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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释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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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于天坑被伏,三日之后,北国城破的消息也一并传了来。不夜手持折扇端坐一旁,看罢手中的信报后,眉上跃上一抹明显的笑意。他折扇一收,敲着手掌,突然抬头看向我问道:“南莫,如今北国已降,天下一统大势已定,我曾于你的承诺,也算是应诺了。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的?”
我这方还未从知晓真相后的震惊中完全缓过神来,整日沉郁其中,听着他这别人眼中天大的好消息,却是了无兴趣,悻悻然道:“不知。”
“嗯?”他起身朝这边走来,捧起我的脸,我这才看清他眼中的疑虑,“你不开心?”
倒也不是。只不过,我的心结未解罢了。
将军,便是我的心结。
恢复记忆后,此前的种种搅得我思绪凌乱,我不知道该如何释怀……我该原谅还是仇恨?我该放下还是耿耿于怀?我矛盾又踌躇,根本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我知道……”不夜将我摁进怀中,他道:“你想见他一面吧?”
我没有动,就这样任他拥着,但这种安静不答,无异于是默认。
是啊,我是想见将军一面的,但又害怕,彼此见了,不过也是互相指责,两看生厌……一个亲手喂下我父亲毒酒的人,虽然他也是被逼无奈,但父亲之死,他怎么都脱不开干系。
可他又真的是救了我一命,如果那时候,他没有伸出那只手,世上早已没有南莫。
他利用我的价值,甚至想要将这价值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他不过也是在为自己的后路铺就一条可行的道路罢了。我从前,和许多人一样,都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这颗棋子在永和三十七年入南国后,被不夜从围困阵中解救了出来,可后来,却因断肠草,被将军再次放置在了棋盘之上。
他或许也知道,我已经是个说不定哪天就爆炸的不确定,所有他防着青格会告诉我南国的事情,他在见到不夜那个玉佩的时候,终究是奔溃了。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容忍任何不确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他杀了青格。
但他千算万算,却仍是算有遗漏,陆觉明,便是那个“遗漏”。
或者说,不夜没死,才是最大的“遗漏”。
“南莫,如今之际,你与卓烈之间,已经无法论定恩仇了,你们之间仇也罢,恩也罢,实际上,都不过是因北国天子的狼子野心而至。你们都不过是被他人玩弄于手掌之中的棋子,既然都是身不由己,在恢复自由之后,不如看开一些。我知道,卓烈对你,并非无情无义……否则,他不会将垂死的你,带回北国,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可他救我,却是为了继续利用我。”
“或许,他利用你,也只是害怕别人看出来罢了,也许一切,只是掩饰罢了。”不夜的手掌覆在了我的头顶,那温热的触感传来了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继续道:“如若是你,全家老小的命被掌控在别人手里,那个人让你去做一些你不情愿的事情,想必你也会如此……虽然卓烈本可以让你逃脱那个被掌控的命运,但他却又舍不得……他——”
“别说了……不夜,别说了……”我知道,他接下来的话里会说出什么。我也明白,将军对我的别样情愫,只是,那终将只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年多前北国西帝城城墙之后的对峙,我就已经明白——将军对我复杂的感情。
那日城墙上的对峙,他虽然拿我做要挟,却也没有真正下手,而在知晓我背叛他之后,却装着糊涂,就算我二次背叛,他也在我将死之际找到了我,将我带回北国,隐瞒一切,去西煞为我求药……如是种种,皆是他的深情厚谊。
想必不夜,也早已知晓这些,他在暗地里查出了那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这些。
“南莫,不管你想怎么处置卓烈,我都没有任何异议。在天坑中,我已经射穿了他两肩肩胛骨,那箭现在还钉在他肩上,你要觉得废了他双臂较为解气,甚至觉得凌迟虐待才能释怀,我都没异议!你若觉得下不去手,没关系,我替你挥刀,多少刀,你说了算。”
我摇了摇头,却道:“不夜,我想去见见他。”
“好,我陪你!”
