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38 ...
-
雨下得太大了。
冰雪也消融得太快了。
白头郡四周环山，山上或多或少都有山泉或溪流，如今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地方一同爆发了洪水，气势汹汹地冲下山，汇入白头江当中，不断撞击大堤。
壮汉们用麻绳绑住自己和其他人连在一起，试图下水去填补大堤的空缺。
但没有用。
洪水是一头可怕的巨兽，它在吞噬，它丝毫不在意会因此丧命的人类。
于是大堤被冲垮。
也幸亏前些日子准备工作做足了，洪水才没有一下子冲入城内。
城里离城门较近的百姓被紧急聚在城墙之上，城楼挤满了人，就连阶梯上也是如此。如今没有人会在乎其他的了，因为已经有洪水肆虐到城外，不断流入护城河当中，等到护城河被灌满，洪水说不准会冲破城门。
城中的官兵在往城门处添沙包，看着快速上涨的护城河水位，所有人加快了速度。
另一边贺灼等人在安排一些百姓往南边撤走，这个时候，能多走一些是一些，由官兵护着，特意避开有山路的地方，经过荒原，能尽可能避开山洪。
期间有小厮不断来传话：
“郢京那边安排了玄武卫北上，协助白头郡抗洪。”
“江州等地的粮仓紧急调粮北上……”
“平云府、北州府等郡守都已回信，表面已知晓白头郡难处，皆已做好万全准备接受南下灾民……”
……
半夜皇帝又是宣勤政殿大臣入宫又是紧急调兵惊动不少人，豫王府就在进宫必经之路不远处，断断续续有马车咕噜声，奚杳这几日本就睡得不踏实，外头一有声响，他便立刻惊醒了。
奚杳披上外衣，问今夜值守的月蛰：“怎么了？”
月蛰知道不好瞒着他，总归是要知道的，一边说一边观察王妃的面色：“白头郡发了洪水，大堤塌了。如今宫里紧急调来玄武卫，要北上驰援。”
奚杳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空白了，像是没听清月蛰说的话。
奚杳理了理情绪，问：“王爷有消息吗？”
月蛰摇了摇头：“因为事态紧急，猎鹰只带回那么一句话，没旁的多余。”
奚杳冷静下来，倚在软榻上似乎在自言自语：“从先前传回来的书信来看，那边准备做得不差的，暂时不会有危险……如今大堤塌了，死守城门，只待洪水水位下退，这事儿也就揭过了……”
死守城门，光听着也不轻松。
洪水涨得快，疯狂地撞击城门，厚重的沙袋在城门前堆了一遍又一遍，玄武卫到了后协助老人孩子们离开，青壮年心照不宣地留下，一些罗斯人也主动留了下来，虽然言语不通，但他们扛起石袋的时候，周围的汉人没有说话，但眼里感谢是藏不住的。
城外的水位昨夜夜里淹没了半个城门那么高，如今已逼近城墙最高点，站在城楼上远眺，大树都被连根拔起，脚下城楼的砖石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已经开始有洪水涌入城内，但城内水位还不算太高。
白头郡城墙，成了白头江最后一道大堤。
所幸民众已经撤离差不多，剩下的都是此次赈灾的主心骨。
眼见洪水愈演愈烈，还没有褪去的态势，众人下了城门，身后是玄武卫与郡内官兵还有一些自愿留下帮忙的民众。
水流淹过他们的膝盖，冰冷刺骨，衣裳紧贴身体，神经紧绷了许久，所有人都面露疲惫，却不敢松懈。
工部那位张大人问旁人：“分洪区那边的情况……”
“已经高出分洪线二十多公分了。”
张大人面露难色。
他转向贺灼，叹了一气：“……殿下，早些下定决心吧。”不然……来不及了。
早在当初加固大堤之时，他们命人在分洪区埋下火石子，引爆火石子炸开不远处的某座山洪水分洪，白头郡压力就会小很多。
当然这样做也会有坏处，山的那边是草原和耕地，一旦洪水引入，草原耕地会被淹没，大昭北部粮食本就缺乏，若再减少耕地无疑是雪上加霜，更加依赖南方不说，北昭可能也会因此凝滞发展。
但若此时再不下定决心，等到洪水彻底冲垮城墙，城外肆虐的洪水就会像猛兽一般将整座城吞噬。届时不再是耕地，而是一座城的消失，那些撤离了的百姓会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故乡。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所有人都等着贺灼的回答，毕竟他是这里最能主事的人。
