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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秋风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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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天,实在不是出行的天气,所以,当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进入秋海县境内,路边挑着货郎担子赶路的外乡人都忍不住为他们捏了把汗,憋足了力气大吼,“赶车的,林家今天不办席,躲躲风吧,别出事啦!”
“好叻,好叻,多谢!”程海不停回应,却赶得更慢更稳,不过,很明显看出来也是忍着巨大的惊惧,牙关咬紧,瘦削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牙槽痕迹。
车内,程海怀胎九月的妻子林阿秋着了急,用挑帘的竹竿敲得车厢咚咚作响,连声催促。程海也不管她能否看到,稍稍侧脸,回以一个憨厚的笑容。
马车里传来八岁的林天化清亮的声音,“阿海,别听奶娘的,你慢慢赶,小心把你家仔颠坏啦!”
程海呆了呆,高高扬起鞭子,咬得脸上沟壑纵横,无可奈何笑道:“小孙少爷,坐稳当啦!”
响亮的回应后,林天化张开双臂护住她的大肚子,神情谨慎地冲着肚子低声道:“乖仔,不要催你阿妈,就快到啦。”
林阿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犹犹豫豫道:“听说……你阿妈又要生了。”
“不,阿妈快死了。”林天化笑着仰起脸,秀气的眉眼间有不合年纪的酸楚和怅然,“喏……我刚刚睡着,阿妈跟我挥挥手……走了……”
林阿秋抬手准备摸摸他的头,闻言忽而重重落在辫梢,再也无力抬起,只得一遍遍轻抚着他的背脊。
“死了其实挺好。”林天化嘟哝一声,仍然紧抱着她的肚子,脸一个劲往肚皮上贴,简直要要挖个洞钻进去。
林阿秋眼眶渐渐红了,脑海还停留在三个瘦骨嶙峋的小女仔偎依着取暖的回忆里,手已然有了动作,兜着他的后脑勺轻柔安抚。
林天化头一抬,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囫囵不清道:“阿妈死了,我就叫你阿妈,好不好?”
一股邪风吹过来,马车外好似一片鬼哭狼嚎,林阿秋浑身一个哆嗦,眼睛瞪得浑圆,林天化偷偷做了个鬼脸,嘿嘿直笑,悄声道:“别怕!有外人的时候我不叫!”
林阿秋刚鼓起的一身气被人抽了个空,轻轻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抱住他,恨不得将这小小的身体揉进自己骨血里,恍惚间看到大姐卢荻温柔地笑,对自己殷殷嘱咐,这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却又是最得不到疼爱的孩子,劳烦二妹多多费心。
卢荻哪里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费心,天化和他的两个哥哥简直一模一样,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用并不丰满的羽翼护佑他人。
秋海大大小小统共不过五条街,每条街上都是张灯结彩,打扮得相当漂亮。每逢中秋佳节,林家总有一场大热闹,秋海四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可惜了这么好的时日碰上这种鬼天气,狂风一过,满地都是被刮下来的灯笼,许多老阿公顶风去捡,准备送回林家讨点好处。
十字街是秋海县城到林家大宅的必经之路,听到马蹄声声,十字街上一扇并不起眼的门悄然开启,随着一阵烟土和桂花油混杂的香气,一只缠得无比漂亮的红菱从门缝里探出尖尖的角,绣鞋上的牡丹富贵逼人,娇艳欲滴。
马蹄声逼近,红莲缩了回去,门缝剩下一只深幽幽的眼睛,眼下青黑浓重,偏生余下的部分抹得惨白森森,稍有动作粉就簌簌地落,简直是一个不见天日的艳鬼。
程海老远就看到门缝,心头突突地跳,抓着马鞭的手紧了无数下,终于在接近门缝时慢下来。
“快跑!”阿秋大概恼火到了极点,怒骂一声,一竹竿扔出来,用手挑开车帘,探出半个头来,正对上那只幽深的眼睛。
两人三目相对,怔怔无语,马车依然前进,眼看就要离分。
“奶娘,你看什么呢?”
林天化话音刚起,那只眼睛迅速缩回门里,而门缝恍惚间有了生命,一点点缩小,好似门长了一双看不见的手,极其眷恋地想要拉住外面的凄风苦雨。
阿秋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竭力提高了声音,咬着牙笑道:“小孙少爷,不要吹病啦,好生照顾自己!”
门缝略微大了一点,阿秋吃了一口凉风,声音立刻有了声嘶力竭的意味,“不行了,我不行了,好生照顾自己!”
