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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楚眠去休息室换衣服后,留下经理和徐嫱面面相觑,有种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

      经理脸都笑僵了,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活像被罚站。

      他腆着笑脸打破沉默。

      “听说您最近忙着扩股?”

      “你消息倒是灵通。”

      徐嫱似笑非笑道,轻飘飘的眼神让经理脑袋里哐哐敲警钟。

      这话题还不如不找。

      “没有没有,哈哈。”

      “……”

      徐嫱笑笑没接话,经理干巴巴的笑声尴尬地在卡座里回荡。

      “……”

      经理默默地止住笑。

      青年终于回来了。

      经理对青年这块金疙瘩的不舍都快要被尴尬冲淡了,但再看两眼还是有种痛失招财猫的心痛。经理接过青年叠好的制服,还得维持生意人的体面亲自把人送出去。

      经理:“徐总有空再来。”

      不来也行。

      徐嫱:“我会的。”

      滚。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告别。

      离开酒吧后,秘书以处理视频为由把空间留给徐嫱和青年。

      “愣着做什么?”

      “啊?”青年还有些晃神。

      “上车。”

      青年像是习惯了被命令,她话音刚落就乖乖坐上车,徐嫱都怀疑随便来个人就能把青年拐走。

      例如刚刚那个经理。

      还有,自己。

      坐上车后徐嫱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又放下了打火机,没点燃的烟卷在手里转了圈后停在指尖。

      “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

      “说话。”

      “我不小心划的。”

      “自己弄的?”

      “嗯。”

      青年明显不太擅长说谎,眼睛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她,简单的几句话也说得像吐豆子一样艰难。

      徐嫱看向他手腕。

      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像两条细长的红绳缠在手腕上,即便她没学过法医也能看出来是被勒的。硬生生地勒到绽开了皮肉,能自己弄出这种伤口恐怕得向玄学求助。

      “好。”

      她没戳穿他蹩脚的谎言。

      青年可能还不习惯说谎,明明已经听到想要的答复,上半身依旧紧绷得像一把竖起来的直尺。

      “下个问题。”徐嫱继续道。

      “为什么要来红色?”

      “赚钱。”

      这次倒回答得很快。

      “哪儿不能赚钱?”

      “这里赚得快。”

      “这点你以前不知道?”

      “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一句接着一句,很快就又把青年推到了退无可退的墙角。

      楚眠很明显并不想回答,徐嫱既不催促也不再开口,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在沉默里节节败退。

      “时间、时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要快点赚到钱。”

      “多少钱?”

      “……”

      “赚给谁?”

      “……”

      问完后又是沉默,但这一次沉默再久也没逼出青年的答案。青年像是快被问题敲碎了,脸上看不见血色的苍白让徐嫱不忍再问。

      她神色依旧漠然,但夹在指尖的烟却被硬生生地掐成两段。露在外面的烟丝碎了一手,徐嫱索性把烟握进掌心里彻底碾成碎末。

      她掸开手里的烟渣。

      “那为什么还跟我出来?”

      “您是为了我好。”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

      青年声音越来越轻。

      徐嫱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她皱眉道:“楚眠?”

      话音刚落就见青年仿佛被人抽掉脊椎似的倒向窗边,还没等她着急青年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楚眠?”

      “啊?我知道。”

      “……”

      这是什么时间循环吗?

      青年显然累坏了,就连硬邦邦的车窗都有了莫大的吸引力。他腰刚歪过去又赶紧挺直,很努力地和把他往窗边拉的困意做对抗。

      徐嫱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翻出几个没用过的抱枕,俯过身一股脑地塞到楚眠和车窗空隙间。

      她低声道:“睡觉。”

      见楚眠还傻坐着,徐嫱干脆直接把他推进一旁的抱枕堆里。

      她伸手盖住青年的眼睛,掌心里还沾着些烟丝碎末,淡淡的苦味只有凑得特别近时才能闻到。

      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青年眼皮颤了颤,徐嫱掌心里仿佛握着两汪波荡着的涟漪。

      “徐总?”

