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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艺术碎影〈三十〉 ...

  •   天气阴沉,雨将下未下,朦朦胧胧的有一股压抑的冷意四散蔓延。
      踏上微湿的阶梯,叶锦柏的目光有些空茫,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层挣不脱的茫纱。
      他们在墓地的尽头找到那个墓碑,墓碑上是一家三口,这一家人姓叶。
      相锦梧将手里的花放下,眼中带着悲伤:“叔叔婶婶小娅,好久不见,我和我哥来看你们了。”
      叶锦柏沉默着把花束放下,每次站在这里,他都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相锦梧轻声道“我也经历了许多,感觉自己突然就成熟了不少。”
      相锦梧将自己这一个月经历的所有事情作为故事,讲给墓碑上的人听。
      他们就这么静静听着,永远都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捧场。
      相锦梧说着说着,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叶锦柏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张嘴:“还在为吴荥的事情难过吗?”
      相锦梧摇了摇头。
      叶锦柏:“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相锦梧朝他笑了笑,回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爽。”
      “你能想通就好。”叶锦回头看向墓碑,朝上面的人鞠了一躬“爸妈也很想你们,但是他们不愿意回到这座伤心城市,希望你们不要怪他们。”
      两人在墓碑前逗留了许久,差不多到天黑才离开,相锦梧作最后的告别:“叔叔婶婶小娅,我们先回去了,下一次再来找你们说话。”
      说完,叶锦柏和相锦梧一块离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有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看着他们离去。
      他走到两人祭拜的那个墓碑前,看清楚了墓碑上那三个人的名字。
      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李局找他见面时说的话,李局说叶锦柏向她表明的辞职的意愿,表示案子结束便会退出专案组。
      那一刻,翟知臣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丝丝缕缕颤抖:“为……为什么?”
      那天明明没有明确拒绝自己,为什么转身就要去跟李局提离职,就真的有这么讨厌他吗?
      翟知臣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
      李局坐在办公室后,眼神晦涩:“他给我的离职理由是组里有人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翟知臣似乎又被人扇了一巴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就是他啊!
      这话不可能当着李局的面说出来,唯有沉默。
      李局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继续往下说:“叶锦柏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我不希望专案组失去他这员大将,希望你可以劝劝他,至于组里的小姑娘们,让她们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办公室恋情不可取。”
      “……”李局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对叶老师有心思的人,非但不是组里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正站在她面前黯然神伤。
      李局对翟知臣倒是信心满满,给他扣了好高一顶帽子:“反正上一次也是你把他劝到专案组来的,这一次我相信你也可以。”
      翟知臣:“……”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面,他把人家的名字都给喊错了,他认为一开始叶锦柏愿意来专案组并不是因为他的劝说。
      李局带着一种“相信你会为组织争光”的眼神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把他带回来。”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李局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人的异样。
      翟组长终于回了神,朝李局扯出一丝不怎么友好的笑容:“我没事。”
      李局目不斜视:“行了,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你走吧。”
      翟知臣却没有走,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关于叶老师他……”
      “他的事我不知道,也不能说。”李局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找他问,他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我也没办法。”
      回忆结束,翟知臣看着面前这座墓碑,心中猜测万千,最后全都一并压下。
      他走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他爷爷奶奶的墓碑,今天是来祭拜他们的,遇到叶锦柏两人是纯属意外。
      他们竟然关系好到一块来给人上坟,躺在墓地里那三个人是谁?叶锦柏的家人吗?
      站在自己爷爷奶奶的墓碑前,他朝他们跪下:“对不起……我找了爸妈那么多年,可现在有人跟我说,他们其实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该相信他们吗?”
      翟知臣朝他们磕了一个头:“如果你们还在,如果你们能看见,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实在不行,能不能告诉我,知姚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她,找了她好多好多年,她还活着吗?”
      她一定还活着。
      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去找她。
      ……
      隔天中午,翟知臣敲开了叶锦柏的家门。
      看到翟知臣出现,叶锦柏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这人出现的时间还比他想象中的要晚一些。
      他把人迎进屋里。
      这套房子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没有别人。
      哦!对了!