涌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人们不得不继续垒着土石麻袋。而今这种情况，所有人都是一身轻甲，挪动间发出铁甲的摩擦声。
贺灼闭了闭眼。
“……死守城门。”
消息传回郢京时，奚杳正在陪着贺景止兄妹做功课，见了来人他让仆役把两个孩子带下去，传话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多喘：
“王爷下令死守城门，亲自镇守到最后一刻。洪水冲破城门，王爷与玄武卫等众人以麻绳联结，硬生生再把城门堵上了。所幸洪峰退了，众人撑了半宿，洪水退出了白头郡。”
奚杳手里的小暖炉瞬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扶手上，又摔在铺在地面上的毛毯里。
胡嬷嬷手脚也发软，但她还是帮奚杳捡起暖炉，放在案上，没有什么力气再做其他事了。
传话的人说得简练，但他们哪能不知道其中凶险？凡胎|肉|体又非高山，洪水多么可怖，怎能以肉|身相挡？那边又是那般冷的天气，想着就不会好受。
奚杳颤着声音问：“我们殿下呢……可有受伤？”
传话的太监颤颤巍巍道：“来信……并未提及各位大人的情况……”自然也没有贺灼的消息。
其实以往传回郢京的信都是贺灼掌笔的，今天天一亮到宫里的急信显然不是贺灼的字迹，小太监记得当时章顺帝面色都不好了，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贺灼下的决定结果，章顺帝只让他出宫给豫王妃报信。
“……我知晓了。”奚杳白着脸镇定心神，命人给了太监好处，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后，问月蛰：“暗卫那边可有消息？”
月蛰道：“若有消息，奴婢定会第一时间来禀告王妃。”
连暗卫都没传回消息啊……
奚杳叹着气，又吩咐道：“这事儿暂且别被景止和楚楚他们知晓了。”
月蛰重重点头：“奴婢知晓了。”
只是京中的人着急有什么用呢？
听那小太监的说法，奚杳觉着贺灼高低要得一场风寒，说不定水中还有其他什么蚊虫叮咬，感染发一场热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贺灼那人，一年到头没见他生过几次病，又有浑厚内力傍身，理应……问题不大吧？奚杳如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或许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奚杳想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起身，月蛰一脸迷茫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洒洒洋洋抽了张纸条，又飞快地写下一行字，还没等月蛰看清，王妃已然将这一小条卷好，招来王府里养着的鹰儿，将那一小条收好在脚环里，和鹰交代一声，鹰便扑翅飞走了。
月蛰：“……”哇哦。
远在白头郡众人在忙着处理灾后的事情。
虽然抵挡住了洪水，高峰时最高水位都能到贺灼胸膛了，泡了整整一夜后，每个人把自己从洪水中捞出来感觉命都没了半条。
但众人还是打起精神，收拾洪水后的残局。
城外洪水也在缓慢消退，贺灼分了一拨人出去补上白头江大堤的空缺，问身侧人：“粮仓都还好吧？”
恰巧有人去探查完回来了，答道：“冲决了一个，其余两个都还好。”
贺灼吩咐：“让人架锅煮粥，这一夜过去大家都辛苦了。”
旁人应着就去忙活了。
荆云看着王爷全身湿透的模样，就连威风凛凛的龙牙都挂了被洪水带来的脏物，小声道：“殿下……您起码先去换身衣裳吧，别染了风寒……”
贺灼也单去换了衣裳罢了，潦草擦了一下头发，荆云说张大人来了。