我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
将军被关在了芒山城的死牢里面,我最后坚持没有让不夜跟着来,纵然他担心我一个人来会控制不住自己,但我知道,我还不至于。另外,我觉得我与将军之间的最后一面,不需要他在场。很多话,我也不想要不夜听见。实际上,我是担心他见了我没出息的样子,日后会拿来嘲笑我太优柔寡断。
的确,很多时候,我是个不够果断的人。总是会想太多,以至于助涨了很多事往坏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或许这一次的决定,也依然是这样。
进了死牢,我出示了令牌后便走了进去,在长长的走道尽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面,地面上连稻草都没有铺。我顿在那里,有些不忍看向那个躺在潮湿地面的将军。曾经那个威风凌凌的北国镇国大将军,如今侧躺在那里,被刺穿肩胛骨的箭生硬地映入我的瞳孔。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脚步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这阒静的环境中,那声响划破了冷冽的空气,一步一步,沉重无比。但将军没有动,他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握住了那箭,用力一折,把背后的那一部分生生折断了。将军这才翻身,微微抬头看向我。
他眸光清冷,但却没有任何怒意。他甚至眼中带有些许笑意:“南莫啊……你来了……”
“将军……”我仍是叫他将军,因为,除了“将军”,我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将军看着我,摇了摇头,随即又垂眸不敢看我,别过脸看向地面,苦涩道:“终究……你还是记起了一切对吗?不过,也好……至少,你还能活着……”
“将军不让我跟随你一起,应是故意想要为我留一线生机吧……”他被困之际,没有传来军令,我知道,他应是知道进天坑后便无法活着出来,就算负隅顽抗,也不想拖我下去。他的那些冠名堂皇的说辞,不过也是为了让我能心安理地置身事外。
他说什么想让我成为手刃南国天子头颅的刀,说什么让我助他功成身退,说什么让我在他为我铺就的光明道路上一往无前,替他成为新的镇国将军……或许,这些也只是表面说说罢了。
我不知道,这都不过是我猜想罢了。
我如是想,便觉得,他还不至于罪无可恕。
静默良久,将军仍是低着眸,他说道:“但如今看来,就算你随我去了,那个人也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身在暗处却对一切都运筹帷幄,他是个奇才。南莫,我早该想到啊,他可是被西煞领主带走的,那时心口中剑都能活下来,那腹部一剑,又怎么可能轻易要了他性命……我早该想到的……”
是呀,我也早该想到的。
可我们也许都被突然的胜利蒙蔽了,就真的以为,林宣那一剑,足以杀死不夜。
而南国刻意隐瞒,故意放出不夜已死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北国天子和将军掉以轻心。这番谋略实际上并不高深,但不夜却算准了北国天子会沉不住气……他蛰伏在暗处,用雪亮的双眼,观察着将军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才是最沉得住气的人。
我不知说些什么,将军却继续说:“南莫,你今日前来,是来……?”
杀他吗?他也许是这样想的吧!但直到此刻,我都还是悬而未决要怎么样处置他。我只是看向他,问道:“将军,十多年前,你在北国古市镇毒杀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你——为何问他?”他终于回头来看向我,瞳孔放大,一脸狐疑与紧张。
我冷声回他:“将军,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显然,他没有想到,我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所以你今天,是来报仇的?”
“杀父之仇,本就不共戴天。”
“那你——动手吧!我本就一副残躯,活着与死了,无甚分别。”
“将军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以为,他该是会说些愧疚话的。
他哭笑一声,摇头叹道:“我这些年,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为北国天子夺城守土,杀尽八荒,手里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我何曾真的伤害过你……南莫,若我当年没有把你带回去……若是当年……可我不救你,你就是死你知道吗?”
“我宁愿,那日你未曾救我,也好过陷入如今的地步……将军……”
“南莫,我这一生,除了家人,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愧疚,唯独对你,是有愧的。当年那样对你父亲是无奈,救你却并非是无意,利用你是无法,但想要你活着却是真心的……所幸,你没有因为我而走入死路。”他说着,眼角热泪骤然滚落。
原来,他是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