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6、盛大梦境

　　万相口中的那个“他”，公九月和三九都知道。
　　那人一年前出现，潜藏在暗中跟万相周旋，使得他们的好几次行动都落了空。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拖慢了大家的工作效率，致使第85号医院迟迟未满。

　　他极沉得住气，万相的几次诱捕计划，愣是没能将他引出来。
　　最近一次，万相差点儿抓到人了。临了，却在江州郊外将人给追丢了。

　　且，他从没露过正脸儿，他们只知道对方是个鬼族人。

　　公九月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单纯无辜的眼神，柔软的发丝，话少又安静，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奶呼呼的气质。

　　她下意识摇摇头，道：“不可能。”
　　就凭那人单枪匹马能跟万相周旋一年多，就知道心思必然不简单。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长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这一点万相不可能想不到。
　　眼瞧着万相越凑越近，公九月又翻了一个大白眼：“这孩子是我带回来的，您悠着点儿。”

　　万相说话时，唇边会微微翘起来一点，配上他那掼常展示的招牌式笑容，浑身上下一股子矜贵的味道。当他看着一个人时，眼眸潋滟多情，没有人能跟他对视一秒而不回避视线。

　　只要万相愿意，他的美人计就从不会落空。

　　当然，别瞧他外表看上去一副旖旎的样子，他的心实则是冷的。
　　公九月有点为眼前的少年担忧，生怕他被蛊惑。

　　“哪里不对劲吗？”见万相凑那么近似在轻嗅，公九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什么都没闻到。

　　万相没说话，他甚至都没有分眼神给公九月。
　　早在楼上看到蔺至时，万相就先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味道，忽隐忽现。和他不久前在火车站时闻到的那股子味道一模一样。

　　那时万相便察觉，那脏东西身上的味道消散得太快，不太寻常。但碍于太脏，他懒得深究。
　　楼下刚才在折腾什么他全都清楚，没想到洗去了一身脏污，那味道又隐隐约约窜出来了。

　　万相借着调戏人的机会近距离闻一闻。

　　这一闻，闻到一股清淡的焚骨味儿。

　　焚骨，是为了掩盖身上浓郁的味道。这么惨烈的自毁法子，寻常种族不会使用。眼前这个少年，是个货真价实的鬼族人，也是个对自己够狠的鬼族人。

　　这东西可太有意思了，竟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回。

　　现在，他居然又来到了他面前。

　　万相哼笑一声，多情的一双凤眼里，暗藏风暴。

　　“蔺至。”
　　少年仰起脸，圆润的眼睛一弯，笑吟吟回答。
　　被问名字好像很开心。

　　万相扫一眼面前这双笑眼，直起腰。
　　眼眸里的潋滟尽数散去，抬手对三九道：“手套。”

　　公九月和三九俱都一愣，齐齐看向蔺至。
　　要手套干什么？
　　对万相来说，除了阻隔脏东西，那便是要剥魂。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诧异。
　　他们都确信，眼前这个叫蔺至的少年，他的身上没有鬼族人的气味儿。

　　“领导，您要不再好好想想？这……”

　　公九月后面的话，蔺至没怎么认真听。他从她和三九身上突然感受到了紧绷，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危险。

　　谁危险？

　　他自己。

　　蔺至不由绞住了手指。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万相对他动了杀意，他不清楚为什么。
　　他有点懵。

　　他嘴巴一瘪，觉得委屈。
　　明明他只记得他，为什么他却想要杀他？

　　“喵呜——”折耳猫大摇大摆蹭到了万相脚边，边磨蹭边舔爪子。

　　万相任由它蹭。

　　蔺至雾蒙蒙的眼珠子一动，落在了折耳猫身上。这猫躺倒在万相脚边的地上，亮着圆鼓鼓的肚皮撒娇。他看着看着，忽然灵机一动，弯眉笑道：“哥哥，我洗干净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清澈又纯真。

　　哥哥？
　　就在三人都微愣的间隙，蔺至突然凑近万相的手，低下了头，把那一头毛茸茸的黑发亮给了万相。

　　这是让万相摸。

　　一阵寂静。

　　万相的一双冷肃美人眼猝不及防眨了一下。
　　就这一下，他没有接三九递过来的手套。

　　他转了视线，垂眸盯着蔺至。
　　杵在他手边的那头短发，看上去毛茸茸的，摸上去手感应该不错。万相活了这么久，什么新鲜东西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这样的。

　　确定了这是个鬼族人，不管他是不是跟他作对的那个人，万相都没耐心周旋了。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居然低了头。
　　有意思。

　　万相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垂下了手，待要触到那一头看上去毛茸茸的头发时堪堪停住。

　　“抬起头来。”万相道。

　　蔺至依言抬起头。

　　万相慢条斯理戴好了手套，突然朝他脖颈处袭来——

　　蔺至手指极度痉挛，却并没有躲，依旧维持着笑意盈盈的表情。
　　就在美人手即将掐住那细腻脖颈的档口，万相的手臂微微朝上错位，指尖捏住了蔺至的鼻头。

　　蔺至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浑身冷汗直下，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办法起作用了。他立即放松，吸了吸鼻子，抬眼，露出那么点儿怯意。小声道：“有点儿疼。”
　　鼻尖红了，眼眶里隐隐有一片水光，声音怯生生的。