      “睡。”

      涟漪终于荡平。

      徐嫱缓缓移开手,青年斜靠在抱枕堆成的小山里已经睡熟。她抬手关掉头顶上的车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灯光观察楚眠的侧脸。青年的皮肤白到近乎纤薄,几乎能透过肌理清楚看到流动着的血管。

      他睡得并不安稳,两条长腿憋屈地蜷在两排座位的空隙间。徐嫱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想了想又把长度及踝的大衣盖到他身上。

      青年动了下,但没醒。

      徐嫱心道:笨死了。

      怎么会有人笨到对不熟悉的陌生人连最基本的戒心都没有。

      如果不是太笨——

      就是太累了。

      累到睡眠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分场合分时间的选择,身体对睡眠的渴求和饿急眼的人没区别。

      等楚眠再睁开眼,睡着前还灯红酒绿的街道此刻空荡荡的,酒吧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窗外淡青色的天光一点点地稀释着夜色。

      饱饱地睡了一夜,脑袋重新开机需要用的时间变得格外久。

      徐嫱放下文件。

      “睡醒了?”

      “嗯。”

      “我缺一个生活助理。”

      “嗯?”

      青年眼睛睁半秒闭半秒,脑袋也赖床似的不肯开机,说起话来像是只输入单一指令的复读机。

      徐嫱也不叫醒他,索性直接赶在他清醒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至于工资——”

      “每个月一万五。”

      这个金额据说还是楚眠好不容易才和红色的经理争取到的,就工作性质而言低得可笑,但对青年来说显然很合理也非常有必要。

      徐嫱干脆照搬过来。

      “今天上岗。”

      “啊?”

      终于不是嗯了。

      徐嫱递上准备好的合同,旁边还贴心地夹着签字笔,总共才五页的合同也提前翻开到签字页。

      楚眠懵懵地捧着合同。

      “把这个签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可是一万五不够。”

      “嗯?”徐嫱意外地挑起眉。

      “还要吃饭。”

      “在红色就不用吃饭了?”

      “经理说包吃住。”

      “我也包吃住。”

      “哦、好。”

      “签在这,日期我会填。”

      徐嫱拿回签好字的合同,青年至今没被骗到金三角,就是对华国社会治安环境最有力的宣传。

      青年彻底清醒时,已经是劳务雇佣合同上白纸黑字的乙方。

      “徐总,这不作数的。”

      “作数。”

      “真的不作数的。”

      “作数。”

      “那我辞职可不可以?”

      “可以。”

      “那我辞职。”

      “行啊,一个月的试用期结束后自己打报告跟部门申请就行。”

      “我是说现在辞职。”

      “那不行。”徐嫱不疾不徐地翻看着手里刚签好的劳务合同。

      “突然离职工作谁干?”

      “……”

      我都没上岗呢!

      “李秘书?”

      “他忙。”

      “可我从没当过助理。”

      “凡事都有第一次。”

      “我都不知道助理要做什么。”

      “做了就知道了。”

      “可、可是……”

      青年急得舌头都在打结。

      徐嫱回道:“生活助理要做的就是让老板的生活里没有可是。”

      楚眠:“……”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车开到了员工宿舍,办理完入住后又亲自送他去人事部报道。

      青年像提前摆好的多米诺骨牌被她骨碌骨碌推着走,走出人事部时已经是董事长的生活助理。

      徐嫱陪着他搬家,眉头在走进出租屋后就再也没有舒展过。

      群租房像一个折叠世界,活跃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如同一片片疮痍般依附在城市的角落里。

      面积不到百坪的公寓被三明治板隔成一个个棺材房,逼仄的走道里弥漫着一股肥腻腻的人味。

      楚眠明显不想让她上楼,没拦住后又不想让她进来,也没拦住后只能尽可能加快搬家的速度。徐嫱站在门口看着他收拾,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单人床。

      一根已经生锈了的晾衣线从房间的另一头横穿到房间门口,躺床上抬头就能碰到衣服,属于是鬼来压床都得先拨开头顶的衣服。

      青年的衣服不多,零星几件像高高低低的音符悬在半空中。

      “衣景房?”

      “啊?”楚眠没听懂。

      “租金多少?”