程海回头看了一眼,登时发了急,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马鞭高高甩起,风驰电掣而去。
当马蹄声又至,门缝这回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张开了大嘴,吐出一双艳丽的红菱,金莲中的极品。
红菱的主人俨然已是半老徐娘,披红挂绿,穿金戴银,站在门口如同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或是一面锦绣旗招,老远就冲着马车上那黑着脸的俊秀青年娇媚地笑,“哎呦,天赐少爷,您终于舍得回来啦,徐娘姐姐想你想得快发疯啦!”
林家长孙天赐是见过世面的人,又对这个诱骗父亲的坏女人带着恨意,从来不肯搭理她,徐娘讨了个没趣,一点儿也不恼,咯咯咯咯掩着嘴巴笑,满脸白粉纷纷落下,随着大风飘出老远。
天赐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跳下马车一脚踢开门,气势汹汹冲了进去。
在天赐的怒吼声中,徐娘捡起地上的竹竿,一直四处乱瞟没个正形的目光终于落到实处,垂下眼帘,轻移红菱,一点点往后退进门里。
带着怒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她略微侧过身体贴着门框站定,仔细捕捉着脚步声和喘息声,笑得像个温柔的母亲。
可惜天赐怒火已冲到头顶,摔门而去的那刻,并没有听到一声轻微而柔情似水的“保重”。
忽然间,一道闪电劈开暗沉沉的天空,将整个秋海染上一片诡异的颜色,鲜血般的红色为底,还有逐渐被浓墨侵染的绿与蓝,好似满街都是游神钟馗,追得世间鬼魅逃窜如飞。
惊雷声里,林府门前高挂的黑色牌匾突然掉落,摔成几截。马车经过长途跋涉,也终于到了目的地,刚好停在一块黑漆漆的边角前。
天化探头看了看,噘了噘嘴巴,转头紧紧拉住阿秋的手。阿秋目光定在地面,一张脸吓得煞白,程海回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别耽搁,赶紧带小孙少爷进去,等下别多嘴,见过老太爷就出来,我等你!”
天化听出紧张之意,缩着脖子笑了笑,朝程海指了指,用口型告诉林阿秋,“胆小鬼!”
小天化男生女相,眉眼跟母亲卢荻十分相像,从小就有一种温柔气质,心慈性善,令人不痛爱也难。阿秋心上一暖,复又悄然抽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给他整理好衣服,嘴巴张了又张,只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化天真烂漫,自然不知她满腹纠结,回她一个龇牙咧嘴的怪怪笑容,装模作样贴在她大肚子上听了听,推开她搀扶的手,撩开小袍子蹦了下去,还没站稳就立刻转头扶她下来,对她麻烦到死的三寸金莲耸耸鼻子,三两步就蹦到牌匾的林字前驻足片刻,小辫子一甩,回头仰着脸笑道:“终于坏掉了,我老早就看它不顺眼啦!”
阿秋心头一阵猛抽,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徐徐开了,一身青色长袍马褂的林老太爷用力咳了一声,背着手出现在门里,视线笔直落在远处暗沉沉的山峦。
如果不是满面怒容,林老太爷这模样酷似秋海牌坊边的枯树,那灰白的长辫子活脱脱就是树干上飘来飘去的麻绳,麻绳除了晒网,还能吊人绑人,吊上绑上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下来。
林天化在牌坊处跪的次数太多,受尽惊吓,吃多了苦头,对那一带的东西向来十分厌恶,嘟着小嘴等候召见,在心里嘀咕:大家都说让他讨好老太爷,也不问问他乐不乐意,老太爷身上太臭了。
门开到一半,林老太爷看到唇红齿白的小孙儿,脸上的皱纹瞬间挤成一团,明明是一团花团锦簇的和气,却更显出几分萧瑟冷意,令所有人都背脊生寒。
林天化下意识往阿秋身后躲,被她用力掐了一把,这才醒悟过来,歪着头甜甜叫道:“爷爷好!”
林老太爷一脚迈出高高的门槛,已经等不及朝他张开双臂,小天化扑进他怀里,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朝地上的牌匾指,倒还知道这里开不得玩笑,干脆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林老太爷身体微微摇了摇,冷冷道:“果然是不祥之兆!林虎,去看看是不是个赔钱货,是的话照老规矩办!”
林阿秋再也忍不住了,不顾疼痛抱着大肚子扑通跪倒,泣不成声道:“老太爷,求求您,让夫人留下一个吧,她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哪里活得下去啊!”
林老太爷也不看她,冷笑道:“阿秋,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
程海慌慌张张跪在她身边,不停磕头赔罪,天化从奶娘身上收回惊恐的目光,一个劲往里头指,“爷爷,我饿了,我要吃□□!”
林老太爷劈头给他一记,“谁跟你说的,想死是吧!”