　　万相瞧着，突地敛眸笑了。这一笑，便松开了手。

　　*

　　二楼。
　　晚上九点。
　　万相脚搭在沙发臂上，双手枕在脑后。
　　折耳猫也不睡觉，在门口转来转去，喵呜叫着，却不敢踏进去一步。

　　这里是万相的房间，它不被允许进入。

　　旁边公九月在做汇报：“蔺至，十八岁半，三个月前转学来江州。人族。”
　　“他是孤儿，养父母两年前去世了。”

　　“我找韩朝予核实过……”她低头查看。
　　资料上写着“身份验证查无此人”，公九月看了一眼，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紧接着，这几个字在她的眼里诡异地产生了变化，变成了“身份验证没有问题”。

　　而后，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响起，像在催眠似的。
　　她短暂愣怔了一下，继而恢复平静无波，似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道：“他的身份证没有作假。”

　　特殊种族一律由特管局协助办理身份证。
　　那薄薄的一张卡片，外表与人族的身份证一模一样，内里却大藏玄机。
　　里面涵盖了持证人的年龄、样貌、性别、种族、办.证时间、婚姻状态、异能等等一切详尽信息。

　　将身份证放入特管局持有的身份验证器里，这些信息都会被详细展露。

　　当然，特管局还暗中掌管人族档案。毕竟，特殊种族就生活在人群中，犯事也大概率是在人群里。

　　特管局里的人族身份证所涵盖的信息，与特殊种族身份证中的信息一样齐全。当然，这张身份证人族是拿不到的，也不是一张薄薄的卡片，只是一份记录档案。
　　存储在特定的系统里，随时可供查阅。

　　而特管局身份验证器上的查无此人，意味着这个人既不在人族档案库里，也不在特殊种族档案库里。

　　公九月继续道：“生物学系大二学生，跟随教授刚参加完项目调研。返回江州时，在火车上遭遇突发事件，被蝴蝶攻击。”
　　“调研组所有成员全是鬼族人，教授下落不明。”

　　“嘶，”公九月合上资料，“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没道理他一个普通人掉进了鬼窝啊？”
　　“即便他不知道，那群鬼族人还能不知道？他们收留一个人族到底想干什么？”

　　蔺至被安排在了楼下，一间暂无人住的房间里。
　　公九月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征求万相的意见：“留还是不留？”

　　蔺至垂着头让摸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了万相眼前。
　　只要万相想，他就可以让那画面百分百还原当时的情境，甚至连气味都一模一样。

　　万相见识过各式各样讨好他的行为，让他摸头的还真是头一遭。他捻了捻手指，觉得指间发痒，一抬头，折耳猫远在门口。

　　“留着吧。”

　　“怎么个‘关照’法？”

　　“满足他日常生活所需，其他的……你们不用管。”

　　“对了，”公九月补充道，“我调查蔺至时与韩朝予多聊了几句。他已经推测出，江州火车事件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几乎一火车的鬼族人，甚至连司机都是鬼族人，其他车厢内的人族乘客也极少。”

　　万相只管鬼族人。
　　今天这件事跟鬼族有关，公九月不得不拿来汇报。

　　万相打了个哈欠，恹恹道：“困了。”
　　意思是他要睡觉了，退了吧，就不要拿闲杂事继续扰他了。
　　万相每年春天都会度过一段难捱的时期。这段时间他会无比虚弱，看上去像个缠绵病榻良久的病人。

　　公九月目光扫过他淡无血色的唇，叹了口气。原本想咬指甲，打眼一瞧，十个指甲全让她给咬秃了，她甩了手愤愤然道：“这怪谁啊？两根肋骨说扔就扔了。那可是身体里的骨头，被您当垃圾一样扔掉了，能好受吗？”

　　她看向门口，折耳猫喵呜叫着抓挠着门，沿着门框来回打转。虽然门开着，它却死活不敢进来。
　　这猫是后天被训练不准进入万相的房间，因为万相不喜欢房间里有猫毛。哪怕他再宝贝这只猫，也不会允许它进来。

　　就如同当年，他沉第184号医院时，随手丢了自己身上的两根肋骨一般，即便那是他身体里必不可少的骨头。

　　只因他觉得，那肋骨脏了。
　　宁愿每年春天忍受一段时期的折磨，都不要脏了的肋骨。
　　就好像那不是他的骨头似的。

　　*

　　这夜注定不安生。
　　凌晨一点，第84号医院的大门被敲响了。
　　公九月和三九都知晓万相什么脾性，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蔺至被吵醒，迷迷糊糊踩了双拖鞋去开门。

　　韩朝予带着春夜的寒凉进来，待看见他后，不由愣了一下。

　　蔺至半睡半醒，他只管尽职尽责带着人上楼。
　　韩朝予却比他更清楚这里的规矩，摆摆手道：“我还是在楼下等吧，劳烦小哥上去帮我叫一下万相。”

　　蔺至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上楼，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滚远点。”
　　蔺至揉了揉鼻尖，探头往楼下瞧，韩朝予双手合十冲他无奈地笑了笑。
　　蔺至只好再次走回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软声道：“哥哥，有人找你。”

　　没有动静。
　　蔺至站在门口。
　　乖乖等着。

　　过一会儿，便糯糯地喊一声：“哥哥。”

　　几分钟后，门被打开，万相穿戴整齐，连手套都戴好了。他瞥了眼垂头站在门口的蔺至，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下回再敢半夜上来敲我的门，以后你就别睡觉了。”
　　他下巴点点楼下的大门：“去守门。”

　　蔺至还有些困，眼皮都睁不开，闻言扬起一张笑脸，弯眉应：“好。”

　　万相原本还想发一发起床气，见他这幅软和的样子，便把剩下的脾气给硬生生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