      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小乖。
      但是他看不见,就当作是没有吧。
      像先前那样,叶锦柏把他带到茶桌那边,自顾自开始沏茶。
      他一直沉默,翟知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许久,叶锦柏的茶终于沏好,摆在他面前,翟知臣抬头就看见搁在客厅那边柜台上的手表,是他送的那一支。
      “家里只有我自己,他出去了。”叶锦柏解释了一声,本意是想让他不要那么拘谨。
      翟知臣却是误会了,他以为是因为那人不在,所以他才把自己放进门,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局已经告诉我,你想离开专案组。”
      “嗯。”
      “非走不可吗?”翟知臣低着头,声音低沉。
      没得到回答。
      这样的沉默让翟知臣更加低落:“能不能别走,如果我的感情对你造成困扰,我会改变,把那些不该有的荒唐心思都藏起来,不让你被烦碍。”
      叶锦柏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翟知臣低垂着的脑袋:“你有想过什么是喜欢吗?”
      “我想过,想了很久。”翟知臣声音低沉“但……我得不到答案,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没有答案,我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什么吊桥效应,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仅仅只是,仅仅只是……”喜欢!
      叶锦柏撇开头:“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身为咒灵子,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翟知臣无言片刻:“你想表达什么?”
      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难道就不会给那个所谓的大画家带来厄运?还让他光明正大地住进家里?
      “我曾经也有过许多幻想。”叶锦柏轻轻叹了口气,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升起一股雾气,模糊了他的五官,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幻,好像怎么都让人无法抓住一样,随时都能伴随空气散去。
      不过是片刻晃神,归位后那个人还在那里好好坐着。
      “人的一生总是有许多幻想,然后再一点点被打破,就像一颗刺球最后被打磨的一丝棱角都不存在,这就叫成长,成长的代价是不可逆的。”叶锦柏给他添了茶,声音却没有停下“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翟知臣小心翼翼地问:“比如说马晓毅、邓昱帆他们?”
      “对。”叶锦柏承认了“我小时候把这当成上天赐给我的宝贝,能看见他们也没什么不好,还常想即便家人不在了,我也还是能看到他们,能继续让他们陪在身边,有什么不好。”
      当然了,这在别人眼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成了别的孩子眼睛里的怪胎。
      那时候他还小,经常会分不清人和亡灵的界限,有些时候就会在人前表现出异样,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会跟空气说话的异类,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人总会害怕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对未知带着畏惧的心态,这并不难理解。
      叶锦柏提起这些往事,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聊别人的故事,平静得让人难过。
      他说:“正好我那时候也不想要朋友,就这样自己一个人也挺好,我挺高兴的,因为我可以交到别人看不见的朋友,我想我应该是上天的宠儿,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人和亡灵没什么区别,毕竟他们也曾经是人,也有善恶,就像郑西……你好像不认识郑西……”
      “池欣的前夫?”
      看来池欣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叶锦柏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郑西就是那么一个自私恶心的烂人,死了也不肯安生,我可是废了不少劲才帮池欣解决掉他……跑题了。”
      叶锦柏把话题拉回过去,继续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被那些自己以为的“好朋友”伤害过,他们接近自己其实是想夺舍,想靠他重新变成人,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当朋友。
      翟知臣当即紧张了起来。
      叶锦柏被他的紧张逗笑了:“我现在还好好在这里,他们当然没能成功,夺舍哪有那么容易。”
      翟知臣这才安心下来,掩饰性喝了一大口茶。
      小乖坐在旁边,难得那么乖〈终于跟她的名字扯上点关系〉,大约是听故事听得入了迷。
      叶锦柏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给翟知臣添上茶:“那时候很伤心,毕竟我是真的把他们当作朋友,后来出现了一位道士,他给我算了命,说我是天生的煞星,会害死自己身边所有人。”
      那时候相家、叶家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信他这一套。
      说到这儿,翟知臣难免好奇:“你的姓氏,到底怎么回事?”
      叶锦柏抬头瞥了他一眼,忽而露出笑容:“昨天墓地里,你在吧?”
      这分明是个肯定句。
      翟知臣:“……”他就知道!这人是在装没发现他跟着。
      “看到那个一家三口的墓碑了吗?”
      翟组长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叔叔婶婶一家,他是我爸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叶锦柏垂眸看着自己手上茶杯里的茶叶梗“他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我的堂妹……”
      虽说那个道士的话他们没信,但叶家确实一直人丁凋零,本来也算是一个大家族,在叶锦柏出生之后,叶家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后来叶锦柏〈那时候的他应该叫相锦柏,他和相锦梧都随母姓〉的父母带着他去找人问,高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是咒灵子,身上带着可怕的灵咒,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那时候的叶锦柏不相信这件事,他不想背上害死至亲的罪责,所以选择逃避。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假装看不见那些亡灵,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可是并没有用,他身边的人依旧被连累受害。
      直到他的叔叔婶婶一家出了车祸,他才幡然醒悟--那道士说的并没有错。
      可是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叶家人除了他的父母,自己还有弟弟,一个都不剩。
      “弟弟?”翟知臣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他没能及时抓住。
      叶锦柏冲他笑了笑,终于打破谜底:“降夜相叶,他叫相锦梧。”
      相锦梧、相锦柏……这名字一听便知道关系非凡。
      翟知臣哑然许久,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嫉恨的人,竟然是他的亲兄弟,顿时感觉羞愤难当。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他为什么一直隐瞒自己的名字?一直那样遮遮掩掩?”
