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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文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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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太晚了,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我已是无颜再奢求你的原谅……杀了我吧!”
“既然这样,将军莫要怪我。”我说着,伸手握住他肩上的箭,一用力,将那箭狠狠地抽了出来。鲜血四溅,飞入半空又骤然落下,一地都是血迹,刺目的红色映红了我们二人的瞳孔。
我开口道:“将军,这一箭,报你当年救命之恩。”说着,握住另外一箭,猛地抽出,又道:“这一箭,报你奉命杀我父亲之仇。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我二人之间,恩仇相抵,从此,再无瓜葛了。北国已破,你的家人已经自由,北国不是你的故土,南国也非你的归属,桑吉城才是你的家乡,所以……回家吧!将军……”
“你……”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疑惑道:“不恨我吗?”
“恨!”怎能不恨。
可恨能如何?恨就杀?杀了又会生出新的恨来,反反复复,来来去去,怕是永远也无法结束。能终结永无止境的恨的唯一办法,就是适可而止。
况且,他也不过是被逼无奈时身不由己做出了那些坏事儿。
更何况,我岂非和他一样吗?我曾手刃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恨着我,恨我杀了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朋友……
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救一个人,却并非如此。恨意难消,困住的终究是自己。
所以,就让一切烟消云散吧!
我——选择释怀。
因为,我已有了归处。
将军,亦是如此。
那日我亲手将卓烈身中之箭拔掉之后,他的肩膀算是废了,连带着双臂也无法再握剑了,他一身武艺尽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什么将军了。
不夜应允了我一切关于卓烈的要求,放了他的家人,让他们回了桑吉城。包括林宣,所有人,他都让他们有了归处,他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相反,他更像是个“普度众生”的菩萨,他认为众生平等,无论言行还是内心,皆是如此。表里如一,适合于他。
陆觉明完成了不夜拜托他的事情后,便不辞而别了。他也许是真的去做一名游医去了,又或许,回了天元殿。他是元极真人的继承人,他们门中规矩虽然古怪又偏执,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让天元殿能够继续存在下去,他或许要在天下寻找自己的弟子,然后好好培养,选出新的接班人罢。
缘聚缘散,一如浮萍浮于水面,风一过,水一动,便是各自的轨迹。
而我与不夜,也启程往东皇城而去。
途中经过一座城镇的时候,我望着城门“襄平”二字,脑子里面突然冒出两个人影来,不夜在一旁悠哉地把玩着折扇,凑近了些,玉佩撞击发出“叮当”响声,我忙退后两步,道:“你就不怕这玉碎了?”
我这一退,他偏要再进,不以为意道:“你当这玉是个啥劣质玩意儿,这可是我寻了好久的上好蓝田玉,找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哪有那么容易碎。再说了,要真碎了,大不了再打,本殿下,不差钱儿。”
“嗯,你不差钱!你是差顿打!”我抬手,他却一把握住,笑道:“看来昨晚没伺候好你,还是伺候得太好了?把你给累着了?怎的今日说话这般咄咄逼人?”此话一出,我登时觉得脸颊一阵儿烫热,忙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又走远了些,不悦道:“请太子殿下注意分寸!”随即瞥了两眼后面的随从,“你可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需要分寸!”他说着,根本不管身后那些随从,上前一把揽向我腰间,拥着我往前走,一边道:“走吧,进城瞧瞧老朋友!”
“老朋友?”是谁?
“进去就知道了!”
襄平城是从南疆地域回东皇城的直向必经之地,当年我带着青格去南国的时候,并没有走这条线路,而是绕行而去,所以这一路,我对周遭环境皆是有些陌生。但“襄平”二字,不知为何隐约有些记忆。
这记忆走了好一阵儿都没能分明起来,直到不夜将我带到一个茶楼后,我见着两位公子时,才想起,原来是在去往西煞途中,在天澜山石洞牢笼里面遇到的那两位公子——文举和秀山。
“太子殿下!”文举公子率先站了起来,冲着不夜便是拱手颔首,他身旁的秀山公子也一并拱手颔首,二人皆是礼数周到。
他为何知晓了不夜的身份?我有些不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夜微微抬手,示意他们道:“二位不必多礼,坐下吧!”说着,他径直走向桌旁,掀开衣摆坐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出神,一时半会没动,直到耳边传来不夜的声音:“愣着干什么,过来坐!”我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他那边走去。
文举和秀山早就落了座,他们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遂开口道:“在天澜山时,实在是我二人眼拙,没能看出太子殿下的身份,若非不久前太子殿下借此处养伤,我们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等荣幸。”
所以,不夜受伤后,是在襄平城养的伤?他为何不回东皇城?
