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草莓纪事》愁若浓云

58、chapter58

　　放开管控的时候，言玉完全没料到形势会那么严峻，上班的日子整天都在收病人，门诊还有一堆病人等着住院。

　　外科病区也住满了肺炎患者，言玉忙得顾不上想任何东西，脑子里满满当当想的都是该怎么治病救人。

　　而在这种强度的工作下，才一周言玉就倒下了，这下她算是完完全全体会了病人的感受，身体疼得快要四分五裂，高烧却一直不退，她像被扔进蒸笼里面，蒸得死去活来。

　　老师看她实在摇摇欲坠，终于让她病休了几天。

　　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星期，身体才算慢慢恢复，即使烧到神志不清的程度，她也还记得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在她好得差不多时，言玉收到了郝媛的消息，她也病了，这还不算，程衿也病得很严重，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言玉对程衿的身体也有所了解，能让郝媛说出这话，恐怕他真的不太好。

　　可言玉照顾郝媛都还来不及，她给郝媛熬了碗鸡汤，把自己囤的药带上，来到了郝媛住的地方。

　　郝媛的情况比她前几天也好不了多少，言玉看着她直叹气，摸着她凌乱的发梢：“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生病了你也很难受，可别把自己的病给拖重了。”

　　郝媛宽慰地朝她笑笑：“我平常身体就很好，熬几天也就好了，可我真的很担心程衿，我听他说他家一家老小都病着呢，他爸爸还得去医院照顾他，他该有多难过。”

　　言玉听完只有叹气，她照顾了郝媛两天，也不得不回医院继续上班。

　　好在郝媛的身体还算强壮，没几天后也起来了，回医院上班的时候还不忘抽空去探望程衿。

　　言玉也陪着去了一趟，病区里都是一张张被病魔折磨到没有生气的脸，而程衿在看到她们出现后，还隔着层流床的床帘朝她们笑笑。

　　言玉也友好地笑了一下，郝媛倒是神情平静，坐得远远的和他讲话，她表现得很正常，眉飞色舞地朝程衿描述着自己生病的情况。

　　言玉暂时没什么话说，便沉默着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程衿真的很瘦，比上一次更是瘦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病理性的消瘦，他的精神也不是很好，脸色苍白，手脚上却能看得见一片一片的瘀点和青紫。

　　言玉看得暗自心惊，程衿的状态可以用差来形容，她知道郝媛肯定也能看懂，可她真的做好思想准备了吗？言玉也不敢肯定。

　　离开医院的路上，言玉沉默了好一会，走在人烟稀少的步道上时，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最近离开的人真的很多。”

　　郝媛无奈地笑：“谁说不是呢，在医院里每天都能看到熟悉的面孔离开，而我们还无能为力。”

　　言玉也露出无力的笑容，轻声道：“我们得坚强才行啊，要坚强，郝媛。”说完她伸手轻轻拍拍郝媛的背，她想她会懂的。

　　郝媛没再接话，她甚至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这么陷入了死寂当中。

　　言玉照样忙碌，她也接连接到家里的电话，亲人们也接二连三地中招了，还好林叔叔勉强能活动，一个人起来照顾一家子。

　　言玉远在他乡，面对这些惨状也束手无策，只好尽量搜罗一些药品寄回去。

　　上班时候她忙着医院里的大小事务，下了班又忍不住担心她的家人，也会忍不住想起郝媛和程衿。在某个诡异的时候，她也会想起被她遗忘了有段时间的陆初虹。

　　在这种时候她倒是不担心喻墨京，他在国外形势和这里不一样，反倒是陆初虹和她一样处在风暴中心，还不知道会有多焦头烂额呢。

　　虽然言玉还是对他多有怨怼，但他最好千万别出事，要是寄托她恨意的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一时接受不了。

　　而差不多一个月的兵荒马乱过后，大家才渐渐适应了这个和疾病共存的状态。

　　医院里虽然有不幸发生，但更多的人还是恢复良好出院，重返家园。

　　言玉的家人们也算是挺了过来，就连她年迈的外婆都能走着去小区楼下晒晒太阳。

　　唯有程衿住院的时间长了点，好在言玉收到了郝媛的消息，说程衿精神好了点，她给他送了点鱼汤，他也全喝完了。

　　言玉知道郝媛肯定是躲在医院的走廊里，含着眼泪打出这几个字。她也为他们感到高兴，程衿还那么年轻，他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一辈子的勇敢都用在了和病魔斗争这事上，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大把岁月等着他去度过才对。

