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天与天蓝

15、第 15 章

　　问西小时候总是个孤单的孩子。
　　有爷爷的时候，他个头还很小。
　　瘦弱的小身板，总是跑在爷爷前头，又被他拎起来抱着走。
　　那时候老房子的楼下一群邻居爷爷奶奶起哄，小问西就是他们甜滋滋的罐头。

　　六岁那年春天，花刚刚开他就失去了爷爷。
　　他还不懂什么是死去，依然打开水管给楼下的花浇水，在大家抹眼泪的时候默默刷干净爷爷要穿的鞋。

　　后来他住进了孤儿院。
　　生了一场病之后适应了这个新环境。
　　不再提起记忆中的爷爷也不再等候，大部分时候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事情。

　　十岁那年被孙志良从孤儿院接走。
　　爸爸，妈妈，妹妹和家。
　　新衣服，新背包和新学校。
　　十五岁那年又鲜血淋漓的离开。

　　人生有太多不一定，问西总是明白。

　　再睁开眼睛时一片黑暗。
　　问西有几秒钟的幻觉，如同六道轮回，已经到了地狱一般。
　　很快就知道不是。
　　因为他发现周彦躺在沙发那头正拽着他身上的毯子一角，呼吸轻浅。

　　睡着了也没有松手。
　　就像隔着躯体拥住问西的灵魂，一路穿越轮回路让他留在这人间。

　　这就该是另一世了，问西想。
　　这次，他该是可以有个机会伸手，有个机会强求，如万籁俱寂的时候一声呼喊。
　　“周彦！”

　　问西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问西，你醒了？”
　　周彦摸索着开了灯，看见问西还含着泪的双眼，心里一惊。
　　“怎么哭了，伤口又痛了？”

　　“嗯。”
　　仅仅哽咽的一个字，问西知道他还应该再说点什么，可是眼泪那样流着，他什么也说不出。

　　周彦又低头检查他的手，隔着绷带，看不出什么。
　　问西那样安静的落泪，那么难过。
　　也许不是手。
　　是那些刻在心底看不到的旧伤口。

　　“别哭，很快就不痛了。”周彦轻声说。

　　很多东西问西都忘不掉，就像带着前世的枷锁。
　　这些东西藏着掖着，慢慢的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背负。
　　一年一年经过，变成了一根刺进心口血肉的匕首。
　　没人触碰，也没人看得见他血泪横流。

　　周彦说，别哭，很快就不痛了。
　　他突然就想拔了这匕首。
　　如果心头血流尽，就算是荒唐点，也算解脱。
　　如果还有机会再说如果，他总想再看看，自己还能不能结束这些无能。

　　“饿不饿？”
　　周彦只想到这样一个笨拙的借口，试探的问。

　　“嗯，饿了。”
　　问西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周彦，豁然轻松。

　　“想不想吃火锅？乐场有一家店不错，我们出去吃好吗？”
　　周彦蹲在问西面前，抬头看着问西。

　　这样的周彦太温暖。
　　问西微微一笑，双眼折射泪湿的瞳孔，有斑斓的光点。

　　“好啊。”

　　周彦有很多朋友，很多一起厮混长大的发小。
　　所以看到孤独的问西时，他是心疼的。
　　与从前仅有的人生不同，周彦小心翼翼的避开问西的伤口。
　　手上的，心里如是。
　　大约自己从没有如此隐忍过。
　　隐忍着猎奇的心，生怕伤了问西，让他痛。

　　他无比想表达自己，表达给问西听。
　　可这时候他宁愿自己是个社交无能者。
　　别苛求太多，别吓着他了。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乐场这家火锅周彦是常客，轻车熟路。

　　周彦把菜单递给问西。
　　“番茄底锅不错，我们来一个？”

　　问西皱了一下眉，食指轻敲桌面。
　　“微辣可以吧？”

　　周彦闻言扬眉。
　　“刚刚还哭的哇哇的，现在手不疼了是吧！还想吃辣，你怎么不上天？”

　　问西被这样讲道理的周彦噎住了。
　　显然无法反驳。
　　他捏着笔头，心不在焉的盯着菜单，半天也没划拉出一个菜来。

　　周彦叹了口气。
　　“鸳鸯锅，这是底线了！”

　　问西笑了。
　　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又把菜单递给周彦。

　　周彦审视了问西点的菜，砸吧了一下嘴。
　　“也太挑食了，一个肉没有！”
　　说完快速点了几份肉类。
　　“荤素搭配才行，大老爷们儿的只吃素哪儿来的体力！”

　　问西侧过脸去，撇撇嘴。

　　周彦被问西的小表情逗乐了。
　　就很想捏捏他的脸。

　　毕竟是在外面吃饭，大庭广众。
　　问西拒绝了周彦喂食，坚持自己吃。
　　右手使用起筷子还是很费劲，于是又周彦涮好了菜，放到碗里，他自己用叉子叉起来吃。
　　为了让他解馋，甚至心软的挑了两块辣锅里的肉给他吃。

　　周彦顾不上自己，只想趁着问西胃口还足的时候让他多吃点。
　　锅里的蒸汽不断上升飞腾。
　　云里雾里，周彦一双眼紧紧盯着问西。
　　他双眼微微泛红，是还留着哭过的痕迹。
　　吃到喜欢的菜时细嚼慢咽，露出满足的神情。
　　面对周彦硬塞给他的肉类，略显艰难的吞进嘴里，直吞的腮帮鼓起，然后囫囵两口咽下去。

　　“问西？”

　　“嗯？”

　　“你慢点吃，好歹嚼吧嚼吧，享受一下，别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哦！”

　　问西吃的很饱。
　　周彦又帮他点了一碗甜汤解腻。

　　冬天的夜太冷。
　　周彦开足了车里的空调，没有急着回家，带问西兜上了环山路。

　　问西没有问他去哪，放松的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漆黑苍穹的世界。
　　空旷的公路上路灯斑驳，看得见星星，看不见山。

　　如同无数次梦见的那样黑暗。

　　可这次没有一次恐惧。
　　他在周彦的这方天地里避难。
　　周彦就在扭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与他共担这份黑暗。
　　目之所及都是车灯亮起的那片光明。

　　问西觉得安全。
　　没错，是安全。

　　周彦原本是想问西睡了一下午，晚上肯定睡不着。
　　与其让问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如带他出来转转，换个心情。
　　他甚至还想，两个人一起在这样晴朗的夜晚透过天窗看星星。
　　虽然他以前总以为，这是一件俗套又无聊的事情。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是山腰的一幢房子。
　　有人出来打开大门，周彦直接开车进去。
　　停了车周彦却发现问西脑袋歪在一边，不知道睡了多久。

　　“是我想多了，这么能睡！”
　　周彦笑出了声，弯起食指，刮了一下问西的鼻子。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位保安人员迎了上来。

　　“周少您好，需要帮您安排晚餐吗？”

　　周彦食指点唇，看向车内。
　　“小声点！王叔呢？”

　　保安瞄了一眼副驾驶，立刻放低了声音。
　　“王管家在二楼，我去叫他。”

　　周彦摆摆手。
　　“不用了，帮我拿张毯子过来。”

　　保安拿来了毯子，恭顺的站在一边。
　　周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问西依然在睡，歪着头的姿势都没变。
　　他把毯子裹在问西身上，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了起来。

　　“帮我告诉王叔，明天早饭清淡一点。”

　　保安拘谨的跟在周彦身后，眼看着他抱着副驾驶上的人上了二楼。
　　没怎么看清周彦怀里的人的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