天化抱着脑袋吃吃笑道:“是上面写着福字或寿字的马蹄糕啦,我还会写禄字呢,你想吃福寿禄糕也成!”
林老太爷故作怒容道:“我就知道你在糊弄爷爷,今天要罚你写一百遍福寿禄!”
天化顿时垮下脸,几根小指头比啊比,好似在盘算怎么跟他讨价还价,再也不敢看奶娘和程海,生怕看一眼就多出一分危险。
林老太爷闷笑连连,装模作样去咬那几根手指头,吓得小家伙怪叫连连,不过,这样看来,还是男仔好,不会跟那些没用的女仔一样,动不动哇哇大哭,难怪个个都是赔钱货,好运气都哭衰了。
林老太爷满心欢喜看着小孙子,终于下定决心为儿子纳妾,多添几个男孙,让林家开枝散叶,这样自己才有脸面见地下的祖先。
林老太爷带着小孙子走了,守门的林狗儿探头看了看,冲里头比比,悄声道:“去找个地方安置你女人,老太爷不喜欢大肚子女人,说晦气!”
程海进林家多年,规矩自然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进门的意思,扶着阿秋起来准备回家。阿秋突然抱着腹部哀哀呼痛,林狗儿暗道不妙,迅速关上门,冲外头连连拱手赔罪,程海傻眼了,抱着她顶着风朝街上狂奔。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天赐从马车跌跌扑扑扑出来,脸色仓皇,冷汗如瀑。阿秋顾不得自己,挣扎下地再度跪下,忍着巨大的疼痛颤声道:“大孙少爷,快去看看吧,夫人又要生了,这次只怕过不了这个坎啊!”
天赐命车夫把他们送回去,朝林府狂奔。一直观望的林狗儿连忙抽闩开门,天赐刚一脚跨进门槛,后面传来弟弟天福的呼叫,心头一冷,腿一软,踢到门槛一头栽进去。天福急了,几步就冲上前将他扶起,压低声音道:“阿爸呢?”
“香云馆!”这三个字,天赐几乎嚼碎了才吐出来。
天福一点也没迟疑,丢下他就往外跑,天赐叫住他,冷笑道:“别去了,没用,以后就当没这个人!”
天赐虚岁不过二十四,天资聪颖,在童试和乡试里连中两元,轰动全省,号称文曲星转世,是秋海县里除了林老太爷外最受敬重之人,连过路官员学子也时常慕名前来拜望。
为了让他专心攻读,在金銮殿上夺取状元,光宗耀祖,林老太爷花了血本重建狮子岛,在岛上另辟别院作为读书之所,并给他娶了个温柔娴淑的妻子甄喜悉心照顾,命他不得擅自离开。
天福才十九,从小调皮捣蛋,憎恶书本,是秋海县出了名的混蛋,好人家的儿女人人避之不及。十岁那年甚至率领众孩子赶走师长,气得林老太爷动了雷霆之怒,下狠手打断了他一条腿,到现在走得急了还有点跛。
后来林老太爷发话,再不读书打死勿论,天福的叔父林江桥看不过眼,多次劝说林老太爷,让天福到铺子里学徒,这才使他逃过一场大劫,保住小命。林老太爷见他学东西快,做得有声有色,也就听之任之,只不过时常还要敲打敲打,命他多跟哥哥学习,不要忘了读书考功名。
林老太爷对子孙要求甚高,两人各自忙碌,都是头皮绷紧,一年难得有机会相聚。这次恰逢中秋,两人一早就匆匆往家里赶,谁知半途接到消息,母亲又要生产,家中阴晦之气太重,为了不影响两人前程,让两人回去。
母亲生产,哪里有让孩子避开的道理,何况母亲一年到头大着肚子守在后院,等于生产工具一般,还被林老太爷万般嫌弃,也只有几个儿子回来才能见一丝人色。天赐悲愤难平,打发走妻子,不管不顾地赶回家,到街上临时起意去了香云馆,一看,父亲果然就在烟榻上吞云吐雾,请都请不回来,差点气炸了肺。
进了这个门,就万事由不得他们,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收敛眸中怒火,同时伸手,把林狗儿拽进大门旁的小屋,压低声音道:“你说实话,夫人这是第几个,情况如何?”
林狗儿瘫软在地,不停磕头,就是不敢吱声,林天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掏出一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齿道:“死仔,有话跟这玩意说!”
