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28、提灯美人

　　身体里的骨头急得“哧溜哧溜”乱窜，成千上万倍酸劲儿集中在一个点上，把蔺至给折磨得差点儿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真能跪下就好了。

　　至少证明他还能动。

　　这还不算完，围着他的血族人越来越多了。

　　自封玄煜上任特管局总局部长之后，庆州就成了封氏贵族的地盘。
　　玉氏血族则被驱逐到了江州。
　　一旦这些耽于寻欢且毫无道德底线的血族人脱离管控，那可就要乱成个好样子了。

　　有人碰到了蔺至的胳膊，有人搭住了他的肩膀，有人在摸他的腰。
　　蔺至不停闪躲，像个不倒翁似的忙着左摇右晃，额头和鼻尖上迅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高阶种梦术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竟然会让处于特定空间里的人被限制住力量？

　　现在蔺至觉得，不久前他脑子里冒出来“饿”的感觉，估计都不是他那会儿的真实感受，是在种梦术诱导下才生出来的念头。

　　现在，他可半点儿都不觉得饿。

　　还有，那个刚学到的幻化术，他明明就可以在原地试试效果。高阶种梦术控制之下的江州，又没有人会对此表示诧异，他刚才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去练习？

　　没错，是高阶种梦术的锅。

　　等等——
　　幻化术？
　　对，还有幻化术！
　　他还有能脱困的术法！
　　蔺至闭上眼睛。
　　首先要想着幻化之物。
　　藏獒？狗？猫？
　　狗吧。

　　什么颜色的狗？
　　多大？
　　一只因浸染血液而变得黏糊糊的手摸上了蔺至的脸。
　　蔺至迅速避开，瞬间觉得一阵恶心，嘴巴里念念有词：“我要幻化成一只很凶的大狗！”
　　“汪汪，咬死你们！”

　　那只手的主人见他躲开，觉得有意思。笑了一声又追了过来，捏了捏他的脸，欲要摸他那说“俏皮话”的唇。

　　呜呜呜呜呜好恶心。
　　蔺至猛然睁开眼睛。
　　他还是他。
　　没有任何变化。

　　身体里的骨头仍旧缩在一个角落里，完全不听指挥。

　　他又恶心又难受又着急。
　　血族人靠得越近，他们身上的那股子腥膻味儿就越浓。
　　蔺至闭气不想呼吸，他感觉自己的鼻腔就快要被这股子浊气堵死了。

　　他一点都动不了。

　　这个地方把他给框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唔，谁来救救我？
　　十七哥哥！
　　就在他四下里惶急快急炸了的时候，昏暗的空间里突然亮起来一束光。

　　这光来得太及时，简直让人欣喜。

　　伴随着这束光，不远处响起了一道脚步声。脚步的主人走得很缓慢，无端端让人觉得他好似只是悠闲路过。

　　但出现在这样的空间里，且还能动的人，会是路过？

　　乍然间有人进入，脸上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终于舍得拿开了。

　　光线越来越亮，照出了这片区域。

　　这里其实是一条街道。
　　湿润的青石板，长满潮湿苔藓的墙壁，慵懒垂落地面的绿色枝叶……像是有人怀念久远的街景，于是把它整个儿从遥远的过去搬过来了。

　　光线也同样照亮了这一方天地之下的混乱不堪。
　　被吸血的少年人族均衣衫凌乱，袒露娇嫩细白的脖颈，脸上的表情似痛苦又似愉悦。

　　而仍旧不知疲倦埋首吸血的血族人，则紧紧贴住“食物”。一边吸血一边亲吻，衣衫还算整洁。

　　这些行为，也只会在暗处发生。
　　光线照进来的一刹那，所有沉迷于血液的血族人俱都抬起头，望向那盏突然在街道尽头出现的灯。

　　这是一盏奶白色精美壁灯。

　　等它整个儿露面，这才能瞧得见举着灯的手。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蔺至浑身一凛，身上的汗毛刹那间全都立起来了。
　　身体的这股子反应，刚才之前是因为恶心，现在是因为恐惧。甭管他如何想要动一动，可他的脚仍旧如被焊死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有人谄笑出声，似感叹一般道：“万美人啊。”
　　紧接着调笑声接二连三：“你怎么也进来了呢？这都能把你给弄进来？不应该啊。”
　　“既然你自己进来了，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有人笑得嚣张：“客气什么？万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啊。”

　　蔺至一听这话，身上的汗毛总算慢慢伏下去了。
　　听这些血族人的话头，这个空间一视同仁。他被困，万相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万相能走动而已。

