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絮语》沈兮和

4、第四章

　　穷人最大的卑微是连痛苦都不够体面。
　　电视剧里的生活压力、中年焦虑，是在钢筋水泥之中孵化，包裹在光鲜亮丽的衣物鞋袜之中的。
　　樊胜美自认为置身于泥淖，但她生活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左邻右舍，一个留学海外、事业有成；一个有家资丰厚、白富□□。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善良懂事，亲密无间的闺蜜。
　　就连吸血水蛭一样的父母，狠狠黏上来，作势报餐一顿，张口也是报价5000+。
　　平均每月5000多的赡养费，单是听一听就立刻让人义愤填膺，充分理解主人公的不易了。
　　黑壳国产手机支在罐头瓶子上，慢慢播放着电视剧。
　　旁白、人物台词、背景音乐，喧喧嚷嚷地交织在一起，意料之中的有些聒噪。
　　然而阿絮一直没有关掉视频。
　　像这种教育培训机构，工作时制一般与公立学校有所不同。周一到周五正常工作日，孩子们都被拘在学校里。周末时学校放假，家长就会把孩子送过来补写短板学科。
　　今天是周六，阿絮陀螺似的转了一天。忙得时候不觉得什么，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好不容易闲下来，反而有些空落落得难过。
　　阿絮追剧，有时并不是因为多喜欢剧情，纯粹是想让出租屋里多点声音，她怕面对那种寂静。
　　——或者说，她怕面对自己的内心。
　　下班回家的路上顺手在小摊子上买了一份炒面，便宜，实惠还管饱。
　　无人同行的时候，阿絮偏爱买这种没有汤汤水水，全都是“干货”的食物，因为量大管饱，一份炒面可以分给两三个小孩吃。小时候被妈妈教导得太好，即使现在一人独居，也改不了这种陋习。
　　吃一半，剩一半留在塑料袋里，兜在碗中。只要不是天气特别热的时候，蛮可以做第二天的午饭。
　　一份炒面10块。
　　分做两顿，一顿饭合5块钱。
　　满打满算省下10块。
　　像捡了钱一样开心。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阿絮忍不住唾弃自己小市民习性，并开始为上一秒的开心而深以为耻了。
　　阿絮看一些所谓的家庭伦理、励志人生等苦情桥段，向来很难产生共鸣。
　　究其原因，大概是阿絮始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芳自怜之感，觉得自己比八九点钟黄金档的落魄女主还要值得同情。
　　穷人的痛苦是描述不出来的，是绝难正视且不敢启齿的，连说出来都透着尴尬和寒酸。
　　穷人的痛苦是挤公交、挤地铁时，恰好早上的包子是小贩加热的隔夜剩下的，引得肠胃不适，一整个车厢的人怒目而视……
　　穷人的痛苦是为了贪图便宜，租住在潮湿阴冷的半地下室，洗过的西装外套没地方晒，在厕所沥了一夜，潮汲汲地裹在身上，中午跟同事一起吃拉面，脱下外套才发现劣质西装掉色严重，白衬衣染成了酱黑……
　　那一瞬间的难堪，足以摧毁任何心高气傲，费尽全力从农家考出来的天之骄子。
　　所以，穷人家的孩子，理应憨厚淳朴，大大咧咧，若是心思细腻敏感了，离抑郁成疾也就不远了。
　　电视剧里的人还在哭天抹泪，指天骂地。
　　阿絮把炒面里的碎蛋屑吐出来，尖刻地撇了撇嘴。
　　“矫情。”

作者有话说

　　电视剧里的贫穷女主角，总能保持开朗热情，乐天知命，阿絮却永远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