      “五百八。”

      “退了。”

      “这个季度的已经交了。”

      “不给退?”徐嫱挑起眉。

      “只能退一半。”

      “一半就不是钱了?”

      “……”

      青年的沉默太好懂了。

      她抬脚走进屋内。

      房间内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被徐嫱身上的香水味冲开,楚眠下意识往后退却顶上了身后的墙壁。

      “你还想回来住?”

      “退了再租会涨价的。”

      “不租就不涨价了。”

      “……”

      好,又是消极抵抗。

      徐嫱率先退一步,几百块钱的租金退不退也证明不了什么。她也从来都不是着急的人,可以慢慢把刚到家的小猫从桌底哄出来。

      行李很快收拾好,徐嫱把楚眠送到宿舍后独自回到办公室。

      秘书等了有一阵了。

      徐嫱问:“改好了?”

      秘书递上合同。

      聘用合同的内容和楚眠在车里看到的那份大致相同,只是删掉了让人事部脑壳痛的霸王条款。什么叫不满一月不许离职?人事部主管差点没把劳动法怼他眼镜上。

      秘书默默推推眼镜。

      此外,还改动了一条。

      徐嫱很快翻到最后一页,收款账户从楚强变成楚眠,是人事部用青年身份证复印件新办的卡。

      瞒下妻子的死讯,让青年无休止地为了母亲的医疗费奔波,楚强在其中可谓功不可没。这种长着人脸的蚂蟥往往又无耻又弱小,只要拿走被他吸附的血包,这些寄生虫就会自己在怨恨中爬向死亡。

      “您看楚强那边?”

      “让他联系不上楚眠。”

      “这……”

      “不会?”徐嫱抬起眼。

      “楚强那边好处理,我只是担心他会再通过其他人联系楚眠。”

      “那就给他换个电话号。”

      “可腾信上?”

      “拉黑腾信上所有联系人,你再去多弄几个腾信账号,用楚强和他常联系的人的头像重新加他。”

      “啊?”秘书愣了。

      “有问题?”

      “万一有其他人要找他?”

      “他不需要有其他人。”

      秘书抬起头看向徐嫱。

      她表情依旧漠然,几句话就切断了青年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她平静地坐回去处理工作,仿佛刚刚安排好青年人生的人不是自己。

      ***

      第二天一早。

      徐嫱披散着长发,裹了件松松垮垮的浴袍推开门走进厨房。她哈欠打到一半发现不对,穿着围裙的青年正站在灶台边看向自己。

      锅里的炒蛋正滋滋冒油。

      “……”

      “……”

      两人面面相觑。

      青年第一时间背过身去,但还要看顾锅里的炒鸡蛋,索性把锅也端起来和自己一起背对徐嫱。

      从她的角度看去,楚眠的脸都要埋进锅里和鸡蛋一起炒了。徐嫱默默地转过身回卧室,身后传来青年比空气还要轻一些的问候。

      “徐总,早上好?”

      “早上好。”

      两人背对背打了声招呼。

      徐嫱声音很镇定,随即很不镇定地啪嗒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如果尴尬有声音——

      啪嗒!

      楚眠还端着炒锅,背对卧室房门又站了一会才把锅放回去。他拿起锅铲扒拉两下鸡蛋,没拿锅铲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揉了揉耳垂。

      嗯,比锅铲还烫手。

      荷包蛋很快出锅,蒸腾在鸡蛋上的热气被时间一点点稀释。

      短短的几分钟里,他视线在早餐和房门之间辗转了好几次。楚眠伸手挨个摸了摸盘底,最先出锅的水煮玉米只剩下些微的热气。

      他迟疑着走过去敲门。

      “叩、叩、叩——”

      “怎么了?”徐嫱闷声问。

      “徐总,早饭在桌上。”

      门另一头隐约传出类似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楚眠像被声音烫到了似的猛地退后两步。

      “您、您趁热吃。”

      “马上。”

      “凉了对胃不好。”

      “知道了。”

      “那我去楼下等您。”

      门后,徐嫱抬手捂脸。

      掌心下传出低笑,短暂的笑声里除了尴尬还有些别的东西。

      门一开,香气扑面而来。

      平时闻不习惯的油烟味这会儿竟也不觉得有多呛鼻,不精致但营养全面的早餐摆了满满一桌。手边就是刚出炉的荷包蛋,恰到好处的份量正好够两人吃到八分饱。

      她没看报纸也没听新闻,在安静的热气中吃完早餐,等想起没喝咖啡时肚子里已经没了空隙。

      楼下,楚眠揉揉肚子。

      说好的包吃呢?

