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53、军令

　　但三日后，前线信报再次传来，却反向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南国军，竟然真的为天坑中的北国军送去了粮食和水。
　　这种行为，令人不解。
　　这莫非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顿“佳肴”？吃完最后一餐，等待他们的便是刽子手的刀？南国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竟真的看不明白了。
　　陆觉明却像是旁观者清一样，他坐在矮桌前，虽然与我面对面，但却低垂着眼，并没有抬头。他眸色如常，不见任何波澜，除了被怀疑在水源中下毒那一次，他有过短暂的慌乱和紧张外，此后的日子里，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沉着冷静的“死”样子。
　　此刻，午时三刻时分，帐外烈日炎炎，帐内热气灼灼，他手指摩挲着杯沿，仿若将这背后的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一般。他开口道：“南国意不在杀人，他拖住大将军，怕是另有目的……”
　　“是何目的？”我自己想不明白，便想要听听他是如何想的。只是我虽这样问了，他却敛衽神色，从容变作戏谑，说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说实话，我现在也和你一样想不明白。刚才那一说，也不过是我猜测罢了……但事到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事儿，你想知道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反问，我急道：“赶紧说！”
　　于是他接着道：“这话说出来，或许会让部分北国人不悦，甚至是会认为我胡说八道，但我还是要说出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那便是……此战若胜，北国军真的能攻破南国皇城，对天下苍生，也未必是件好事儿……反之，若此战败，北国军铩羽而归，南国一统天下，于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儿。不知你，是否与我想法一致？”

　　我的想法？
　　说实话，很多时候，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心底深处，却仍旧抱有另一种期待，期待北国此战若胜，攻破东皇城，但我不必按照将军的命令，不用手刃南国天子，将南国天子头颅悬于城墙示众的场景不会发生……就算北国天子成为天下共主，他会秉持帝王大义和仁爱之心，宽待战败之国的百姓，两国能够和谐共生。
　　纵然我也知道，这种想象，是浮于空中的楼阁，根本毫无根基可言，飓风一起，便顺势倾倒。谁人能扶大厦之将倾？
　　谁人？
　　我想，唯一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西煞了。

　　我终是没有回答陆觉明的那一问，我把杯中的凉茶饮尽，转头望向帐外，香炉的寥寥香烟缠缠绕绕升腾而起，香味儿冲入鼻腔，我悠悠问了句：“此香，谓之何名？”
　　自从陆觉明为了我燃了这香后，我每晚都睡得很是踏实，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久久无法入睡，这香的安神作用，称得上一绝。
　　“不惑心。”陆觉明简短的回答后，我回过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望向了外面，他接着道：“心若清明，人便清明，无惑无疑，自然安眠。”
　　我细细品读着他这一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通达了。
　　我又想起了当初对他的看法——他若非医者，便能做个谋士。
　　但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却又变了——他就该是个医者，医人医心，他是当仁不让医者。

　　此后几日，前线的信报虽然日日都有传来，但却没有任何新的信息。而新的信息传来后，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一次的信报与此前的所有信报都不同了，它带来了将军的军令——将军让我带领八千军士，折返回郎秀城，目的为何，他却没有言明，只让我若无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我虽犹豫，但也无法，便带着八千军士折返回了郎秀城中。
　　只是，回到城中后，我却越来越不安起来，因为信报，再没有传来。
　　焦躁的等待中，再无任何前线的消息。
　　没有办法之下，我只能派人前去前线打探情况，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比噩耗还要恐怕的内容——北国军顽抗时日太久，虽然南国军没有丝毫怠慢，干粮和水都有按时投入，但北国军却受不了这种等同于被圈养的命运，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接二连三想要冲出天坑。
　　在这样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毫无章法地开始乱闯，而将军似乎也对这种冲动之人无可奈何，开始还会喝令禁止，但人在那种境况下待久了，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他们只认为，再这样下去，虽然饿不死，但却是毫无尊严地活着。他们一日不投降，就永远会被压制在那个天坑中，他们想要破阵，想要冲出重围，他们的斗志在揭竿而起之人的带动下，燃起了熊熊烈火。
　　北国军，奋而反击。
　　那混乱的场面在探子的描述下惨不忍睹，这一番操作下，南国军损耗了八百余名将士，而北国军，却有四千余名士兵命丧天坑之中。
　　北国军踩在那些战友的尸体上，再也没有冲锋的士气。
　　可是，这一次反击的失败，却激起了将军的斗志。这一次，他成为了号令群兵的头领，将士们不再是无主之人，他们不再是盲目反抗，他们在将军的号令下，再一次对天坑之阵发起了挑战。
　　西煞猛士首当其冲，冲向天坑八个的方位，普通将士紧随其后，以西煞猛士为抵抗之盾，手持尖兵利器，分散在八个方位，士气高涨，吼声震天。听说将军当时的震天吼声给北国军助涨了巨大的士气。
　　“杀！！！”