　　灯光照亮了半条街道，也像是突然点燃了眼前的世界。

　　“白驹过隙”酒吧就在前方不远处，旁边有一家大型超市，正是把蔺至骗进来的那一家。门口进进出出都是来超市里选购食物的人。各种族人三两成群，说说笑笑，像以往无数个平常日子一般，来这里采购物品。

　　隔壁还有一家宠物医院，穿着白大褂的人族兽医透过窗户望出来一眼。熟视无睹一般，又收回目光继续给宠物打疫苗。

　　路过的行人见着这边这明显不太能入眼的一幕，俱都绕过角落里停放着的十七八辆豪车，躲远了。

　　这些豪车，都是在这里寻欢的这些个血族人的座驾。

　　这里是一个看上去运转正常的封闭世界。

　　血族人不喜欢光线，遮掉太阳还不算，他们还要完全暗掉的世界。

　　“万美人，稀客啊。”
　　有那急色的，已经迈步上前了。

　　这要是在外面，给这些血族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明晃晃调戏万相。

　　他们曾经只敢躲在昏暗的娱乐场所里，肖想一下那高高在上的神族，来过把抚慰内心欲望的瘾。

　　但如今，这里是他们所掌控的地下世界。从前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现在有机会做一做了。

　　万相那令人着迷的凤眸睨过来一眼，在冷白色的灯光下眼波流淌，眸中含了那么一丝让人心驰神往的笑。
　　他轻启薄唇，勾了勾手指，对刚才说话的血族人发出了邀请。

　　蔺至觉得不太对。
　　万相这幅模样，可实在不像是被困之人该有的姿态。可那些血族人被他蛊惑了，他们压根没留意到这一点异常。

　　“万美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虚名。
　　神族万相样貌俊美，美名远播。若不是他怀有一身磅礴力量，使得暗地里觊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就有人前去尝鲜了。

　　蔺至竖起的耳朵尖儿抖了抖，暗听身后动静。

　　血族人蠢蠢欲动，全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扔开了不久之前刚到手的，自认为还挺美味的“食物”，又放弃了眼前鲜嫩的鬼族少年，全部走向了神族万相。

　　眼见争抢的人太多，有人呵呵笑了声，开始耍计谋：“听说，神族有盏乾坤灯。灯一亮，甭管力量多可怖的人，全都得被埋在里面。只要神族不灭灯，想关多久关多久。”

　　话到这里，这人目光往万相手中的壁灯上一点：“你们猜，万美人手中挑着的，是不是那盏乾坤灯？”

　　闻言，瞬间有一多半人停住了向前的脚步。

　　但也只是一瞬间，只犹豫了不到半秒，人群再次开始行动了。
　　“蠢货，没见过好东西吧？”
　　“乾坤灯长壁灯样儿？你把‘乾坤’放在哪里？”
　　“要真是乾坤灯，和万美人关一辈子都乐意。”

　　前头耍心机的玉氏血族没讨到好，眼见着骗不了这群狡猾的同伴，赶忙搡开身旁人往前挤。

　　闹闹哄哄中，有人舔了舔唇：“你们听说了吗，封氏那群自诩高贵的蠢货在他面前跪了。”

　　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受不了他的血，我们可还没尝过神族美人儿的血液呢。”

　　有人问：“他是那种甘心在下面的？”
　　有人答：“只要他准我吸血，我上下都无所谓。”

　　眼前的这些血族人，他们全都被神族万相给蛊惑了。万相甚至不需要像妖族那样动用魅惑术，他只是往那儿一站，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令人疯狂。

　　蔺至眼珠子不停地在转动。

　　他猜得没错，眼前这么宏大的黑暗世界，绝对不是由一个人的高阶种梦术搭建出来的。一定是一群血族人在同时施术，这样才能支撑得起这个世界，也才能控制进入之人的力量，让他们神思混乱，状若疯癫。

　　蔺至的目光一会儿转向万相，一会儿又转向状若疯癫的血族人。
　　从这些血族人的衣着行头来看，他们在外面的世界应该都混得不错。为了一口新鲜血液，竟然会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

　　《戏说各大种族逸闻轶事》诚不我欺。
　　蔺至觉得，这些野史画本子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有空的话，还是得多翻一翻的。

　　万相只勾了勾手指头，身旁的血族人便一拥而上。他们围着他，眼巴巴地望着他，毫不遮掩赤.裸裸的欲望。

　　蔺至眼瞧着围着万相的血族人走远，危机解除，他看向了他们消失的方向。
　　初始的恐惧过后，他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子挺复杂的情绪。

