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27、提灯美人

　　浮于天际的薄红慢慢下沉、浸透，侵入江州大地。这东西像是蛊惑人心的迷雾，将生于长于这片地界的各种族人类一并拖入了幻境中。

　　有需要时，任何人随时都可能成为种梦人手中锋利的刀。

　　那面容姣好的灵族人似有些讶异，夸赞道：“不错啊。没想到现在不足二十岁的鬼族小崽子，都这么厉害了。”

　　他遥遥望了眼天际，似望向了极久远的过去。再回神，有些落寞地道：“我果然睡太久了，出来世界都大变样了。”

　　蔺至可不愿意让这声夸赞落了空，尤其是来自俊俏哥哥的夸赞，他小声道：“也不全都是像我这样厉害的。就，”他很认真地说，“我这样的特别稀少，可能也就一个吧。”

　　眼前的灵族人“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眼神里那点儿落寞便被搅散了。这人一眼点破他的出身：“你身体里那么多有用的骨头，除了用骨素辨别他人种族，寻人，探查异能以及攻击之外，你就没想过让它发挥点儿别的作用？”

　　蔺至一听这话，圆眼睛猛地一亮，几口吸完了奶。

　　他回头又瞧了一眼，周围人来人往，反正没有万相。他走近几步，揉了揉鼻尖，先夸赞：“哥哥，你为什么连说话都这么好听！”

　　眼前的灵族人嗓音空灵，声声都似敲击在人的骨头上，引得人耳蜗沦陷，头皮发麻。

　　夸完，蔺至一副很乖的模样：“哥哥，要不是我在逃命，我真想把你带回我家，你能多教教我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泄气，耷拉着眼皮，显出了几分可怜相：“都没有人教我。”

　　这是真的。
　　他独自一人自万骨之地长大，终年与白骨为伴，什么东西都靠自己琢磨。

　　从万骨之地出来后，才知道大家都有老师。蔺十八给他办理了入学手续，他可兴奋了。教授揺的一个眼神肯定，一次不经意的夸奖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哦，除了十七哥哥。”
　　蔺十七把他从万骨之地带出来，可并没有和他呆多长时间。只留给他几本书，让他自己琢磨。
　　蔺至诚实道：“不过，他走了。”

　　他对眼前人的毫不设防，对幻化能力赤.裸裸的向往，全都明明白白地浮现在赭色瞳孔里。

　　面前的灵族人一顿，声音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小鬼，这世间险恶，你就不怕我骗了你？也许我明着教你，暗地里把你的灵骨拆了拿来我用呢？”

　　蔺至闻言灿然一笑：“不会的。我的骨头离开我会死，你用不了。”
　　“而且，”他睁着一双圆眼睛认真说，“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他仰起脸，指了下自己的骨头：“因为你有极大的慈悲心。”骨头告诉他的。

　　蔺至放出去骨素没能探到灵族人的能力，但他探查到了点儿别的东西。

　　灵族人一愣，继而笑了。
　　“哥哥不信吗。”蔺至见他笑了，有些焦急，“我有证据。”
　　他急切地道：“不久前你在街道上被我的骨素冒犯了，你虽然很不悦，可也没有对我下重手。”

　　灵族人不为所动，眯起眼睛道：“哦，也许是我现在的力量不够呢？”

　　听了这话，蔺至弯了弯眼睛，焦急从瞳孔里散去，他轻声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了。”

　　雾黑瞳仁里藏着几抹孩子气的狡黠，他点破眼前之人的窘境：“你确实力量不够，所以我不害怕你会拆掉我的骨头。”

　　说着，他眼睛里的纯真散去，瞳孔变得幽深漆黑：“也许，早在你动手之前，我就已经先动手了。”

　　骨素一早便查探到眼前之人身弱。他空有一身能力，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
　　如果这人也像万相那样能够随时使用这一身磅礴的力量，那蔺至是绝对不会贸然上前的。

　　说完，蔺至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心地看向灵族人。为自己向他展示“心机”而有点点不好意思，可也仅有一点点。

　　毕竟，他想向灵族人拜师，那就必须得先向他敞开，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自己。

　　灵族人与蔺至沉沉对视三秒。
　　片刻后，他伸出手臂，抬手点了点蔺至的额头，莞尔，只道：“你这小鬼，有意思。”