文举公子接着又道:“太子殿下那时,像个活死人一样,好在那个玄明神医医术高明,才把太子殿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玄明神医说,太子殿下当时没有求生意志,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人救活了……”
“这是?”我听着,看向不夜,他却仿若置身事外一样兀自饮茶,好像此刻在说的根本就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文举倒是起了话头就停不下来,一个劲儿说着:“命救回来之后,人还没醒来,昏迷中总是叫着一个名字,南莫南莫南莫……我耳朵都听出茧了……也不知道这个南莫,到底是太子殿下什么人,我估摸着,怕是他儿子的名字——”
“噗!”
文举公子兴致正甚,突然就被身旁的人猛喷出了一口茶,茶水顺着他脸颊不断下滴,他一时僵住,转头看向了“罪魁祸首”。但看清这人乃是不夜时,又不敢发作,只能干笑。
“太子殿下,可是烫着了?”文举公子面露尴尬,他身旁的秀山公子却是登时变了神情,脸色越发冷。不夜猛地笑了出来,歪着头,斜着眼瞥着我开了口:“南莫,这可怎么办?为父有些惶恐啊!”
“南莫?”文举和秀山几乎同时看向我这边,皆是一脸的震惊和讶异。文举公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颤颤巍巍道:“公子名唤南莫?所以太子殿下昏迷时喊的那个人,是公子你?所以你们——”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尴尬地笑了笑,应声道:“正是在下。”
“诶?诶诶诶诶?什么?”文举显然难以接受这真相,他面上神情极度复杂,内里恐怕早已翻江倒海,但也应该猜到了我与不夜之间的关系。他震惊的应该是,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是这般的。
“天子殿下竟然与我一样,是——”他拔高了音调,最后落成了:“同道中人!”
我“啊?”一声,这下,震惊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自己也是不喜女色之人吗?所以他和秀山——也是那种关系?
震惊之余,又听到他道:“不过,放心,我是不会到处乱讲的,毕竟太子殿下的名声,关乎整个南国,况且,他可是储君,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要别人知道了他这隐秘之事,朝野上下,百官群臣,怕是止不住会对他口诛笔伐了。我是读书人,最是知道文笔诛心这种比刀剑伤害还厉害的玩意儿了。”
“你会说话吗?”终于,秀山忍不住了,吐槽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他可是太子,你没大没小说这些,是觉得项上人头太重吗?还是觉得诛杀九族满门抄斩一起下地狱做鬼好玩儿?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太多,反而读傻了!”
“哈哈哈哈……”秀山把话说得很是严重,不夜听了,突然笑了起来,但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温和笑道:“无碍无碍,我在此处养伤那些时日,多亏你们照顾,若我日后真当了皇帝,那你们可是对皇帝有恩的人,不能杀不能杀……”
此话一出,那二人登时愣住了,连忙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夜见状,连忙调转话锋,安慰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是紧张?话说,我养伤那一阵儿,文举你也没少在我床榻边口出狂言,我要真想治你罪,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口出狂言?”我重复了一句,文举立刻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太子殿下言重了,我那只是、只是、诶……”他有些囫囵,断断续续的,说不下去了。
不夜便接着他话道:“只是大放厥词说‘日后天下一统,我便冲入东皇,考取功名,要做辅佐明君的内阁大臣……’,亦或是给我大谈特谈他的治国之箴言,什么良田重新划分,什么平民入籍怎么做,兵册怎么记录……大到国库怎么管,小到皇帝晚上该翻哪块牌……可真是事无巨细,我要不是当时动不了,指不准劈手就把他给打死了……”
“额——太子殿下,我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文举装着糊涂,面上尴尬。
“装什么糊涂,你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得很!”一旁的秀山使劲儿拆着他的台,根本顾不得他此刻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的愁容。
闻言,文举更是忍不住了,囔道:“你站哪边的?你不是我的人吗?”
“哼!什么你的人,明明你是我的人!”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上下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