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家》沈兮和

28、第四章

　　一个作家，必然具备善于编造故事的能力。
　　香取小岛在纸上写下一种又一种偶遇方案，经过精心设计，妥善考虑，一一推演排除，最后留下了最切实可行的一个。
　　香取小岛和言泉栀子邂逅在阳光微暖的午后。
　　诚然，这是两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美人和美人待在一起，往往能产生1+1>2的神奇效果。至少当言泉栀子和香取小岛走到一起时，咖啡馆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望了过来。当然，很多女人也是如此。
　　区别在于，男人们的目光隐含爱怜、欣赏和渴望。女人的目光则露骨多了，那是赤|裸裸的嫉妒。
　　言泉栀子不太会煮咖啡，但丈夫合谷草见在创作之余，喜欢慢慢品啜一口咖啡，以此达到提神醒脑，驱除疲劳的作用。
　　幸好，京式町有一条种满樱花的街道，两旁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咖啡馆。家庭主妇言泉栀子，为了更加尽职尽责地担负起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最近常来这里喝咖啡。她所想的无非是挑选出最美味可口的咖啡，然后想尽办法拜师，以期在合谷草见疲惫的时候，能够适时送上一杯爱意满满的“关心”。
　　带着这样诚挚的想法，言泉栀子如同这一个月以来每一天的午后一样，在街头漫步，寻找看起来不错的咖啡厅。
　　只不过，今天的言泉栀子似乎有些出师不利，当她在吧台点完餐，走向靠窗的沙发软座时，在狭窄的过道转弯处，言泉栀子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十分妩媚，风情万种的女人。
　　如果说言泉栀子小姐的美是清新秀丽，宜室宜家的温婉型。那么，这个女人的美就是略带着攻击性，勾魂摄魄的，艳丽妖娆的长发海妖。
　　假使以男人的眼光进行评估，大概可以用这样一段话进行概括：言泉栀子小姐适合娶回家中，成为摆在客厅里的精美瓷瓶，她无疑是贤妻良母的典范。而香取小岛，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唐突，不过，她看起来更像是不安于室的那种类型，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会在婚后，渴望在这样一个尤物身上释放自己多余的精力，她会是男人出轨时的首选。
　　初次见面，即使是同为女性的言泉栀子，也不禁被香取小岛的美貌所惊艳。她略微愣神，随后客气有礼地说道：“抱歉，我好像给您带来了困扰？”
　　香取小岛轻启红唇：“哪里的话，只是略微碰触了一下，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被这么秀美可人的女士碰到，应该算是我的荣幸吧？相信我，周围这些男士恐怕都在暗暗羡慕我哩。”
　　言泉栀子俏脸一红：“哎呀，您真是太会说话了，我受之有愧呢。不如这样吧，您的时间要是方便，我请您喝一杯咖啡吧？”
　　香取小岛：“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结伴朝沙发走去。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绿植之间，掩映着这样两抹轻盈身影。
　　一个身着粉白底色，黑色镶边的香奈儿套装，一个穿着绯红色波西米亚斑点裙，披着米色纱巾。
　　一白一红，恰似文人笔下的白玫瑰与红玫瑰，又如白月光与朱砂痣，无论怎样看来，都是俱佳的组合搭配，牢牢攫获众人目光。
　　“还不知道您的口味，请问您偏好什么类型的咖啡？”
　　“冰美式就可以了，不加糖，谢谢。”
　　言泉栀子有些意外：“您竟然喜欢冰美式，它的味道很清苦，我只尝过一次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香取小岛失笑：“当然，您看起来就像是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人——我的意思是说，您是那种把幸福写在脸上，生活顺遂到令人嫉妒的女人。”
　　“真的吗？”言泉栀子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您听后可能会笑话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独立在社会上生存的经历呢。在娘家时，父母一直安排我学习名媛课程，譬如插花、沏茶、烹饪之类，我各方面的成绩不错。大学刚毕业就跟青梅竹马的先生结了婚，在那之后，我就全心全意地做起了家庭主妇。作为一个没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始终龟缩在亲人羽翼之下的小女人，我近来常有一种跟社会脱节，被时代缓慢抛弃的恐慌感……”
　　服务员端来咖啡和甜点，稍稍打断了言泉栀子追忆往昔的思绪。
　　言泉栀子道：“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你一定会觉得厌烦吧。像我们这种在职业女性看来每天无所事事，不能为国家创造价值的人，偶尔也会因为没有人陪伴和倾听，积攒一些怨气和牢骚呢。”
