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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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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秦立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实际上,在耳朵捕捉到“没钱”两个字时,他的脑子里就迅速算了一笔账。
自从孟宁上高中后,除去周末和偶尔的夜宵,他们的三餐通常在学校食堂解决,两个人每天的餐费大概在50元左右,一个月下来就是1500,再加上水电费、暖气费、各项杂七杂八的开支,能做到收支相抵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而秦立升入高三后,学业繁忙,周末要补课,考试也增多,几乎每周一小考,根本没时间去打零工,所以每月的三千块钱,其实是他们生活费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来源,少了这笔进账,两个人真的是陷入了赤贫,毫不夸张地讲,连锅都揭不开了。
好在秦立从小到大,这样的局面也不是头一回碰上,有秦琼这样的爹,就得时时做好挨穷的准备。
苦难的人生经历教会他,在困境面前,哭没用,靠别人更没用,这个社会是饿不死人的,只会懒死人,连七八岁的小孩儿都能去医院门口躺着把钱挣了,月收上万的都有。
当然他并不至于去乞讨,也不想向秦慧求助,她只是一个小公司的会计,老公是机关里的一个小科员,两口子有房贷要还,有孩子要养,平时过年、生日给点红包,已经很仁至义尽,就算是亲姑姑,也没有这个义务来供养他们。
秦立习惯了靠自己,他也没有责怪孟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除非找到秦琼,把钱要回来,责怪是没有用的。
他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重操旧业——挣钱。
期末考试后,他加了南市几个大学的兼职群,一整个寒假都在打工,从发传单到洗盘子,做礼仪模特、家教老师、超市收银,没有什么他不能干的,一天十二小时都在工作,连学校的补习也没去。
孟宁也想兼职,但她年纪太小,没有人肯用她,最后还是由葛春艳帮忙,介绍了一个想学绘画的孩子,每天给他上两个小时的课,一小时20块,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也算挣了点儿钱了。
两个人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繁忙的一个寒假,除夕那天,秦立都在工作,因为春节上班,可以领三倍薪资。
秦琼一直没出现,音讯全无,再一次见到他时,已经是阳春三月。
那是个星期天的傍晚,秦立刚做完兼职回来,突然记起家里没洗发水了,便走进小超市去买,孟宁在路口等他。
就在这时候,马路上驶来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缓缓地停在了她的右前方,孟宁等得百无聊赖,就盯着那辆车打量,接着车门打开,秦琼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西装,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骨架高大,跟秦立一样,是天生的衣架子,那身水泥灰西装穿在身上,真是人模狗样的,他的头上还抹了发胶,正一手搭着车门,同车里的人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孟宁一看到他,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把眼睛擦了擦,看清真的是秦琼后,就仿佛看到了毕生仇敌,周身都燃起熊熊怒火,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趁着秦琼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秦琼错愕地扭头,看见是她,刚扬起一个笑脸,孟宁就冲着超市大喊:“哥!快来!我抓到阿叔了!”
“……”
秦立这时正好走出来,手里拎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洗发水,他只愣了一秒,就扔了袋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秦琼见他面沉如水,像个索命阎罗似的,就知道自己儿子这是生了大气。
这孩子从小就禁逗,不哭也不闹,这么多年,他混账事做的不少,也没见秦立真的掐死他过,但这会儿,秦琼不是很确定了。
他心里一慌,甩开孟宁的手,撒腿就跑,与此同时,秦立也追了上来。
这两父子一前一后,沿着街跑了一两百米,最后到底是秦立年轻力壮,一把抓住他爸的胳膊,秦琼拼命往前面跑,两边力量拉扯着,结果撕拉一声,西装的半只袖子被扯了下来。
秦琼由于惯性,跌了个仰面朝天,还没反应过来,秦立就跟头豹子似的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衬衣领子,穷凶极恶地问:“钱呢?”
“什么钱?”
“别他妈装不知道,二十万还剩多少?”
“没了……一点也没了。”
眼看秦立有要揍他的架势,秦琼连忙挡住脸。
“你听我说!儿子,我也是被骗了!万丽红那老娘们儿耍了我,说好一起投钱做服装生意,我想着等赚了钱,就连本带利地还给你们,谁知道她带着钱跑了,我也是受害者呀!”
