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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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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中已到了中秋,满月高挂夜空。
按照规矩,今夜皇帝在乾清宫里设宴宴请皇室宗亲,人数之多,便是章顺帝这般不爱大手操办的性子,也不得不精打细算一番。
贺灼与奚杳携着一对孩子到时天色还早,宴请的宫苑里头却早已坐了不少人。
众人一见豫王豫王妃,自然是纷纷起身行礼。
贺景止、贺楚楚兄妹这是头一回入宫赴宴,以往贺灼打着不便照顾的名头把他们安置在府上,而今娶了正妃倒不能藏着掖着了,宗亲们也会颇有微词。
两个小孩儿乍一见周遭那么多人,这会儿这个说是表叔、那个又说是伯爷,孩子还小,记不住,又紧张给贺灼惹麻烦,见了必要几个后便只乖乖一左一右黏在贺灼奚杳身侧。
自家小孩儿拘谨了。
贺灼眼神扫了一圈,那些宗亲讪讪笑了笑,不再围上来。
“父亲……”贺楚楚小声抱怨道:“宫里真的一点都不好,还不如楚楚在家里与解淑一块赏月……”
贺景止便是不说,但看神色估摸着与妹妹所想的一样。
两个孩子怏怏的,浑身不自在。
以前翼王夫妇在世时,也是这般不喜这样的应酬。
贺灼与奚杳便只能说点好话给他们。毕竟这种宫宴,两孩子又算是嫡亲宗室,总不可能真一辈子不面对。
不大会儿,几位长公主也一并到了。
明安长公主如今与驸马和离,便不用同往常一般与夫家坐在一起,她便坐在贺灼旁侧。
贺景止兄妹与她相熟,明安看着两孩子,主动说:“我昨儿日子刚来,正是不舒服的时候,也不愿多坐,待会见过皇兄便也撤了。我今夜宿在宫里,二皇兄二皇嫂若是不嫌,可以让孩子们先到我宫中放松放松,等结束了再把他们接走?”
贺灼道:“那便麻烦你了。”
明安长公主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招呼两个孩子来她这边吃糕点了。
宫宴大抵都是反复又无趣的。
架着的戏台子在唱曲儿,台下听的不知有多少。待祭了月,每位皇室宗亲都分了一盘御制月饼,时候也不早了,不少宗亲都纷纷找着借口要离开了。
明安长公主是祭拜过后便回宫歇息了,章顺帝召了几个驸马到御前说话,云禧长公主便瞅准机会在贺灼身侧坐了会。
近来,左家与刘家走的相近。他们本是想把左谢儿嫁给刘家二爷,那位从三品的少府监大人。但刘珝骁油盐不进,叫左家好一阵苦恼。
“但他们哪里舍得放手。”云禧长公主表情淡淡,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道:“听闻准备退而求次,将谢儿那丫头许配给刘中书舍人。但品阶太低,又觉着门第不当,说是要着手给刘旌升官。”
贺灼道:“刘珝骁为人本王了解一二,若做得过了,指不好会分家,刘旌升官的事,着急了些。”
云禧长公主瞥了眼驸马的方向,轻声道:“驸马也是这般与他们说的。”
贺灼垂眼道:“他们等不及了。”
“是啊。”云禧长公主叹了一气。
若是可以,云禧长公主也不希望两方这般步步紧逼。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方是自己的夫家,另一方却是天家。不过她清楚,于大昭,章顺帝会做得比那位顺王要好得多,云禧心负黎民百姓,在二者之间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贺灼对她说:“此事你不用过多插手。”
云禧长公主浅淡地笑了笑:“我也不合适插手。”