　　那天言玉只是没注意看消息，等晚上打开手机才看到郝媛发消息过来：“今天程衿晕过去了半分钟。”

　　言玉忙仔细问情况，郝媛过了很久才回复：“扫了颅脑CT，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现在他爸爸在照顾他，应该会没事的，对吧？”

　　言玉本已经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她的消息又立马回道：“你在家吗？我来找你。”

　　还好郝媛确实在家，两人见面时她看起来挺冷静的，言玉笑着说要陪她住一晚上，郝媛二话不说抱住了她。

　　两人久违地促膝长谈，她们没说起程矜，只说了那些生活中令人发笑的小事。

　　郝媛被言玉逗得哈哈大笑，心情看起来不错。言玉暗自放心，拉着郝媛去洗漱后和她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起初言玉一直没睡，她在小心留意着郝媛的动静和呼吸。郝媛那边没有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她就知道她还没睡着，虽然躺在床上，大概是睁着眼睛发愣。

　　言玉心疼这样的郝媛，她在黑暗里握住她的肩，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快睡觉了，明早上我起来煮面条给你吃啊。”

　　她一直在黑暗里等待着，等到郝媛规律的呼吸声响起，她的心才稍稍落回远处，也跟着闭上眼睡了。

　　半夜的时候，言玉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她醒来时郝媛已经接起了电话。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言玉只听见郝媛这么说了一句，她心觉不对，伸手抓住了郝媛：“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郝媛吸着鼻子，轻声回应：“程矜血压下降了，他爸爸让我过去看看他。”

　　郝媛说着话的时候，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打在了她和言玉握住的手上。

　　言玉二话不说也跟着翻身起床：“我和你一起去！”

　　郝媛住的房子离医院并不远，两人赶到科室时，病区里灯亮得刺眼，时不时有说话声传来。

　　她们来到程矜病房里的时候，几个医生护士站在程矜的床旁，正在给他推药。

　　程矜的父亲靠墙站着，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却努力负起做父亲的责任，颤抖着声音回答医生的问题。

　　“那就不按压了，只药物抢救确定吗？”

　　“确定……”

　　程矜已经没意识了，血压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掉，同为医学生的她们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言玉也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紧紧握住郝媛的手不敢放开。

　　眼睁睁地看到程矜的心电图变为一条直线的时候，言玉脑袋里轰隆一声响起。

　　护士过来采集死亡心电图，医生面容肃穆地宣布了临床死亡。

　　郝媛差点支撑不住，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言玉忙伸手扶住了她，牢牢攥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倒下。

　　一声呜咽声响起，郝媛带着泪意开口：“他还那么年轻……”

　　面对家属的崩溃医生也走过来安慰了两句，接着就把程矜的父亲叫到办公室交代后事。

　　护士也一个个撤出病房，郝媛慢慢走到程矜床边，坐下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体温在消失……”

　　言玉站在她身后搂住她，小声安慰：“你觉得难过就哭出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郝媛更多的只是无声的眼泪，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嚎啕大哭的话会把这层楼的人都吵醒。

　　郝媛在程衿的床边坐了多久，言玉就牵着她的手陪了她多久，在这种时刻再精巧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最近离开的人实在太多了，为此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他们也是一脸疲惫麻木的样子，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某种程度上，言玉可以理解他们。

　　郝媛比言玉想象的坚强得多，她痛哭了一场后，变成了冷漠寡言的样子。可这种时候再冷静，心里肯定也是痛苦的。

　　在言玉的劝说下，郝媛请了几天假，言玉也尝试过了，但这时候医院里正忙，科室不准假。

　　每天下班后，不管多晚，言玉都跟郝媛待在一起，虽然郝媛不想和她说什么，但有她在的话，会缓解一些她的痛苦也说不定。

　　程衿的葬礼很快就开始了，看着黑白照片上的程衿，言玉还是觉得恍惚，这才短短四年多，他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张照片。

　　而他们这些站在程衿面前的人面容依旧，连皱纹都没有多上几根，可事实就是他和他们阴阳两隔。

　　在人群里看到陆初虹的身影的时候，言玉本就闷闷的心更加沉重了几分，一时间一呼一吸都变得凄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