      ***

      徐嫱从公寓到公司两点一线的生活其实用不上助理,青年却对这份强买强卖的工作格外认真。

      认真到有种笨拙的执拗,每天自己给自己安排工作,把徐嫱的健康状况当作自己的绩效指标。甚至随身背着一双平底鞋,只为了见缝插针地督促她完成每日步数。

      转眼过去了一周,徐嫱从没想过习惯一个人居然这么简单。明明是个很好骗的小傻子,却狡猾地在她的生活里烙满自己的印迹。

      厨具不再积灰——

      但咖啡机积灰了。

      项链被围巾取代,成套的首饰被青年小心翼翼地装在包里,等待场合需要时再拿出来,耳垂终于不用再成天坠着沉甸甸的宝石。

      就连觥筹交错间,都有一个人在旁边默默计算她喝了几两。

      “说过几遍不要挡酒。”

      “我没喝酒……”

      她一脸无奈地扶住楚眠,青年两条长腿仿佛没骨头,只要手上稍稍松点劲就软趴趴地往下滑。

      “还说没喝。”

      “没喝……”

      她曲指弹了下青年额头。

      “站都站不直还嘴硬。”

      “疼。”楚眠小声讨饶。

      “不错,还知道喊疼。”

      “疼。”

      徐嫱又气又好笑。

      “他们给我敬酒撑死了也就只敢倒上小半杯意思意思,灌你这种小助理就差没让你抱着瓶子喝。”

      青年一板一眼地否认。

      “没抱着瓶子。”

      “嗯?”徐嫱挑眉。

      “那个、叫分酒器。”

      “……”

      “全桌就你一个傻的!”

      “不傻。”青年还不服气。

      “傻。”

      “不傻。”

      徐嫱一改口:“不傻。”

      青年下意识接道:“傻。”

      “你说谁傻?”

      “……”

      青年慢吞吞地眨眨眼睛,不想说自己更不想说是她,环顾一圈后也没在周围找到第三个人选。

      徐嫱差点被他逗笑。

      她重新板起脸。

      “下次不许再挡酒!”

      “不行。”

      “不许挡!”

      “不行。”

      “不可以不行!”

      “不行。”

      两人幼稚地你来我往。

      徐嫱忍住想要给青年脑门上再弹几个脑瓜崩的冲动,姑且给他两秒钟解释下自己的固执己见。

      “为什么不行?”

      “要挡。”

      “为什么一定要挡酒?”

      “我醉得快。”

      “这算什么理由?”

      “我醉了,徐总就能走了。”

      “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走?”

      “徐总不喜欢他们。”

      “……”

      “也不喜欢和他们喝酒。”

      徐嫱突然沉默。

      青年还在小声地嘀咕。

      “而且你胃不好……”

      “我胃好着呢。”

      “不好。”

      “吃浆糊了?这么犟!”

      “没有吃。”楚眠认真道。

      “扑哧——”

      徐嫱扶着楚眠靠在车边,笑声像憋久了般不管不顾,也完全不理会路边零星几个行人的侧目。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着她畅快到淋漓尽致的笑声,楚眠因为醉酒而雾蒙蒙的双眼微微一颤。

      “徐总。”

      “嗯?”

      “徐嫱,是哪个嫱?”

      “手给我。”

      徐嫱抓起他的手,在青年有些冰凉的掌心下一笔一划写着。她把碍事的长发别到耳后,用指尖当笔把自己的名字反复写了三遍。

      她问:“记住了吗?”