“对了。”云禧长公主顿了顿,看向奚杳:“顺王妃来年开春便可生产,届时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到底是先帝头孙,周岁时可都是要回京祭祖的。”
除非……在那之前郢京中已经有了皇长孙,顺王妃肚子里那一胎才不会显得那么尊贵,或许不用特意上京祭祖。
可无论是章顺帝的后宫还是这位豫王妃嫂嫂,可还都未听闻有什么消息。
奚杳哪里不懂她的意思,一下子就红了耳尖。
贺灼在一旁气定神闲地说:“这才成婚没多久,急什么?”语毕,又低声笑了笑:“你皇嫂身子骨不好,再养养。还是催催皇帝吧。”
奚杳:“……”
云禧长公主:“……”
与驸马们斗智斗勇的章顺帝脊椎一凉:“……”
云禧长公主想了想,深以为然:“如若是身子不好的确是要好好养。崇宁郡主头胎便是身子没养好,怀得极其凶险。”
她殷殷切切地望向奚杳:“皇嫂,我认识个老先生,最擅长的便是调理身子。回头我介绍给你,不出一年,定能怀上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奚杳强撑着笑容:“是吗……”大可不必。
贺灼还在那里回答长公主:“比起小子,本王更喜爱闺女。”
云禧长公主笑说:“闺女好啊,闺女贴心。不过皇兄还得是要个嫡子来得好。”
一旁的奚杳:“……”
待云禧长公主离开后,奚杳冷笑一声,暗地里剜了贺灼一眼:“王爷说笑了。我是生不出来的了,王爷另寻高明吧。”
贺灼给他喂了一颗冰镇葡萄,眉眼含笑:“生子宛若走一趟鬼门关,让你生做什么?”
奚杳气道:“让我生也生不出来!”
贺灼摸他头:“不生不生。府上有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就已经够了。”
奚杳打掉他的手:“不要摸我头。”
会傻。
豫王殿下偏头,屈指抵在鼻尖闷声笑了笑。
奚杳生闷气了。
贺灼:“……”逗过头了,怎么办?
时候也不早了,章顺帝在陈太后之后也起身离席,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特意做个样子让仆役们摆驾去了江美人的偎翠宫。
留下在场一些有心人沉思。
贺灼和奚杳又坐了会,便去明安长公主那里接回两个孩子,乘上回王府的马车。
奚杳还在气恼,一到王府便沉默着回院子里去。
谁知刚换下品制礼服,月回月蛰皆相携而来,月蛰手拿男式衣袍,月回道:“王爷命奴婢二人传话。”
奚杳不明所以:“说。”
月回清了清嗓子:“殿下真心给王妃赔罪,问王妃可赏脸与殿下一道游灯?”
其实豫王殿下原话是这样的:今夜无端惹了夫人生气,为夫心下惶恐,唯恐夫人气坏了身子。中秋良夜,京河旁有游灯盛况,欲邀请夫人一同前去,希望夫人再露欢颜。
语气之卑微真切,让月回月蛰难免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调包了。
奚杳:“……”
奚杳看着那件常服,抿了抿唇。
其实他也没多生气,云禧长公主那般说话是正常的,只不过觉得贺灼这个知情者玩笑有些过了。
游灯……
奚杳是知道中秋京河游灯的,可他从来没去过。
幼时体弱,少时便去了定承郡,这几年又在风杏楼耗着,楼中一般不给姑娘随意外出,长了十七年光景,从未真正见过游灯时的繁华。
那去便去吧。
月蛰待他换好衣裳,束了发,引他至偏门,那里早有一驾低调的马车候着。
奚杳眯了眯眼,看着倚在车辕边上的男人。
贺灼一身月灰常服,奚杳很少见到他穿这般素的颜色,与贺灼平日里稳重凌厉不同,今夜的贺灼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公子。
奚杳上了马车,发觉只有他们二人,驾车都是贺灼亲自来的。
奚杳问:“就我们俩吗?”