　　“幻化只有一个秘诀：你需要全身心想着所要幻形之物。”
　　灵族人道：“就像妖族的魅惑术需要相信天地万物皆有灵一般，只有彻底相信，才能心无旁骛投入。也才会无论遇见什么坎儿都能趟过去，而非琢磨借道或者索性放弃。”

　　弥漫在空气中的薄红彻底消失。
　　所有光线俱被吸收，厚黑的云层将太阳遮住，转瞬间便把江州遮成了个阴天。

　　交通恢复正常，周围行人或说说笑笑，或急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却也只是看似。
　　从此刻起，江州只进不出。所有进来的人，都会被立刻拉入这场由血族人一手造就的幻境中。

　　无光、阴天，正适合血族人出来闲逛觅食。
　　特管局的一众血族军官远远朝这边走来，为首一人军装穿得整齐，脸上的凶悍倒是丝毫没收着。

　　眼前的灵族人虽未回头，却像是有所感知。他声调微急促，对蔺至道：“你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你想幻化为什么，吩咐你的骨头就是了。”

　　他伸出手指顺了下蔺至的鼻尖：“记住，你体内有一座很大的宝藏，它们还很听你的话。”

　　言罢，这人一双美目往后一斜，咬牙切齿道：“等我拿回力量，我就把这血族崽子挂在古树上，晾晒个三天三夜，再放干他的血。”

　　崽子。
　　蔺至摸了摸鼻尖。
　　他突然记起来，万相也喜欢这么喊他。

　　那灵族人手指触到蔺至的皮肤，似发现了什么，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崽子，你不是鬼族人啊？你到底……”

　　话到一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蔺至的脚踝，在那块若隐若现的桃花图案上停驻了一秒，挑了挑眉，脱口而出：“你被神族下了……神族居然也在？”

　　他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便没继续说下去。“嗖”的一下落地幻化为一只黑灰色的小猫，从蔺至脚边跑了。

　　一道声音飘散在蔺至耳边：“小鬼，祝你逃跑顺利。”
　　他嗓音轻润：“我先跑喽。”

　　蔺至还沉浸在幻化术中，耳听灵族人说他不是鬼族人，喃喃道：“我是鬼族人啊。”又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踝。

　　什么都没看见。

　　他挠了挠头，有些许迷惑。

　　被神族下了什么？

　　再一抬眼，便看见了紧追而来的特管局众军官，走在最前头的赫然便是封玄煜。
　　连封玄煜这种活了不知几百年的血族人，在那个灵族哥哥眼里都是“血族崽子”，那他得有多大年纪？

　　不过，这都不重要。

　　蔺至的目光追随着小猫逃走的方向，一时收不住视线。这个幻化能力也太酷了吧。
　　竟然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什么都可以幻化！

　　这让他一时间没有动。
　　封玄煜走到了他面前。
　　风过，蔺至眼珠子微转了转。
　　想抓就抓吧，也没什么大不了，抓住了就登个记呗。

　　特管局众军官来到蔺至面前，又与他擦肩而过，紧追那只猫而去。
　　蔺至：“？”

　　一群军官跟随封玄煜拐过前面路口，其中一人犹豫了下，道：“刚才那鬼族人……”这人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啊，”他想起来了，“韩副说他没入特管局档案，还挺头疼这事儿。”
　　他转头问：“封部，我们不管？”

　　封玄煜冷眼紧盯着攀上高楼的黑猫：“不管。”

　　那猫灵巧得不像话，他眯了眯眼，警告手下人：“都别动他，留给万相。”话落，他又补充，“谁要是不小心碰了——”
　　封玄煜沉声：“——万相大概真的会破戒，剥了血族的魂。”

　　神族只剥鬼族的魂，什么时候动过其他种族的魂魄？
　　啧，这事儿不能细想。
　　军官们对自家部长的话深信不疑，俱都回头仔细瞧了蔺至一眼，把他的模样牢牢印在了心头。

　　这鬼族人不能动，千万不能动。

　　*

　　蔺至想要回家试一试刚学来的幻化术。

　　这会儿停下来，他好像又觉得骨头里那股子酸劲儿泛上来了。

　　他摸了摸肚皮，突然感觉有些饿。

　　睡了七天七夜，醒来只吃了几勺子米饭，喝了几罐奶。就这么点儿能量，早就被这一通脑力活动和体力活动给消耗殆尽了。

　　先填饱肚子吧。
　　蔺至下意识往四周搜寻。好像正瞌睡旁人就递给他一个枕头，心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抬头就见前面正巧有一家超市。

