他确认穴位的位置。

　　或许是时间紧急，这次可没用什么像斗鸡眼那样的中间人，他亲自来询问他了。

　　蔺至扫了眼刚摸完的那四个穴位，没有吭声。
　　他不认识这个人。
　　不记得，没有一点印象。

　　蔺至的没有吭声似乎是一种无形的默认，说时迟那时快，揺开头顶上的口器里迅猛吐出来两根银白色长针，“噗噗”两声，接连扎入了万相腰间的位置。

　　中间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蔺至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瞬间便没入了万相腰间的两个穴位。

　　章门穴和腹哀穴。

　　他刚摸完这两个穴位。

　　两道穴位被钉住，万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揺开的头骨应声碎裂，万相右手一扬，一具棺材从三楼冲破符咒滑落。

　　片刻功夫，便到了二楼。
　　眨眼间，这堆碎裂的骨头连着魂魄就被悉数收入了空棺中。

　　棺盖合住，血色符咒流窜锁棺，棺材震荡了一会儿，安静了。

　　双魂人揺开被困，白骨军队慌了。

　　万相冷眼睨向它们，冷声道：“你们如今居然活成了这般模样，什么交易都敢做。”

　　他屈指几笔在半空画了一张符，那符落地便朝白骨罩去。

　　双魂人一死，白骨军队像是一支散兵游勇，失了主心骨便军心涣散。此刻再一遭符咒制服，停下正在持续制造崩塌的行动。那原本坚硬的白骨像是机器人被暴力拆卸——咔哒咔哒散了架，零部件转瞬间便落了满地。

　　蔺至仔细观察那堆枯骨，每具白骨里面竟然都缝着一根极细的丝线。

　　这是些被.操控的傀儡骨头。

　　只不过操纵它们的傀儡师用的是缝魂丝线，傀儡师魂魄即将湮灭，骨头也就连不成人形了。

　　打蛇打七寸，万相先捏住傀儡师的魂魄，白骨军队便不成气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