车外的豫王殿下轻笑道:“不然呢?特意让你换了男装出来的。”
奚杳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京河在城中最繁华的夜肆一带。
今夜的京河岸边,无数明灯照耀黑夜,恍若白昼。
奚杳一下马车,被这满眼明亮留住了脚步。
各色的花灯挂在任何可以挂的地方,酒楼、河柳、桥洞……街上提着灯笼的人群涌动,两旁是各色商贩,河堤是放河灯的人们、桥上是放天灯的黎民,天、水、地的灯色染过每一个人的面庞,灿若星辰。
这是繁华的郢京城。
这是只有在郢京京河旁才会有的游灯。
一只画着嫦娥奔月的六角灯笼突然横在奚杳面前,他被吓了一跳,透过橘黄的灯色看到笑着的豫王。
“做什么?”奚杳稍瞪大了些眼睛。
贺灼挑着灯笼,说:“让你回神。”
奚杳躲过他如炬的目光,看着他手上的灯笼,问:“哪里来的?”
对方指着临近的商贩,促狭笑道:“满街都是卖花灯的,你问我哪里来的?”
“……”奚杳发觉自己犯了蠢,面上浮出红云。
旁边的商贩看了这两位美男许久,笑道:“小公子,头一回游灯吧?买一个花灯玩玩吧。”
奚杳看了看各色的花灯,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喜欢哪个?”贺灼站到他身侧,将方才拿着的六角灯笼挂了回去,温声道:“只要喜欢的,都要了就是。”
奚杳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真的?”
贺灼笑着说:“今夜惹你不快了,赔罪来的,我能不依着你吗?”
奚杳耳朵红了红。
他摁下心头怪异的感觉,挪开目光去看满目的花灯:“那我可当担不起。”
赔罪呢。这郢京中谁敢叫豫王殿下赔罪啊。
商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奚杳指着一个绣着玉兔嗅花的八角宫灯,淡黄的灯色衬得他整个人都朦胧,他对贺灼说:“我想要这个。”
贺灼:“就这个吗?”
奚杳反问他:“拿那么多我待会逛什么?”
贺灼轻轻笑了一下:“也是。”
于是王妃殿下挑着灯,掩不住心下的兴奋劲儿往前走了。
贺灼不过摸个碎银的功夫,奚杳便已经在不远处的糕点铺子上悠晃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
花灯商贩笑着说:“中秋月满,二位也要和和满满才是。这般俊俏的小夫郎,公子是该捧在心尖上的。”
在京中,普通阶层有一位同性伴侣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较之皇亲国戚更无所谓这些,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有世家那么注重子嗣延绵,此番商贩是把二人当作一对普通的伴侣来看待的。
贺灼墨色的眸子里闪过温和的光,轻缓道:“……那是自然的。”
“我与我家公子便是在游灯时相识,那时他与我同放一盏灯,我的人间便有了惊鸿。”花灯商贩递给贺灼两盏小小的桔梗花灯,“到京河旁放灯吧客人,愿你们天长地久。”
贺灼怔愣半晌,捻起那两盏桔梗花灯。
他透过来往的人群看着奚杳挑灯的背影,半晌笑道:“多谢了。”
贺灼快步行到奚杳身侧,彼时后者已经端着一盘桂花糕。
“去放灯吗?”
“吃花糕吗?”
两人同时问出口,都不禁一愣。
奚杳先回神,笑着说:“我觉得府上的厨子可以和民间的师傅学一学,人家的桂花糕好像是正宗那么一点。”
“仔细说些,小心府上厨子不乐意。”贺灼拈起一块尝了尝:“是不错。”
奚杳很得意:“是吧!”他低头看了眼那一双桔梗花灯,笑道:“没想到,堂堂王爷,也热衷于放花灯?”
贺灼往前走,头也不回道:“那你来不来?”
奚杳没放过灯,哪能不去,当下紧紧跟着了。
他们穿越人群,穿梭在各色灯火中。
孩子们戏舞着龙凤灯从他们两边涌过,笑着温柔了月色。
奚杳挑着灯,与贺灼一道将花灯放入京河中。
放灯之前可以写一张字条,放到灯中,然后随灯漂流。传闻京河神女会祝福字条上的内容。
奚杳问:“你写了什么。”
贺灼笑而不语。
大概除了写者本身,没有人会知道,那盏精致的桔梗花灯里有一张这样的字条。
“风月不知,我之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