      楚眠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指尖留下的红痕很快褪去,但他还是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

      他点点头,“嗯。”

      徐嫱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她道:“写给我看。”

      她手叠在青年的掌心上,楚眠迟疑着没有把手放下,被压在下面的掌心桌子似的托起她手背。

      他手悬在半空中,苍白的指尖隔着空气慢慢划出一个嫱字。

      风一吹,掌心空空的。

      “对吗?”

      “对。”

      徐嫱蜷起手。

      “走吧,小医生。”

      “回家了。”

      ***

      酒局隔天。

      早上喝的粥还没消化完,中午饭盒里又是汤汤水水,徐嫱苦大仇深地看着被熬出米油的米粥。

      每一颗米粒都爆开了花,上面覆着层薄膜似的米油,但煮得再好也不能从早上一直喝到中午。

      嘴被青年养刁后,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口吃的就能凑合。

      徐嫱看了眼楚眠的饭盒。

      好,也是米粥。

      “能不喝吗?”

      “酒后喝粥对胃好。”

      “我胃真挺好的。”

      “难道要等胃不好了再养?”

      “……”

      话都让你说了。

      她不甘心地继续争取。

      “那配个榨菜?”

      “榨菜重盐对肾不好。”

      徐嫱闻言沉默了,不是很想跟他在办公室里讨论自己的肾。她端起还有点烫手的米粥,把自己当作没感情的喝粥机器咕咚咕咚。

      楚眠皱眉道:“慢点喝。”

      徐嫱:“……”

      好,这也管上了。

      她板着脸放下粥,然后板着脸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舀着喝。青年监工似的盯着她喝完,又悄咪咪地把切好的橙子片推到她手边。

      “补充维生素。”

      “知道了。”徐嫱无奈道。

      “你这是把我当病人照顾?”

      “不是、姐姐。”

      “什么?”她一愣。

      “不是病人。”

      “是什么?再说一遍。”

      “姐姐。”

      楚眠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徐嫱看着他的发梢没说话,青年搭在膝盖上的手不断地蜷起又松开。

      他扛不住她目光的重量。

      “对不起、徐总——”

      “楚眠。”徐嫱打断道。

      “想出国看看吗?”

      她问得太过突然,正急着为自己的越界道歉的青年愣了下。

      “出国?”

      “对,出国。”

      “是工作需要吗?”

      “是,也不是。”

      “去多久?”

      “很久。”她正色道。

      “……”

      很久?几个月还是几年。

      青年抿住嘴角没问出口,怕听到不得不拒绝的答案,只能用沉默在答应和拒绝之间留出余地。

      他的沉默还是太好懂了,徐嫱没有逼他现在做决定,或者说青年的答复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时候——

      提问只是自由的错觉。

      就像考卷,徐嫱眼神闪烁。

      答案在出卷时就定好了。

      她嘴上依旧堂皇:“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再给我答复。”

      青年果然松了口气。

      “嗯。”

      “好了,喝你的粥。”

      “徐总,还有一件事。”

      “叫姐姐。”徐嫱软下声音。

      “徐、姐……”

      他舌头在嘴里打架。

      看他脸都烧红了,徐嫱很懂得见好就收地帮他绕开这一茬。

      “什么事?”

      “我想请假回趟老家。”

      “……”

      “怎么突然想回去?”

      “前段时间一直忙着工作都没能抽出空回去看看我妈,出国的事我也想跟家里人商量下再决定。”

      徐嫱控制住眼底的情绪,伸手从办公桌上端起果盘,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地一片片吃着橙子。

      饱满的果粒在齿间爆开。

      她放下空了的果盘。

      “行啊,多会儿?”

      “就这周末,您看可以吗?”

      “这周末不行。”她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会儿日程表后拒绝道。

      “下周吧,这周事儿多。”

      “嗯,那就下周!”