　　蔺至心头一喜，他要再去买几罐旺仔，备着路上喝，好让他撑到回家。他回头望了一眼，再次确定，万相确实没追来。
　　他嘀嘀咕咕道：“早知道就不跑了。”累得慌。

　　高阶种梦术控制之下，室内空间都很不稳定。
　　蔺至仔细打量眼前这所超市。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透过窗户，导购员和理货员穿梭在各个货架之间。

　　蔺至在这儿站了几分钟，确认进去的人都能安全出来，便抬脚走了进去。

　　他迈步进来，头顶传来一道“叮铃”的响动声。
　　超市里的人全都朝蔺至望过来。
　　左边第一个货架上就有旺仔，过去拿了就结账的话，花不了几分钟。

　　等等——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风铃。
　　嗯？风铃？
　　超市里为什么会有风铃？

　　蔺至陡然睁大眼睛，脑内警铃大作。下一瞬，他迅速转身。
　　但，已经来不及了。

　　超市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了。紧接着，一排排货架凭空消失，眨眼间，那些身穿超市工作服的理货员和导购员也全都消失不见了。四周的窗玻璃像是突然被刷上了一层黑漆，里面刹那间一片漆黑。

　　像是天空陡然暗了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中招了。

　　四下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蔺至竖起了耳朵，左侧不远处传来阵阵流水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仔细探查这股子水流。它从低处被一股焦躁的力量抽调上来，而后又落下。

　　左边、右边、前面、后面……
　　四周都在传来流水声。
　　伴随着水流声，隐约能听见几道破碎的呻.吟和略微浓重的喘息声。

　　蔺至蹙眉，空气中升腾起一股淡淡的腥膻味儿。
　　这味道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剥离腥膻，里面似乎还裹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蔺至鼻翼阖动，这股味道缓缓飘荡到他的胸腔里。

　　很淡，像是不小心溢出来的一点血液。
　　血……液？

　　蔺至睁开眼睛。

　　适应了黑暗之后，隐约能瞧见一点。

　　旁边到处都是人，再仔细瞧去，还都是一对对互相依偎着的人。
　　他们靠着墙壁，其中一人埋首在另一人脖颈处，似乎在亲昵痴缠。

　　但其实不是，这些埋首在他人脖颈处的人正在吸血。
　　那些被吸食的人无力地依附着墙壁，已经虚弱到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里除了被吸血的人，全都是些血族人！

　　这个空间，是被高阶种梦术控制之下的“法外之地”。

　　一本被翻得残破不堪的书籍在识海里自动打开。
　　这本书自蔺至看到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表明，这本书之前被许多人翻阅过。

　　这本书封皮上写着《戏说各大种族逸闻轶事》，里面记载：
　　血族人偏好吸食新鲜血液，他们对吸食对象的选择十分谨慎，尤其喜欢挑选拥有强大能力的各种族之人。

　　封氏贵族更是把这一项选食标准发挥到了极致，其中以玉氏血族最为糜烂。

　　玉氏一族喜欢挑选貌美者吸食。
　　他们对食物持开放态度，不分男女，不论任何种族。只要样貌上乘，皆可成为他们的“移动血库”。

　　玉氏贪婪，吸食血液屡有死亡事件发生。为了避免各大种族追杀，只能躲在暗处寻觅合心意的食物。

　　……

　　太可怕了。
　　蔺至抬头四顾，他居然不小心掉进了玉氏的“移动血库”里。

　　书籍啪的一下合住，蔺至觉得体内的血液在快速逃窜。
　　垂落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悄悄往四周查看，意图寻找出去的路。

　　突然，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脖颈后的汗毛“噌”地一下，通通竖了起来。
　　身后紧接着响起一道脚步声。

　　有人自黑暗中仰起头，往蔺至所在的位置看过来，兴奋道：“进来新人喽。”
　　这人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因沾满情.欲而烧成了一摊红色：“这回圈进来个嫩的。”

　　刹那间，四面八方响起一片错杂的脚步声。
　　“怎么分啊？”
　　有人恶劣笑答：“抢咯，谁抢到是谁的。”

　　蔺至眉头一皱，骤然发力。
　　发不出去。

　　那跑吧。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不跑是傻子。
　　他想抬脚，脚下的地面却像是有一层吸附力，把他的双脚给死死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