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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Chapter 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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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危险,他连自己都骗。
或许往日我会被他这种充满爱意的举动所感动,而现在谨慎到神经质的我则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只是被他奇怪而偏执的占有欲给蒙骗了。
他根本就不爱我,爱情这个字眼,在我们之间是不存在的。他是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的人,他是玩弄我就像玩弄一个玩偶的人,他是令我产生无数痛苦的人。这是个陷阱,我告诉自己,爱是能够捆绑一个人的东西,他在诱惑我进入他的牢笼。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有安抚意味地亲吻他的脸颊,然后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他没有说话,尔后我们一直沉默。
莫斯科的马雅可夫斯基广场上,飞翔着一群白鸽。我站在广场上,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白云斜斜细细地延伸在东方的天际,正午的阳光散开一圈淡蓝色的日轮,朦胧的光晕笼罩在广场上,孩子们牵着气球在奔跑,银铃般的笑声随微风飘荡很远。
我们穿过广场,来到了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大厅。这座享誉世界的音乐厅是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的主音乐厅,有着造型优雅的米白色外观,风情万种的拱形窗,进去后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灯光十分耀眼,犹如中世纪沙皇的行宫。我们落座于二层,视野非常好。
尤利安毫不掩饰心情的愉悦,脸上挂着清澈明媚的笑容,他说我们赶上了好时候,国家交响乐团今日将会演奏柴可夫斯基主题音乐会。
“会有我们最爱的那首曲子。”他在我耳畔轻声说:“我等待这一刻很久了,莱茵。”
“嗯。”我淡淡地点头回应他。
其实我心里激动得要命,要知道柴可夫斯基音乐厅是安娜年轻时来过的地方,那时她曾在这所音乐学院有短暂的学习,后来我每次打扰她在琴房练琴时,她都会抱起我坐在她的腿上,跟我讲述她在这座音乐学院的美好回忆。
“那里有一座非常非常漂亮的音乐厅,我梦想在那里演奏六月船歌。”她弯起眼眸,露出少女般的羞怯,仿佛梦想是个提不得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去呀?”我傻笑地问她。
她漂亮的明眸逐渐暗淡,并不做任何解释,后来我才明白家族的逐渐没落以及战争悄然降下的阴影让安娜的梦想彻底变成一个难以提及的梦。她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钢琴教师,尽管优秀,但和梦想毫无关系。
先是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俄国民族的悲怆瞬间感染了整座音乐厅,让所有人都迈进这个民族的辉煌史诗当中。而当D大调弦乐四重奏中的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演奏时,我仿佛看见了俄国广阔无边的土地,奔腾不息的河流,微风吹拂斑斓的白桦林,巍峨群山绵延不绝,人民承受着无边的苦难与忧伤,而这忧伤中又生出明媚亮丽的希望;一曲落罢,1812序曲奏响,那猛烈的炮声仿佛让我置身于俄法战争的硝烟炮火中,亲看见证库图佐夫对抗拿破仑的长/枪铁骑获得壮烈的胜利;尔后,我最爱的曲子,六月船歌涌动伏尔加河的波浪,一叠一叠,涌进我的心间。
手被另一只手紧握着,在这忧伤的旋律中,我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彻底沦陷。这让我该如何感谢造物主,赐予人类如此美妙的音乐。我想柴可夫斯基一定被上帝亲吻过。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在即将摁下最后四个音键时,唇上突然迎来一道柔软。尽管轻飘飘地一掠而过,却恰好映照了最后四个音符。
我睁开了眼睛,艳丽的绿眸近在咫尺,软软的呼吸扑在我的面颊。
我难以自持地笑了,是明媚而又真心实意的笑容。
快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我迎上他的目光如此微笑。他竟也生出些许惊讶,回应我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胡桃夹子开始奏响,我们注视彼此,仿佛忘记了所有,安静无声,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注视彼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不恨他了。
所有的恨不过都是爱,因为爱才有恨,而恨是心里的荆棘丛,只能扎痛我自己。
突然间,似乎有点释怀,却无任何惶恐,或许时间或早或晚会让我原谅他,因为我是如此爱他。
“莱茵。”他突然开口。
“嗯?”
“此刻我将铭记一生。”
“我也是。”
他缓缓抿起唇,带上些许娇羞,低头纯洁地笑了,像个干净无暇的少年,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情窦初开。我怔怔地伸出手,抚上了他此际金色灯光下出奇漂亮温柔的脸颊。
“尤利安。”
“嗯?”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我是爱你的。”
他眼睛里绽放大片大片欣喜的光彩,把我拥入怀中:“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爱我,你只能爱我。”
该不该感谢你,我亲爱的柴可夫斯基,你用音乐迷惑我,让我说出万分不愿意说出的话,或许,你在叫我直面自己的心?那得有多么强大的勇气,而你却在此际给了我这份勇气。
可它是否能持续?
