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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野有孤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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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
是人类终其一生都在做的事
花费了上亿年的进化，好容易由猿猴变成人类，从树上来到地面上生活，
……却再也无法回到树上去了。
可见，若要前行，
就只能离开你所处的位置，
然而这世上，
有些地方，
一旦离开……
……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啊，
若再让我做一次选择，
我依旧会选择前行。
即使前方荆棘遍布，
……路远马亡。
*
苏秦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手肘撑在栏杆上，掌心抵着下巴，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梧桐树。
疗养院的天空是LED屏幕虚拟的，气温也是模拟调整的，这些植物也显得四季不分，一直都是青枝绿叶，亦或许是他在疗养院待的时间还不够长。
管他呢，迟早是要离开的。
“苏秦，你站那儿干嘛啊？还不赶紧下来，今天的治疗要开始了！”仓鼠老师朝他喊道，旁边站着宿醉完还没怎么清醒的李耳。
治疗，听起来让人头大，他知道他应该信任李耳的，可是周天子选拔贤人的事情真的让他难以接受，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治疗”还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和小武还是腻乎乎的挨在一起，田襄子又开始在地板上写写画画，孟轲护士端着醒酒茶围着李耳转，韩非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
这些人，怎么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唉……
“李老师，苏秦他上厕所不洗手！”
“哈？公孙你又在造什么谣呢，胡说八道！”
公孙拉紧了一旁的孙武，“小武你不许看他，会变臭的！”
孙武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冷不丁的就开始脱自己的裤子。
韩非反应十分迅速地挡在孟轲护士面前，按住继续脱上衣的孙武，眼睛却是看向公孙，“公孙，小武要被人看光了。”
于是公孙不知从哪个角落掏出一条小裙子，举向孙武，兴奋道：“小武不可以裸奔，快来穿上公孙为你准备的小裙几，这样今天的治疗我们就是第一啦！”
“不要，会崩人设的。”
公孙开始追着孙武满院子跑，田襄子把地板上写满了，于是直接把算式写到了韩非浅色的衣袍上，韩公子于是把人摁住指挥老田给他擦干净，孟轲护士的茶被撞翻，又开始扯着四川话骂人，李耳地咚着仓鼠老师，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嗝……
苏秦抬头看了一眼疗养院的天空，神情麻木，开始回想今天开始时的多愁善感，他到底是对这些精神病有什么误解……
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院子里是大家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声音。公孙小武还在互相追个不停，韩非的袍子被老田越擦越脏，孟轲护士骂骂咧咧地又泡茶去了。
银发长者站在他的面前，眼神透过轻薄的镜片，透过光与影的世界，透过双眼与门扉，落在一片荒芜的心田上。
“大清早的，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秦闻着他身上骇人的酒气，皱了皱眉，“你昨天晚上又出去喝酒了？还是打探消息？”
李耳将手臂轻轻搭在苏秦肩膀上，使唤仓鼠老师去把大家召集起来，那抹落在心田上的目光移向别处，没由来的落寞让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只有肩上的重量，联系着一切。
“哪儿能啊，出院考核要到了，各个区都忙得很，我想喝酒都约不到人。”
苏秦心下明了，那就是一个人喝闷酒了。
他想安慰一下他，但说不出口，能怎么安慰呢？
逃出去，这是李耳对整个37区的承诺，是对他们这些精神病人的交代，是对他所珍视的家人们的，最大程度的爱与守护。
沉重之至，连“没关系”都无法说出口，人都是自私的，没人会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的未来人生给别人做安慰。
多不公啊，这种事情。
费力不讨好，这世界果真不允许真正的道义存在么。
肩上的力量忽地消失，苏秦蓦然抬起头。
“孩子们，今天的治疗要开始了，首先例行检查！孙武把衣服穿好！”
“李老师，今天的治疗内容是什么啊？”
“李老师，我要先回去换衣服，我不能忍受穿着被老田糟蹋过的衣服出门。”
