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草莓纪事》愁若浓云

59、chapter59

　　陆初虹确实出现了，他站在人群中，捧着花束，身影时隐时现，言玉只能透过隐约的人影才能看清他的样子。

　　就在她略微扬起下巴看去的时候，陆初虹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这时候两人的眼里都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言玉似乎闻到了他身边淡淡的菊花香味，这味道让她瞬间清醒，立刻转过头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言玉见到了很多相熟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弟学妹，所有人的脸上的神色都如出一辙的悲伤。

　　到场的三分之二都是年轻人，怎么能不让人悲伤呢，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学业、事业、爱情、家庭，谁能否认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年华。

　　只可惜还是有人在这大好年华离去。

　　一场气氛肃杀的葬礼结束后，言玉照例送郝媛回去。

　　她们没走两步，陆初虹却不知从哪冒出来，跟着言玉身边：“我送你们回去。”

　　言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想借此把他赶走，陆初虹却视若无物，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态度。

　　而在这种场合言玉也不好和他吵架，她用力咬了咬牙，又给陆初虹递了个凶狠的眼神，要是他敢做什么，她可不会放过他。

　　事实却出人意料，一路上几人都很安静，即使他们各怀心事，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陆初虹一直跟着她们到了郝媛家楼下，言玉看他还想上楼的姿态，猛地回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陆初虹只是低下头勾唇笑笑，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郝媛却拍了拍她的手，有气无力地朝她笑笑：“都五年同学了。”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言玉也不好再阻止，她扶着郝媛上楼，看她坐下后接二连三地询问：“你饿不饿？我煮东西给你吃，要是太累的话你先去睡会？”

　　郝媛抬头笑着看着她：“言玉，你别紧张。”

　　言玉刚想辩解自己紧张什么，余光却瞥到坐在另一侧的陆初虹，他只是神态自若地看着她，并不表态。

　　言玉却觉得这人碍眼得要命，她这个时候极其讨厌他，一心想让这人在自己面前消失。

　　在言玉努力左右互搏的时候，郝媛忽然轻飘飘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见言玉诧异地看去，她继续淡笑：“这不是正常的嘛，你们肯定也想过，所有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程衿更特殊一些，但我也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言玉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没事的，没事，程衿肯定会希望你天天开心。”

　　郝媛无奈地抓着她的手臂，摇晃着说：“我知道，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自从我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终点后，我们以前都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在过去这段日子里，我没有哪天是因为虚度光阴而懊悔的，我的收获也不只是痛苦。”

　　言玉还在苦恼，不知该怎么安慰郝媛，没想到郝媛的话反倒让她放心下来，她欣慰地笑笑，弯下腰拥抱郝媛：“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作为朋友我很感谢你这么想。”

　　郝媛笑着拍拍她的背作为回应，随后她不动声色地推了言玉一把：“陆初虹对这边不熟悉，你去送送他。”

　　言玉一听眉毛立马耷拉了下来：“他这么大个人还需要我送？开玩笑吧，再说他来了就杵在那儿一言不发，我都不知道他这是干嘛来了。”

　　郝媛闻言招招手把陆初虹叫了过去：“你最近肯定也很忙吧，费尽心思抽时间赶来也不容易，程衿知道后也肯定很开心，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两人简单地拥抱了一下，陆初虹低声道了句保重，起身离开。

　　而郝媛一直用眼神示意言玉快追上去，言玉纠结地咬了咬唇，还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下了楼后陆初虹自然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他停下脚步等她走到自己身侧，两人也不说话，默契地往前走。

　　言玉低着头把这些年两人之间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想到最后只留有满腔的可笑。

　　她其实有很多事情想和陆初虹说，她的医院生活并不好过，言玉差点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挫折，可她再也没像高中一样阴暗地反抗过。

　　才短短两年都不到，她就变了很多，生活中像是有无形的线在困着她，她变成了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的傻瓜，可又是一个会感觉到痛楚的傻瓜，这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这日子不好过，可言玉却想不出反抗的办法，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的未来挂钩，她能反抗，但就像那在五指山上翻跟斗的悟空一样，根本无法承受反抗后的一地鸡毛。

　　那他呢？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也在本该治愈人的医院里受委屈？有养了一只新的狗狗吗？或者他已经有了新女友？

　　言玉想到这，抬头看了陆初虹好几眼，他紧抿着唇，似乎不想说话。

　　事到如今，陆初虹想的却是她的另外一个男人，她呢，和喻墨京在一起了吗？这一年过得如何？她快乐吗？

　　在言玉低着头的时候，他微不可察地侧头打量了她，只是她没注意到，他也选择了沉默。

　　把人送到地铁站门口后，言玉停下脚步抬头看陆初虹：“就是这儿了，不用换乘可以直接去高铁站，其实你应该都熟悉的。”

　　陆初虹对什么路线规划没什么兴趣，他好整以暇地站定，看着言玉笑：“好久不见啊，言玉。”

　　对了，是好久不见，言玉很想自嘲她现在是不是看起来真的面容消瘦、容颜憔悴，其实都是被医院给折磨的。

　　可他们不是适合说这些话的关系，言玉板着脸重重点头当作回应，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陆初虹又出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郝媛想了想，冷笑出声，眯着眼朝他歪头：“不要再骗人了。”

　　陆初虹脸色未变，他对言玉的话报以从容的笑意，接着说：“不要和喻墨京在一起。”