我们走出音乐厅,天色渐晚,上车后我们回到了酒店。我一直徜徉在音乐厅中的回忆不能自拔,他似乎也因为音乐有些动情,在当晚几乎温柔地像一滩水,紧紧包裹着我。
亲吻落在身上的每一处,迷惑我所有的神智,我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就连视野也蒙上了情/欲的迷雾。我们不是在酒店的床上,而是在伏尔加河畔的草地上,相拥着亲吻彼此身上每一寸肌肤,将缠绵悱恻的情意融进彼此的身体里。波浪在起伏,神秘的星辰在闪耀,六月船歌永无休止地奏响……
我像一滴水落入伏尔加河,失去了自己,成为了他。没有身体属于我,没有意识属于我,一切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如河水般的温柔里。
我仰着头,起伏中任光辉洒下,紧箍在腰间的手像命运的枷锁,仿佛一生都无法再抽离。有什么东西把我绑在一起了,把我们的命运,纠缠成一个死结,无论愿不愿意,再也无法解开了。
爱他,已成为我不可战胜的本能,我认了,在一浪交叠着一浪涌来的快意中,认了。
谁到底爱谁,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了。话语的真真假假,即使再不相信,但也不想继续纠结了。
这不啻于一种自暴自弃,但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听从心意而活。
那一晚的痛苦难耐在情欲烈火中焚烧殆尽,只剩下无声的缱绻归于沉寂。
后来我们穿梭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我早有耳闻他们那神奇的地铁站,于是央求他带我去坐地铁。我很少向他提要求,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只可怜阿廖沙他们,不得不在人群中消无声息地保护他们的将军。
可那地铁站建得可真不赖,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叹为什么他们苏联人民这么多才多艺,充满艺术细胞。瞧那马赛克大天花板,新艺术派风格的彩绘玻璃窗,繁复的青铜大吊灯,还有昂贵的八角形大理石拱柱……第一个五年计划下的地铁站修建堪称艺术,简直就是一个无产阶级新罗马。
我们流连忘返在那些漂亮的地铁站,天黑后就漫步在莫斯科的街头,空气里涌动伏特加的香味,有一阵非常动听的旋律飘来,我好奇地驻足倾听。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银晃晃。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做声;
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尤利安在我耳边轻声说:“是去年的一首新歌。”
“曲子很好听,歌手的声音很温柔。”
“嗯,是弗拉基米尔·特罗申。”他笑着说:“的确很好听,但声音没有我温柔。”
“哦?”我饶有意味地看他:“那你给我来一句。”
他脸色唰的一下红了,轻声说:“我,我不唱歌的。”
“来嘛。”我坏笑地推搡他:“快讨我开心,快点。”
他低着头脸像烧红的晚霞,在昏黄路灯下泛起莹润的光芒,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局促的模样。这让我更加激动和兴奋,下定决心非得让他唱上一句不可。
在我软磨硬泡下,他终于松了口,轻轻张开了唇瓣。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霎时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两声,拍了拍他的肩。
“不错,唱得不错。”
“真的?”
“嗯……真,真的。”
“那你为什么在憋笑?”
“我有吗?”
我迅速撇过脸,努力控制自己脸部每一块肌肉,让它们保持冷静,不要不给某人面子狂笑出来。
上帝啊!他居然没有一个音在调儿上的,难道上帝您老人家把他这扇门给关了吗?
他似乎有点不悦,哼了两声:“就知道你要笑话我。”
“我没有。”我抗辩地说:“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哼。”他傲娇地扬起下颌,不耐地哼出声,拖着长长的影子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直到觉得他应该听不见我的笑声,我才撑墙捧腹大笑起来。
可下一秒,他又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地跑了回来,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在笑话我!”
“不好意思……我,我实在忍不住……怎么可以……一个调儿都没对……哈哈哈!”
我胀红了脸,告诉自己可得见好就收,否则惹怒这位脾气怪异的大人物说不准要挨上几拳,我擦了擦眼泪抬头,讶异地看见他脸上挂着恬然而欣慰的笑容。
“莱茵,你可以笑话我。”
他俯下身捧起我的脸,揩拭笑出来的泪:“真的,如果能让你开心,你可以永远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