　　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蔺至只是很不喜欢现在这个场面，比刚才那些疯癫的血族人围着他时，还要不喜欢。

　　这不喜欢还让他有点不开心。
　　尤其当万相把目光分给那些血族人，那双向来冷清的美人眼注视着他们，他们全都黏黏糊糊跟着他走了之后，蔺至更不开心了。

　　万相对玉氏血族说了什么？
　　他说：“我见不得脏，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干什么？

　　灯光渐渐消失，脚步声远去，街道恢复了黑暗和宁静。

　　蔺至垂下头，他捏着手指头，有些沮丧。
　　换个地方能干什么？
　　吸血吗？
　　他真的要给他们吸血？
　　那么甜的血，要给他们吸？
　　他瘪了瘪嘴。
　　还是……蔺至把自己的手指骨节摁得“咔嚓”响了一声。

　　街道太空旷了，这动静还有回声。
　　他咬着嘴唇，蹙着眉，胸膛起伏，有些生气。

　　这股沮丧的情绪让他暂时性放松了警惕，直到两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他才察觉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蔺至被迫仰起脸。
　　他的眉眼还耷拉着，被触碰到时，几乎下意识就要挥手，像不久前拍开触碰他的血族人一样。但，却在看到那双低垂着的多情凤眸时，立刻垂下了手。

　　万相去而复返。
　　他盯着蔺至，沉声问：“他们碰哪儿了？”

　　凤眸冷然，一派清明。眼眸里刚才面对那些血族人时那抹蛊惑人心的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蔺至抬眼看着他，黑眼珠子泛上来一层水汽。他也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酸涩，他捏着手指头乖乖扬起了脸。

　　他没说话，但万相似乎已经看懂了他的意思。
　　碰脸了。
　　白手套一点一点缓慢抚过他的脸颊，接着滑落脖颈。

　　万相的手指冰凉，凉气儿透过手套浸了出来，蔺至激灵了一下，心头那股子莫名泛上来的酸劲儿倏忽散了。
　　他瞬间回神。

　　蔺至感受着那摸到他脖颈上的修长手指，后知后觉地冒出来一个念头：万相该不会一把掐死他吧？

　　！
　　这可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呀。

　　蔺至猛然一惊，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身子瞬间前倾，双手一把搂住万相，脸颊埋在万相脖颈处，几乎脱口就道：“哥哥，我好害怕。”

　　这话说过太多遍。
　　面对万相时，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贴近万相的那一刻，蔺至感觉骨缝里的酸劲儿竟然在缓慢消散。

　　那折磨他的酸竟然在一点一点消失，他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体内的骨头倏忽散开，又颤颤抖抖聚集在一起。它们也像是既害怕万相，又想靠近他。

　　“一、二、三……”蔺至默默在心里数着，等着万相到几秒时，会像以前一样推开他。

　　万相若推开他，一来当下没时间掐死他，二来他会不会正好就能动了？
　　然而，蔺至都默数到十了，万相还是没有推开他。

　　蔺至的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乱转了，心里还在嘀嘀咕咕疑惑。
　　万相为什么还不推开他呢？
　　这不符合常理呀。

　　万相垂眸看着蔺至。
　　蔺至身高长了五厘米后，这样搂着他贴过来，头顶正巧到他下巴位置。

　　万相的视线略过那头毛茸茸的黑发，在他耳边问：“你跑什么？”

　　耳边传来热乎乎的声音，顺着耳廓往里飘，一路酥到了后脖颈。骨头们集体舒服地抖了抖，蔺至手指头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把万相那件水蓝色衬衫的布料都给揪皱了。

　　跑什么？

　　逃命啊。

　　这话蔺至肯定不能说，他此刻仅有的那么点儿心眼儿全用来对付万相了。他仰起脸，可怜兮兮道：“哥哥，我动不了了。”

　　两人原本就贴在一起，他这么仰起脸，他们几乎鼻息相触。
　　他可怜巴巴道：“你帮帮我。”

　　浅棕色虹膜在黑暗里越发像蒙着一层雾，一片迷蒙的雾色里倒映着万相的一双美人眼。
　　万相的视线轻飘飘掠过眼前那橘瓣似的唇，冷漠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蔺至掀起眼皮，眼睫一个劲儿扑闪，他像是在下什么史无前例的决心一般。扑闪几秒后，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脚动不了，他便使劲儿挺直腰板，伸长脖颈，偏头在万相脸侧飞快贴了一下。

　　做完这件事，蔺至迅速垂下头。
　　好久没等到万相有所动作，他悄悄抬眼，偷偷往上看，正巧撞入了万相的眼眸中。

　　万相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