提起这事,他就又气又伤心,他和万丽红是在牌桌上认识的,这女人脾气泼辣,但举手投足之间,又散发着一股风情,可以说是天生的尤物,很对他的胃口。
两个人处了一阵后,万丽红说想做生意,缺点启动资金,秦琼一是为了讨她欢心,二也是打起了那点保险金的主意,他心里一直不舒服,凭什么每个月他只能拿一千,大头都让秦立拿?
在他看来,要不是他跟广东的艾滋婊子结了婚,秦立哪里来的钱拿?他劳苦功高,结果报酬全被儿子拿去了,这事儿搁谁能想开?
反正那钱他也花不了,还不如骗过来,投点生意,将来钱生钱,再还给他们就是了。
和万丽红一说,两个人一拍即合,由万丽红找了两个道上的朋友,在孟宁面前合伙演了一出催债的戏。
主意也是秦琼想出来的,他赌的就是孟宁心肠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被剁,他也确实是押对了宝,钱来的比想象中顺利。
钱到账后,他和万丽红、还有那两个兄弟去吃了夜宵,醉的狗都不认识,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那三个人不见了踪影,打电话也是关机。
秦琼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无赖界的老祖宗,从来都是他骗别人,竟然有朝一日也被女人给骗了!
秦琼是真的气,不仅气万丽红骗走他的钱,还气她欺骗他的感情,他号称是情场浪子,都是女人倒贴他,还没有在女人身上吃过这么大亏,简直损害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秦立并不知道他这些伤心的心思,直接一拳揍上去,气得脸都发白。
“你他妈骗我的钱都算了,还骗孟宁的钱,你是不是人?”
这一拳正好砸中眼眶,秦琼疼得龇牙咧嘴,心里也恼了,提起拳头打了秦立肚子一拳,把他掀去一边,自己刚站起来,肩膀上就挨了一记狠的。
回身一看,是小帮凶孟宁,凶器就是那罐洗发水,她凶相毕露地警告:“不准你打我哥!”
秦琼要气死了,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丫头,你是不是眼瞎了,谁先动的手呀?”
孟宁还没说话,就被从地上爬起来的秦立一把拉去了自己身后,他捂着腹部,秦琼那一拳打得太狠了,好像伤了他的内脏,他疼得脸都白了,冷冷地盯着秦琼,大有他再动手就把他弄死的架势。
秦琼没好气地骂:“两个小白眼儿狼。”
这时他们后面走来了一行人,正是奔驰车里的人,一共是两男两女,都是夫妇,一对年轻点,一对年老点,穿的都光鲜亮丽。
秦琼掏出烟盒,发烟给两个男人。
“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出丑了。”
年轻一点的男人没要,结巴地说:“我不……不抽烟的。”
秦琼就将烟叼在自己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一边指着孟宁,吊儿郎当地说:“那就是你闺女。”
躲在秦立身后的孟宁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的面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薄薄的单眼皮,眼角开的很大,不同的是,她的眼珠清亮有神,而男人的眼珠很浑浊,充斥着疲惫。
他回望着孟宁,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仿佛谁也没想到,这认亲的场面来的如此突然,又简单粗暴。
在孟宁模糊久远的记忆里,她妈妈是从没提过爸爸这个人的,父亲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一个禁忌词,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问起父亲,是在一次吃饭时问出口的。
孩子大了就会问这些,尤其是看到别的同学都有父亲,只有自己没有,心中就会自然而然产生这个疑问,爸爸去哪儿了?
她妈妈当时听了,很平静地放下碗筷,然后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孟宁连人带椅地翻倒在地板上,手里的碗摔成粉碎,一团白米饭正好滚到她的右脸边,脸上顿时沾满了饭粒子。
秀姨叽叽哇哇地用广东话骂,死扑街,又打孩子,她没有哭,跪在地上,温驯地收拾干净碎碗,心里从此绝了对父亲的好奇心,因为那不值得她再挨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