张大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张图纸，毕恭毕敬对王爷说：“这是臣等想了许久才决定下来的，请王爷过目。”
贺灼接过来看了，发觉这是治理河道的办法。
“开凿河道，填堰分流……”贺灼脑海中早有白头江水域的图，将张大人在图纸上标记的点一一想过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为何前些年不提出来？”
张大人面露为难，支支吾吾道：“前几年适逢事变，我等……”
贺灼却抬手示意他可以住嘴了。
他只道：“本王会报给朝廷。”这般大的治水工程，费钱费力费时间，定要多捞捞户部那些金银铜板，工部那边或许还会派监工，想到这里豫王殿下有些头疼。
不过自己也差不离要回京了，又得拖延。
贺灼当初原计划休整一下便回京述职，而今有了这治水之道恐怕又得拖上一些时日。
贺灼有心去外头透气，前几日还是大雨磅礴的天今儿倒是放晴了，若非城内外一片狼藉，还真叫人看不出前几日发了场大洪水。
巷中吹出来一阵风，以豫王平日康健定然不当回事，如今贺灼却觉着面上发烫，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荆云在一旁惊了，还没等贺灼自己反应过来，忙让人去请大夫。
贺灼想，坏了。
贺灼这一病真是有排山倒海之势，当日下午便烧的迷迷糊糊了，老大夫探脉片刻后觉着不对，王爷到底有内力傍身，即便是染了风寒也不应该如此紊乱，何况张大人等都还没什么事。
于是老大夫在荆云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撩起王爷的裤腿，果不其然看到了明显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溃烂了。
老大夫瞬间炸了：“被虫咬了不知晓说一声的吗！？”
王爷睡着呢，哪能知晓老大夫的怒火。
荆云不敢出声。
老大夫憋着气闷开药，随着洪水来的那些虫子都毒得很，也就贺灼素日里底子不错，不若可不止发热那么简单。
开完药让荆云去跑腿，老大夫自个儿又为贺灼扎了几针，好把体内毒素扎出来。
奚杳的信到时贺灼方醒不久，荆云擒着鹰儿取下脚环，贺灼哑着声音问：“王妃说什么了？”
荆云看了眼，顿觉这话不好说出口，便让王爷自己看。
贺灼倚在迎枕边上，披着发，白着一张脸，难得的虚弱之感。他瞧了奚杳洒洒洋洋的一句话，想笑却被一连声咳嗽制住了。
奚杳写道：没死就报平安，别装死。
真的凶。
贺灼闷笑一声，突然警觉了一下，转向荆云：“本王病了这事儿，你们……”
荆云回以无辜眼神。
贺灼便转向去唤隐藏起来的暗卫。
暗卫默不作声，在装死。
贺灼：“……”啧。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快，拿纸笔，本王给王妃回信。”
但是能给奚杳回什么，贺灼难得迷茫了。
王爷心想，生病误人。
他的情况都已经被暗卫们透得一干二净了，染了风寒这事儿不可能糊弄过去了……
王爷在沉思。
豫王府暗卫专门有路子传递信息，所以贺灼病倒这事儿很快传到奚杳耳中，甚至还要快过贺灼写给皇帝的那份治水调令。
奚杳：“……”
王妃听着暗卫的话，面上虽然不显，但心底还是担忧的。
奚杳几经张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说再多，他如今又不可能到贺灼身侧照顾他。再说了，他又不是大夫，贺灼也不可能看到他就好
全了。
暗卫小心道：“王爷还给王妃回信了。”
说着暗卫毕恭毕敬把那折好的信封递给王妃，瞅着王妃的面色，暗卫很自觉又把自己暗藏了起来。
奚杳怔愣半晌，慢慢拆开信封。
他以为信里顶多是贺灼将病了这事儿含糊过去，像以往的来信一般说着有的没的逗他开心，却没想到信里只有四个字，奚杳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吾妻寻音。”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0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