      青年眼睛亮亮的,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要带些什么回去了。

      徐嫱突然伸出手。

      “手机给我。”

      “啊、哦。”

      楚眠想也不想地递给她,徐嫱隔两天就会要走手机,次数多了后都不需要再刻意编什么借口。

      她动作自然地靠向椅背,身后的阳光是最好的掩护,让她可以在光线的遮挡下随意翻看手机。腾信和通话记录都没异常,所以想回家的打算确实是他自己的决定。

      徐嫱又点开之前给楚眠下载的实时定位分享小程序,确认程序显示的定位符合他所在的位置。她像在打卡什么日常任务,完全不认为自己对青年的掌控欲有问题。

      看了没一会儿手就酸了,她把手机放掌心里颠了颠,如果不知道是手机的话还以为是在颠锅。

      重量够扎实的。

      “哪弄的杂牌机?换了吧。”

      “不换。”

      楚眠拒绝得太快,没等徐嫱侧目就听他紧跟着解释了一句。

      “是我妈送的。”

      “……”

      “挺好的。”

      徐嫱难得词穷。

      她顿了顿,“耐摔。”

      青年意外得好哄,一句干巴巴的夸奖就能让他舒展了眉梢。徐嫱想再违心地夸上几句,但堪比板砖的手机实在是没什么好夸的。

      “收好吧。”

      她把手机还给他,没想到这句随口的叮嘱又把青年哄好了。虽然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但青年微微弯起的眉眼在阳光下亮亮的。

      徐嫱伸手戳了戳他眉心,楚眠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直射进眼底的光线将眼睛洗成了淡棕色。楚眠有些不舒服地眯起眼,却傻站在原地由着她在眉间按出一个戳。

      真笨。

      徐嫱侧身帮他挡住光线。

      又笨又好哄。

      看,又开心了。

      她坐回办公桌后,表情淡淡地继续处理看到一半的项目书,屋内只剩下翻页的唦唦声。楚眠轻手轻脚地收起保鲜盒走出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合拢。

      徐嫱默默翻回前一页。

      重看一遍。

      ***

      转眼已经快下班,窗外泛天的晚霞像快要燃尽了般暗下去。

      “啪嗒——”

      顶灯突然亮起。

      徐嫱眼睛晃了下,这才从铺满整张桌面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文件上全是批改过的痕迹,被圈出来需要复核的数字旁打了个问号。

      相信项目部的员工一看红通通的问号就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楚眠打开灯后也不说话,确定光线充足后就要出去。徐嫱好笑地叫住蹑手蹑脚往外走的青年。

      “做贼呢?”

      “不是,我看光线太暗。”

      “我知道,回来。”

      徐嫱在文件最后一页留下一个总结性的问号当评语,有些员工的存在就是对资本主义的报复。

      她也懒得再收拾,一股脑把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推到旁边。

      徐嫱单手支颐看向楚眠,心情稍微转好后摘下眼镜,又任劳任怨地把推开的文件重新整理好。

      “晚上吃什么?”

      “米——”

      “不吃。”

      “有咸菜。”楚眠小声道。

      “什么咸菜?”

      “薄盐的榨菜丝。”

      “哦?”徐嫱语调上扬。

      “不吃。”

      “还有水果。”

      “什么水果?”她好奇地问。

      “西瓜和草莓。”

      “哦,不吃。”

      “……”

      青年悄悄地瞪她。

      徐嫱忍住笑。

      “我要吃白记的年糕。”

      “年糕不好消化。”

      “那就不吃了。”

      楚眠闻言眨眨眼,像是没想到徐嫱今天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他刚要把粥端上来。

      就听她道:“我是说晚饭。”

      “啊?”楚眠一愣。

      “我是说晚饭不吃了。”

      楚眠看了看粥又看看她,默默地看着徐嫱也不讲话。徐嫱起身替他把沉甸甸的保鲜盒放桌上。

      青年眼睛一亮。

      她道:“你喝,我陪你。”

      好了,眼睛不亮了。

      “徐总——”

      “叫姐姐。”

      “徐、姐。”

      徐嫱被他土笑了,楚眠清亮的嗓音都救不了这难听的称呼。

      她笑道:“徐姐要吃年糕。”

      青年认真地想了想。

      “先喝粥。”

      “先吃年糕。”

      “先喝粥再吃年糕。”

      “边喝粥边吃年糕。”

      “……”

      “菱角巷口那家白记?”