      “他故意的。”叶锦柏无奈“他对你有敌意,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故意用那种方式逼退你。”
      翟知臣:“……………”
      翟知:“他怎么可以那么幼稚?”
      叶锦柏却是没说什么,继续往下说:“小娅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我曾经答应过她,等她上了大学,我要带着她去国外旅游,那天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的死给我打击很大。”
      他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相锦梧也是同年上了艺术学院,那时候他们的父母已经不愿意留在国内了,他们还想把两个孩子也给带走,但两个孩子不愿意。
      叶锦柏垂下眼眸:“我去找了当初那个高人,求他帮我,我不想再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哪怕是让我死也没关系,我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翟知臣心中钝痛,心疼得不行。
      “都过去了。”叶锦柏轻声说“他给了我一些解决办法,所以在送锦梧上了大学之后,我接了那个任务,去了战区,只有远离他们,才能让他们安全。”
      在战区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每天都会死人,他能看到无数惨死的亡灵,其中还有许多曾经的同伴。
      仿佛在梦中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嚎,他开始长时间失眠,只能依靠安眠药入睡。
      他以为自己能够克服,事实上,他也的确花了几年的时间适应了那里的生活,直到曾经跟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也出了事。
      活下来的人只有自己,他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只要一睁开双眼,那些血淋淋的残肢骨渣立刻把我埋没,只要一安静下来,他们就在向我质问,我不敢睁眼啊!不敢看他们。”叶锦柏的声音终于是带上一丝起伏“我没那么坚强,也会害怕。”
      翟知臣抓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太久了。”叶锦柏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我不是神人,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那几乎就是我最后的承受阈值,再多一分,我都会疯掉。”
      这些年他的父母一直在关注着他的情况,那会儿再也坐不住,拜托李局把他从战区弄了回来。
      回来第一件事,叶锦柏把自己的户口迁出来,改了姓,在圣都定居,反正叶家人已经死得基本没剩,自己也伤害不到他们。
      相锦梧大学毕业后也搬离圣都,到国外换了身份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他们时不时就想劝叶锦柏跟他们走,叶锦柏一直不愿意。
      翟知臣还握着他的手,他假装没有注意到,不想放开,故作好奇:“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叶锦柏扯了扯嘴角“回到他们身边,不知道还会不会折腾出什么来,我不想也不能再伤害到他们。”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知道他们都没事,时不时能够通个电话聊聊天,各有各的生活,这样就够了。
      翟知臣心里一阵难受,他没想到这人经历了这么多,这些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只有亲历人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他本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这该死的灵咒,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泯灭得彻底。
      “别这样看我。”叶锦柏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被你看得我好像什么被摔得碎裂的瓷器一样。”
      “我没有这样。”翟知臣反驳。
      “或许吧。”叶锦柏松开了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都明白了吗?”
      翟知臣依旧不愿意松手,他摩挲了一下掌心的手指:“谢谢你让我了解你的过去。”
      叶锦柏:“………”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在怕什么?”翟知臣低头笑了笑,眼底藏着悲意“我跟你有什么区别?而且我的家人……是真的一个不剩。”
      叶锦柏:“……”他倒不是想比一比谁更惨一些,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开口安慰他一声?
      “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对我全然无感的对吧?”那个低着头的人又问“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叶锦柏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没人能说得清楚。”翟知臣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他扶住了叶锦柏的肩膀,眼睛里掺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如果你是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厄运伤害了我,那就大可不必,我克死自己家人,自己一个人孤伶伶活了这么久,命硬得很,我倒是想看看,你身上的灵咒到底能耐我何。”
      叶锦柏:“……”没见过这样的人。
      “如果你对我并非无情,尝试一下往前一步怎么样?”翟知臣轻声诱哄“别害怕,有任何事情我们都能一起面对。”
      他倾身向前,轻轻吻上了叶锦柏的嘴角,感觉到对方没有推拒后便开始得寸进尺,手压在他的后脑,手指插入发根,不容拒绝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这一次感觉最特别,翟知臣手抓住叶锦柏的头发,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将对方压在怀里。
      这时,开门声陡然响起,门滑开的一瞬,屋内的气息由炙热降到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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