　　他这话说完，言玉果然变了脸色，她用埋怨的眼神执拗地盯着他，不管来来往往的人影，势要把他的身体看出一个大洞。

　　陆初虹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随后他听到了那那句意料之中的话：“我恨你。”

　　说这话的时候，言玉的眼圈瞬间红了，似乎真是恨他恨得透顶。

　　真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陆初虹心里反倒有了凌迟处死的快感，他甚至想像发了疯一样放声大笑，可真这样的话反倒会把言玉吓得花容失色。

　　他冷静地低笑两声，回应了她的执念：“我知道。”

　　言玉痛恨他的冷静，相比之下她像胡乱开火的机关枪：“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管刮风下雨下雪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这话似乎比‘我恨你’更有杀伤力，陆初虹弯着唇角捂了捂胸口，淡定地回答：“好。”

　　原来感情是一个主观题，如果他们在高中就遇见的话，领悟能力肯定是顶级的，可惜他们阴差阳错地相遇在大学，在他们都渐渐丧失了领悟力的年纪，他们就这么遇上了错误的彼此。

　　言玉不想再废话，她不再看陆初虹一眼，决绝地转身走开。

　　过了路口的红绿灯后，言玉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进站口依旧人来人往，只是陆初虹却不在那里了。

　　言玉讨厌鬼使神差，她讨厌当时灵机一动朝喻墨京撒谎的自己，也讨厌这时候福至心灵回头找人的样子。

　　这几天天气还不错，陆初虹倒是运气好，他们再见面的日子天气竟然这么好，哪像言玉崩溃着去到他所在的城市时，迎接她的只有更加令人崩溃的倾盆大雨。

　　不过郝媛也说幸好这几天天气好，程衿最喜欢阳光了，在一个这么温暖的冬日离开，悲伤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而言玉一如既往地去陪了郝媛好多天，她的厨艺很好，给郝媛做了几顿饭后，也把郝媛的气色养了回来。

　　其实在程衿这事后，言玉就想和郝媛说她和陆初虹的事了，那些难以启齿的被她埋在心底的真相。

　　只是前几天郝媛正在伤心处，虽然这事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言玉可以肯定，郝媛知道后必定会为她难过，为她担忧，这何尝不是对郝媛的一种打击。

　　在看到郝媛恢复了不少后，言玉才找了个机会，组织好措辞后把整件事情朝郝媛和盘托出。

　　有关她和喻墨京，她和陆初虹，喻墨京和陆初虹，她都挑重点说了出来。

　　郝媛听到最后完全目瞪口呆，她抓住言玉的手，侧头担忧地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言玉说了这么多，心里也觉得委屈，她鼓着嘴巴调节了一下情绪，笑着问：“那你现在要去骂陆初虹一顿吗？”

　　郝媛摇着头：“我暂时不骂他，但我肯定会和他说这件事的，我会明确指出他的错误，用温和的语言批评得他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郝媛又忙和言玉说：“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出去送他的，我还以为你们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没想到……”

　　言玉笑得很无奈，耸耸肩：“我也没想到，我从来没想过我经常会谈这么一场恋爱，你说是我傻呢还是陆初虹太奸猾狡诈了？”

　　“那肯定是他的错啊，他大可以直接阐明他的态度，而不是看着你一步步沉沦。”

　　言玉觉得沉沦这词不太适合她，不过郝媛说的没错，都是陆初虹先动的坏心思，她确实就应该狠狠恨他。

　　想到这她轻轻拍着郝媛的手以示安慰：“放心吧，我明确表示过我恨他，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见一次痛一次，当然也见一次恨一次。

　　郝媛听完伸手搂住言玉的背，轻声开口：“你辛苦了，都怪我什么都没能察觉到，那段时间你肯定很辛苦。”

　　分手了确实痛苦，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当时都有不得不分手的理由。

　　言玉感受着她的体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声回应：“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言玉和郝媛都是互相取暖的状态，不过两人倒是很默契地向前看了，她们不再聊起伤心往事，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吐槽医院里的各种奇葩事。

　　那时候言玉过得真的很开心，虽然在医院里受了气，但可以在朋友那里得到毫不犹豫的慰藉，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正因为有郝媛，言玉才一次次咬牙坚持了下来，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工作上都没有退缩过。

　　而在某一刻起，早已成年的他们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一些知识点也稀里糊涂，可三年的硕士研究生生涯就快要结束。

　　回想来时的路，言玉自己都为自己叹息，她竟然就这么走过来了，但未来的日子似乎一点也不容她松懈。

　　临近毕业的时候反倒是最忙的，科研写论文答辩考试全都接二连三过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而临床那种高度繁忙的工作习惯倒是意外地帮助了她，言玉想想都觉得好笑，只要她不停下，她就还能坚持。

　　在走火入魔一般忙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言玉顺利毕业，毕业后的学业也有了着落。

　　言玉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那么坚定地走了那么长远的一段路，这是以前的她根本没有想过的，她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是那些埋头苦读的日子拯救了她。

　　事到如今，不继续勤学苦练，言玉都觉得对不起当初累得日夜颠倒的自己。

　　在某个认真看文献后休息的间隙，言玉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外婆说的那句，要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

　　在现在的言玉看来，书读得越多，会渐渐认识到自己拥有知识越少，她的见识她的能力，在广阔的世界里依旧不值得一提。

　　想认识世界，那需要掌握的知识就更多了，为此言玉越学觉得自己越渺小，这也曾挫伤她少得可怜的锐气。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