“你们先听李老师把话说完啊！”
“李老师呜啊啊啊！”
“诶！！”
……
他还是不够成熟，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没看明白。苏秦这么想着，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李耳。
不能接受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只是他是我们的家人啊，是千帆过尽后接我们归家的人。我们信任他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份信任，任何的担忧与不安，都不能展露在他的面前。所以用满面笑容来安抚自己，也安抚担心我们不快乐的那个人。
“孩子们，今天我们要去海里跟阿宽玩哦。”
“哦！好耶，公孙喜欢跟阿宽玩，公孙要当美丽的人鱼公主！”
“公孙喜欢跟小武玩才对！”
“听着，之前阿宽说疗养院修建的时候，其他人鱼都离开了，既然疗养院内的水域联通大海，如果我们没能找到那个联通外界的井盖，可以尝试从海里出去。所以今天让阿宽带我们探索附近的海域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海底六千米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那有什么，老田恍恍惚惚何厚铧就能造出个泰坦尼克号，载着我们出去不成问题。”
“苏秦你真是个白痴！”
“诶？”
“疗养院的深度是6000米，海水密度1.06克每立方厘米，重力加速度9.8米每二次方秒，也就是说，海底的压强就是……泰坦尼克号的材料合金包含铁，铝，锌……承重力……药物效果持续30分钟，在船被水压冲坏之前的航行速度结合受到的浮力，水流速度，阻力……意味着需要换乘的次数为……到达地面的时间为……需要的物质材料储备为……综上所述，恍恍惚惚何厚铧不靠谱。”
“你就不能直接造个潜水艇？”
“能啊，我刚刚那是在纠正你的学术性错误。”
“老田你找打！”
“苏秦你个学粉！”
“好啦好啦，田田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苏秦你看在他说的没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吧。”
“哈？子非你也这么看我？”
“谁让你上厕所不洗手！”
“公孙你一边去啊！”
“苏秦你说什么。”
……
啊，不让人担心竟然是这么一件让人心累的事情。
*
海之大，夫千里之远而不足以举其，然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九万里而不已，风歇时下，犹能簸却一池沧冥。到地面上去，越过时间与生死的赊远，将前行写满沿途，记忆由是。
海水冰凉，向上看不见天空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向下看不见与地壳相接的黑暗的海床，即使它柔和如旧，也不能避免这个世界的残酷。
“老田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苏秦游到田襄子身边，乾乾坤坤早就消失在水中，他手里的平板上记录着路线。
看着传回来的画面，田襄子罕见地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海里的能见度太低了，找不到方向，没什么效率。”
另一边阿宽带着公孙和小武去找以前人鱼迁徙的路径，死心眼的阿宽一定要去礁石群里看看，结果脸又被卡住了。
从海里离开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使有李耳说的排污管道在，也不是他们能完全倚仗着而不去为之努力的借口。多一线希望，总比死抓着一棵稻草不放到最后被逼得毫无退路好。
苏秦只看了两眼，就立刻游开了，“我再去别处看看。”
海底是黑的吗？我曾经明明看到过，光与色充斥着这个世界，海水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怀抱，把我深深融进骨血里。
我不相信海底没有光，正如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希望。
远处是疗养院紧密相连的巨大的玻璃泡泡，来时的通天管道被一片晦暗的海色遮挡，看不清方向。
永远温暖而明媚的37区，也依托在那巨大的玻璃泡泡之下，一时之间让人分辨不出，家在哪里。
他是什么时候将那样一个吵吵闹闹的地方当做家了呢？他明明还有在大地上等待着他的父母，担忧着他，爱着他，明明他应该是如此一个普通人，怎么会被孤独所吞没而来到这里。
家的概念，可以很柔软，
软到在你胸怀的千嶂里注下一席幕雨；
也可以很强硬，
硬到在船上碧落与山下桑田的夹缝中，为你立起一城亘古不倒的最坚实的长墙。
兰章难赋，无以开篇；
家于家人，掷地作金石声。
他确定那不是幻觉，苏秦看到这床温顺如旧的海水里出现一袭暖光，从宇宙太初而来，穿过气层与天幕，海浪与蜉蝣，折射再折射，将他们的未来，歪歪斜斜地领向前方，镌刻着希望的地方。
是温暖的啊，苏秦朝光伸出手，却将自己困在了海洋的泡沫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