      徐嫱愉悦地点头。

      楚眠立马往外走,这个时间点骑车过去正好能赶上第一锅。

      徐嫱无奈道:“车钥匙。”

      “我骑车去。”

      “不行。”

      “那边不好停车。”

      “那就打车。”

      “这会儿打车要排队。”

      “……”

      “就隔两条街。”

      “过来。”

      楚眠走回桌子边,徐嫱从腰后抽出叠在后面当腰枕的围巾。楚眠在她的示意下低下头,卡其配色的格子围巾意外地和青年很搭。

      带着体温的围巾包粽子似的在青年脖子上缠了三圈,只露出一双和围巾同色系的眼睛在外面。

      楚眠缩了缩脖子,烧红了的耳垂轻轻擦过柔软温暖的羊绒。

      “谢谢徐总——”

      “嗯?”

      “姐、姐姐。”

      徐嫱目光也软了下来。

      心脏钝涩了一瞬,又过了几秒才重新找回正常跳动的节拍。

      “靠边骑。”

      “嗯。”

      “躲着点电动车。”

      “嗯。”

      “过马路下来推着走。”

      “啊?”

      “逆行罚款二十。”

      “我知道。”楚眠道。

      “被罚过了?”

      “……”

      “噗嗤——”

      徐嫱自己先笑了,眼底的笑意在楚眠离开的瞬间失去温度。青年前脚刚刚从电梯离开,秘书就像刻意要避开他似的走进办公室。

      秘书低声道:“徐总。”

      徐嫱没有说话。

      她站在落地窗边,注视着熟悉的背影走出大楼骑上车离开。自行车先歪歪扭扭了一下,骑出去了五六米才稳稳地上了自行车道。

      车子很快骑出她视线。

      徐嫱移开眼。

      “他想要回老家看看。”

      “您、您瞒不住的。”

      “只要我想瞒,总有办法。”

      “那您想到办法了吗?”

      徐嫱侧身看向他,镜片的反光让秘书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眼镜是为了看清楼下戴的,有棱有角的镜框加深了徐嫱五官的轮廓。

      秘书也意识到口气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在质问徐嫱,他压抑住外泄的情绪重新换了一种问法。

      “我是说您有什么计划吗?”

      “这周先稳住他。”

      “这周后呢?”

      “我会带他出国。”

      距离和时间一样,有些人有些事只要离得远了就可以忘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来处理,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眼不见为净的威力。

      因为,她试过。

      秘书闻言猛地抬起头。

      “您要带他一起走?”

      “不然呢?”

      “可他……”

      “什么?”徐嫱抬起眼。

      “可他还没护照。”

      “抓紧去办。”

      “好的,徐总。”

      秘书隐去情绪转身离开。徐嫱当然能看出他有情绪,但这些情绪也会被时间和距离消化干净。

      深秋天黑得太快,暮色像要赶着下班似的很快收拢起天光。

      思绪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她想闭上眼在黑暗里静静,但青年走前打开的灯实在是破坏了气氛。

      办公室里亮如白昼。

      适合工作。

      直到听见脚步声,徐嫱才摘掉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青年两只手都被袋子占满,勒在手上的塑料袋提手都被抻成了细线。

      徐嫱快步过去接过袋子。

      “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看还有人在加班。”

      “拿我的年糕借花献佛?”

      徐嫱故意皱起眉,然后就见青年把所有袋子都推到她手边。青年的嗓音好听得不像话,但组织语言的能力却明显和嗓音不配套。

      “您分给他们。”

      “为什么?”

      “年、年糕好吃。”

      “他们可以自己买。”

      “您分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徐嫱故意逗楚眠,但已经猜到他可能听到别人说自己小话。

      而在他的认知里,能给员工买饭吃就是难得可贵的好老板。对把钱掰开花的青年来说,一顿免费的饭就是实打实省下来的饭钱。

      她能懂,是因为她穷过。

      但坐在这栋楼里的人可不是两块热腾腾的年糕就能打动的,甚至还很可能惹他们发笑,不过徐嫱今晚并不想跟青年讲这些道理。

      她伸出手勾勾手指。

      “我的呢?”

      青年挑出一个小袋子。

      徐嫱挑起眉,“就这?”