林狗儿举出一只手,几根指头抖了许久,始终抖不出个正确的数字,鼻涕眼泪直往下掉,狠狠用袖子撸了一把,结结巴巴道:“两位孙少爷,别在小人这里耽误工夫,快去瞧瞧夫人吧!夫人实在太可怜了,总计怀了十四个,只保住你们兄弟三个,这次实在生不得,可老太爷说了,她一个贫家女能进这个门就是天大的福气,进了这个门,死也要死在产床上……”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全都不见踪影,只剩下门叶子扇来扇去。
林狗儿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艰难地爬起来,一探头,就看到老管家林善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从柱子的阴影后冒出来,顿时扑倒在地,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善扔给他一把刀,笑道:“念你是初犯,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狗儿浑身一个激灵,以堪比饿狗扑食的速度爬起来捡起刀,捉出自己半截舌头,干脆利落地割下去。
林善扔给他几个钱,捡起刀在他身上擦干净,好似来时一般,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天福遥遥见到外公的背影,赶紧追了上去。天赐知道肯定又是赌输了来要赏钱,对这些没皮没脸的亲戚一点兴趣也没有,看左右无人,闪身冲入后院,只见一片青光劈头盖脸而来,两名长工一人抡着一根扁担挡在他面前,赔笑道:“孙少爷,老太爷说了,这屋血气太重,不准你们进。”
接生的刘婆婆正端着脚盆往外倒血水,看到这个阵势,脚盆哐当掉了,四处瞧了一眼,顾不得满地污秽,就势跪倒,满面泪光,不发一言。
天福一头撞进来,满面狠厉,眸中一片赤红,作势要跟长工拼命。两名长工连连退后,既惹不起他,又不能不对林老太爷交差,不停交换眼色,不知怎么办才好。
高高大大的林虎拎着一个湿淋淋的小婴儿出来,把小婴儿往地上一扔,擦擦手,喝道:“两位孙少爷,都别冲动,老太爷的话你们最好听着,别让小的们为难!”
小婴儿自然是个女仔,长得像只白皮小老鼠,不过,现在显然是刚从水里捞上来,已没了活气,扔这么重都没声响。
一想起这就是自己的小妹,可以长成花朵般的少女,跟弟弟小时候一样,挥着小手追着要抱,咯咯笑得像春天的小黄莺,天福拳头攥得嘎吱直响,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天赐到底年长,比弟弟多出几分沉稳,冲林虎高高抱拳,正色道:“虎哥,我们不进去,能不能请你让刘婆婆带句话,跟阿妈说,儿子都来看她了,让她好好养身体。”
刘婆婆眼巴巴看向林虎,刚见他点了头,立刻手脚并用爬了进去,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呼之后,很快又踉踉跄跄冲了出来,扶着门框跪倒,冲两兄弟咚咚磕头,嘴唇颤了许久,却始终没憋出一个字来。
天福再也忍不下去了,扑上去和长工争抢扁担,被天赐死死拉住。
林虎拧着眉指向外面,低声道:“算了,你们先出去回老太爷,说女仔溺死了,孙少爷回来过中秋,顺便问问后院要怎么准备。”
两人求之不得,丢下扁担,逃也似地跑了。
刘婆婆瞥了一眼林虎铁青的脸色,哆哆嗦嗦道:“她说……夫人说……你们要好好的,她会养好身体,你们回来过年。”
天福手里的扁担落了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往那方走。
“两位孙少爷!”林虎喝住两人,冷冷道,“两位孙少爷,不要让下人为难,他们的命不值钱,也是一条命,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刘婆婆浑身一震,将嘴巴咬得死紧,继续咚咚磕头,那股子拼命的劲头,真好似要把青砖地面磕出个洞来。
天赐猛地向前扑倒,就势抱住天福的脚,两人滚作一团,艰难地跪好,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
林虎心有不忍,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婴儿,婴儿发出一声呻吟,虽然无比微弱,却如同一点纸捻的火星,在两兄弟心头点燃熊熊烈火。
两人同时起身,红着眼朝林虎逼去,林虎一脚抬起,想踩死这个婴儿,斜眼瞥见满地血水,心头微颤,脚轻轻落在小家伙身上,又逼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林虎一脚刚刚收回,两兄弟已经疯狂地扑上前来,一个从他脚底抢过婴儿,一个挡住他的脚,天福小心翼翼抱起来,脱下马褂包好,一手塞入怀里,转眼就冲了出去。
天赐冲林虎和刘婆婆深施一礼,正色道:“小妹已经丢进乱葬岗,还请两位不要惦记。”
刘婆婆跪正了些许,遥遥朝他拜下,满脸血泪纵横,可怖至极。
天赐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就听到林老太爷的高喊,“天赐,天福,滚出来!”
林虎接过刘婆婆递上来的胞衣,压低声音道:“我去乱葬岗丢东西,你自求多福吧!”
良久,刘婆婆才回过神来,回头看着床上瘦瘦小小的人,犹不死心,再度探了探,发现人早已僵硬冰冷,长长吁了口气,忽而涕泪交集,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