　　“提及这个，我也有所耳闻。”香取小岛缓缓搅拌咖啡，“无可否认，近来社会上确实冒出这样一种浅薄言论，认为家庭主妇是‘米虫’、‘妈虫’，整天围着柴米油盐转来转去，困守在灶台那一亩三分地，以至于眼光狭隘，见识短浅。不过在我看来，正因如此，扮演着妻子和母亲双重角色的全职主妇，才更加让人敬佩吧。明明可以有更多选择，却选择牺牲自我，难道不是非常可贵的英雄主义情怀吗？至于那些大肆抨击全职主妇，以盲目贬低他人来彰显自我的无脑群体，无非是些大男子主义泛滥的自大狂，或者在职场上过得不幸，又没办法割舍下一切步入婚姻殿堂的可悲女士，只好拼命抹杀家庭主妇的意义，借此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
　　言泉栀子的眸子一亮：“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实在是钦羡您清晰敏捷的思维能力，以及无与伦比的语言表达能力。老实讲，当初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我真是被气坏了，有心想要还击一二，但思来想去除了愚蠢一类的词，完全说不出其他的话。倒被网上的激进派倒打一耙，说我气急败坏，没有风度。”
　　香取小岛心想：那是因为，我本就从事文字编写、创作这样的工作，又在来这间咖啡馆之前，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些你的信息，有针对性地投其所好，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表面上香取小岛还是认真谦虚道：“您太抬举我了，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或许是因为同为女性，我更能够感同身受吧。”
　　言泉栀子微微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能够看得出来，以您的气质和谈吐，应该是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吧。在直面这些恶意之前，我也一直单纯地认为，同为女性应该更能够理解彼此的不易。但事实却是，很多职场女性压根不屑与我们家庭主妇为伍。职场女性把我们圈定在一个范围内，贴上一个个不太友好的标签。您是我所认识的人中，第一个为家庭主妇发生的人。”
　　香取小岛：“您不必觉得苦恼。家庭主妇是庞大国家机器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齿轮，有力地推动着整个社会进步，这是无可争辩的真理。至于您的顾虑，想必是因为很多反对派持有这样一种论调吧：他们认为家庭主妇享受了国家提供的教育资源，能够从幼儿园、小学、中学，一路畅达地进入大学，使自己学识丰富，知书达理，最后还不是要回归家庭，成为洗衣做饭的老妈子，一天天熬下去，慢慢人老珠黄，让男人倒尽胃口。与其占尽便宜后全身而退，不为国家贡献劳动力，倒不如一开始就只读到小学阶段，具备基本的识字写字能力，然后就尽快去做简单重复的体力工作，等待成年后嫁人。”
　　言泉栀子点头不迭：“是的，这种论调极大地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窃取国家教育名额，坐享其成的盗贼。”
　　香取小岛：“当然不是，您怎么也会有这样想法呢？真是大错特错。倘若有人怀有此类恶毒揣测，您只要反问他或她一句，一个只有小学学历水平的母亲，和一个具有大学学历水平的母亲，在给孩子做启蒙教育时，孰优孰劣？对孩子的一生又会产生怎样巨大的影响呢？以及她们在协助丈夫处理琐事，做好贤内助的职责时，所能发挥的作用，难道不是天壤之别吗？仅仅是想到一个襁褓婴儿，未来翻云覆雨的无限可能，全都在呱呱坠地后，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亲子关系中最为亲密的母亲耳濡目染所影响，埋下一个时隔二十年左右的伏笔。您还会觉得母亲的学识无关紧要吗？”
　　言泉栀子感动不已，几乎要失态到热泪盈眶：“啊，您，您真是太厉害了。请接受我的赞美吧。我要把这段话作为至理名言，记在今天的日记中。用一句老套的话，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香取小岛浅浅一笑。
　　言泉栀子：“还未请教您的大名？若是您不介意的话，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成为您的朋友？”
　　香取小岛狡黠地眨了眨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将纤纤素手伸过去，率先示好道：“您在说什么呢，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我是香取小岛，您可以叫我小岛。”
　　言泉栀子几乎是受宠若惊地主动握了上去。她以往的交际圈中，也不乏能聊得来，性情投契的朋友，但那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全是家庭主妇。对于这一点，言泉栀子之前并未察觉到不妥，近来因为受了一些言语攻击，反而开始产生拓宽社交范畴的强烈需求。
　　“我是言泉栀子，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