      “有新口味。”

      被她看得有点心虚的青年献宝似的打开小号的饭盒,每种口味各两块的年糕整齐地挤在里面。

      徐嫱配合地凑过去细看,糯叽叽的年糕还腾着热气,两个人像是凑在玩具跟前研究的小朋友。

      “什么新口味?”

      “海苔肉松。”

      “哪个?”

      “这个。”

      站在灯光下的青年有一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的每一寸都塞满了自己。

      叫她怎么放得下。

      这是——

      老天赔给她的。

      她低声道:“我喜欢肉松。”

      楚眠的眼睛更亮了。

      徐嫱眯起眼,贪心地想让这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更亮一点。

      于是,“也喜欢海苔。”

      贪心果然如愿。

      被青年紧赶慢赶送回来的年糕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入口的瞬间如同软绵的初雪般化在舌尖。裹在外面的肉松还很酥脆,一口咬下去时发出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

      “还有什么味道?”

      “豆沙、花生……”

      “那这个呢?”

      “枣泥的。”

      “咦,好甜。”

      “右边这块呢?”

      楚眠看得很认真,垂在胸前的围巾粘了点黄豆粉在流苏上。徐嫱看到后替他解下围巾,免得一会儿青年注意到后又得破碎一阵。

      围巾闻着甜甜的,年糕的香味欢腾地游走在屋内每处角落。

      ***

      秘书办公室。

      “叩、叩、叩——”

      “来喽!”

      闻声,楚眠等在门口。

      门开后,是个面生的女孩。

      “您是楚助理?”

      “楚眠。”他还不习惯敬称。

      “您找李秘书?”

      “对。”

      “李秘书刚走。”女孩边说话边把楚眠热情地引进办公室里。

      “来,坐。”

      “您知道他多会儿回来吗?”

      女孩和楚眠一样,很少听到敬语的她有点不习惯地红了脸。

      她指指青年手里的文件。

      “您是来送办护照的资料?”

      “您怎么知道?”

      “李秘书让我预约出入境。”

      “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两个都不太习惯从别人嘴里听到敬语的人面面相觑,女孩要泡茶楚眠就跟着站起来帮忙添水。

      最后两人一人一杯。

      女孩:哦莫。

      女资本家都吃这么香吗?

      “您把资料放他桌上就行。”

      “是靠窗那张吗?”

      “对,等回来我跟他讲。”

      “好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楚眠把资料正正地放好,离开时看到没关好的抽屉,他弯下腰正要把抽屉推回去时动作一顿。

      名字一栏写着楚眠二字的牛皮纸档案袋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过了一阵。

      青年缓缓往外走。

      女孩道:“楚秘书再见。”

      见楚眠头也不回,女孩对他刚升起的好感立马打了个折扣。

      又过了一刻多钟,回到办公室的李秘书看到了桌上的资料。他没有要打开看看的意思,随手把资料丢进那个还敞开着的抽屉里。

      “楚助理来过?”

      “对,给您送资料。”

      “我知道了。”

      “出入境那边约在了明天。”

      “哦。”

      “啪嗒——!”

      抽屉合上。

      ***

      徐嫱再次低头看表。

      早餐过后就没见过楚眠,她拿起手机又放回了桌上,健康关系的基础是留给对方一定的空间。

      只是一上午。

      嗯,几个小时而已。

      她屈指敲击着手机屏幕,屏幕不断地亮起来又熄灭,咚咚声随着指节敲击的节奏回响在屋内。

      节奏不自觉加快,一下下敲击在屏幕上的指节很快就红了。

      “咚——!”

      敲击声一停。

      屏幕可怜地亮起。

      变暗前,徐嫱拿起手机。

      她熟练地点开定位软件,地图加载的时间格外漫长,从马赛克变成具体街道用了整整两分钟。

      徐嫱先是皱起眉,在看明白青年移动的方向时心跳声一震。

      西北——

      已经要出市区。

      青年社交圈很窄,京华市以西跟他有关系的地方只有一个。

      她拿起钥匙直奔车库。

      去哪里都好。

      不管是去看风景,还是要去见什么瞒着不让自己知道的人。

      哪里都好——

      只要不是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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