　　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从那番描述中，我也能在脑海里模拟出将军当时的赫赫威风和无所畏惧。
　　但是，南国士兵训练有素，仅仅依靠奇诡布阵，便一一化解了北国军的反攻。北国军本就因为被困许久显出颓靡之势，此一番猛攻，后劲不足，短时间便被南国军镇压了回去。
　　这一次，南国军没有像前一次一般留有余地，他们像是突然收到了什么命令，对奋起反击的北国军没有丝毫留情，对一些宁死不降的士兵，甚至下了杀手。
　　宁死不降之人，虽死犹荣。
　　好在，将军仍活着。
　　但据探子所言，将军虽然活着，但却在厮杀中被北国军的弓/弩射中了左右肩膀，手臂不受控制，重剑掉落，他滚下了马，在泥沙和无数马蹄下摸爬着企图站立，却被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突然冲入战场的人狠狠摁了回去。
　　那个人像控制一只被打残了腿的猫一样揪住将军的脖颈，用力地、狠狠地、满是怨恨地将将军的头摁在那被淋淋鲜血浸透了的血泥之中。

　　探子如实禀报完这些，我茫然失措地往后仰去，在听到将军被摁向泥泞的地面时，脑子里面全是那个不堪和耻辱的画面。将军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他是北国的战神，是北国人民的信仰，他怎么会——又怎么可以被南国军如此对待……

　　我要去救他。
　　救他。
　　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救他？
　　我突然觉得有一丝荣幸，当年将军把绝境中的救了回去，而今，他身陷困境，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我按捺不住，立即传令了下去，号令整军齐发，八千将士迅速就位。
　　然就在最后一声令下前，千钧一发之际，陆觉明却匆忙而至。
　　他掀帘而入，坠珠碰撞出的声响突兀又让人心惊胆战，与他从容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他像是从来都不慌。因为将军对他没有救命之恩，他无法体会我此时的心境。
　　我更不解的是，他开口就劝我：“在下认为，此时贸然行动，无异于送死。因之，我劝你——别去。”
　　“我既决定要去，又岂是怕死之人！”我对他的忠告没有半分好感，此时的我，很明显已经被冲动控制了，“更何况，死又何惧？”
　　“死不足为惧，和送不送死是两个概念，你现在明显是在失控状态下做出的决定，你不妨冷静下来再想想，你去了，真的就能冲出重围救出大将军？”
　　“你什么意思？”我有些气愤，语气自然不会太好，“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们一定会失败？陆觉明，你不要以为，你真的聪明到能预知后事！天坑阵如何破，我早已有了思路，这么多天下来，我以旁观者的视角，留守原地，为的就是研究破阵之法！”
　　“所以，这才是大将军不让你一同前去的目的？”
　　陆觉明这后知后觉，我却没有想到。他如此聪明一个人，竟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安排。的确，将军留我在外不让我入天坑的另一隐情，便是这个。
　　只是，此事太过重要，我没有告诉陆觉明。我对他，或者说，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将军的这个安排，当时也是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而他表面的那番说辞，也不过是掩饰之言罢了。
　　他要我与他里应外合，所以我才那么紧张每一次的信报。而信报的内容，虽然每次都给陆觉明看了，但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份信报，那是陆觉明无法看到的。

　　但我此时却因为太过激动，不留心就将这个说了出来。陆觉明露出一丝讶异，但转瞬，便消失了，他突然笑了起来，道：“这我倒是真没想到，不过，我再问你一句……”

作者有话说

　　愿君喜欢。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