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28、虚与实

　　“你是谁？”

　　“……”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混沌之中，有一道比他高大许多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他看不清这个人的样貌，就连身形也随着扭曲的空间而显得并不稳定。唯一能让他确定的是，这个人正在对他说着什么。

　　他伸出幼小纤细的手臂想去抓住这个人：“你在说什么？”

　　“……倪仲……”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终……找到……”

　　“我还是听不清。”他拼命想抓住眼前这个人，想看看他是谁，“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是……光……”

　　可是他眼前的画面扭曲得实在太厉害，以至于努力睁着眼的他开始觉得头晕。

　　“等等，你别走。”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暗下来，那个人的身影也随着黑暗逐渐散去。可就在他再也不可能抓住那个人的时候，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一句话。

　　“别去【环】。”

　　倪仲猛然睁开眼从桌上直起身，仿佛还陷入刚才的光景中抽不出神来。

　　梦？可那声音……

　　“倪教授。”贺珩翼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下午是关于研究项目的报告会。还有庆祝你论文发表荣升教授职位的聚会，你会来的吧？”

　　倪仲摸过放在桌面上的眼镜戴好：“聚会，我一定要去吗？”

　　“当然啊，你是主角怎么能不来。”贺珩翼说着就露出了一脸坏笑，“趁这个机会把家属带出来让我们看看。”

　　“为什么？”

　　“让我们和嫂子认识认识。”

　　倪仲对他这话感到奇怪：“我没有嫂子。”

　　“我们的嫂子，你的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贺珩翼有点惊讶：“乔老师不是说你和女朋友同居了吗？”

　　“不是女朋友。”倪仲说着站起身，顺手抓起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报告会是几点？”

　　“两点半开始。”

　　“走吧。”

　　自从倪仲决定接触遗传学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通过对时寻光带回来的资料进行研究后发表了几篇研究论文，让他一跃成为遗传学方面的专家。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

　　四年，离和时寻光的约定还剩下一年，接下来的一年里他都将全身心投入到制作阻断剂中。可制作阻断剂，光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必须有足够的资金和研究人员的协助。

　　这也是今天这个报告会的意义。

　　听完他的演讲，台子底下坐着的领导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着他通篇异想天开的内容，没有一个人表示立即支持。

　　“倪教授，你说的人类DNA异变有详细的样本数据吗？我看你展示的这些内容，很多其实都只是来自于无数据支持下的推断，或者说设想。”一名相对年轻些的领导提出质疑，“要论证你的观点，首先需要足够多的样本参考，而且还必须全程对提供样本的人员进行长期观察才能最终得出结论。”

　　台下继而又传来一声相当不屑的轻哼：“先不说DNA寄生异变是否现实，我们就当不是你异想天开吧。可全世界有多少顶尖的遗传学家，怎么就偏偏是你发现了？”

　　虽然这条异变并不是倪仲发现的，目前他也无法收集样本进行求证，可资料上的所有分子结构数据样本都十分详细。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了两个时寻光，以及时光仪的消失，或许，他也和台下的人一样。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相信？

　　见他皱眉不说话，年纪最大的一个老领导有些不忍心，这才开口替他解围：“倪教授毕竟年轻嘛，有热情是件好事。郭教授的学生果然也是名师出高徒啊。”

　　坐在后面一排的郭映先这才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谦虚地附和两句：“哪里哪里，”

　　“各位还有什么要问倪教授的吗？”老领导看了看在座的人，“要是没有，不如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倪教授也可以再思考一下研究项目的内容，争取将课题做得更有意义。”

　　倪仲没说什么，在台下窸窸窣窣的离场声中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郭映先走到台上背着手站在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却显得非常严肃。等到其他人都离了场，他又对帮忙收拾东西的贺珩翼挥挥手让他先离开，这才对倪仲开了口：“我从你小时候就认识你了，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我是这世上除了你父亲你爸和你奶奶外，最清楚的一个人。没有根据的事你不会这么认真。”

　　倪仲还是低头发着呆，没反应。

　　“什么事连郭爷爷都不能说？”郭映先拽了他一下，“你当时突然说要涉足遗传学我还很高兴，你也很快就拿出成绩。但是今天这个，我不认为是你的异想天开，你以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倪仲，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想法？郭爷爷想帮你。”

　　“您……相信时间穿越吗？”倪仲搓着手指，小声问。

　　“一切都有可能，就算现在看上去很荒唐的事，在未来说不定就是常态。”

　　倪仲终于抬头看向郭映先：“下次，我想带个人来见您。”

　　郭映先笑着点点头：“好，郭爷爷等着你们。”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倪仲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因为立项不成功而失落，在贺珩翼看来，他平时也是这副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的模样。

　　“郭教授，倪教授。”等在外面的贺珩翼立刻迎过去，“我刚和实验室里的同学们联系过了，我们六点半过去。”

　　郭映先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玩。”

　　“我也不去了。”倪仲说着就想走。

　　贺珩翼立刻拽住他：“那可不行，你必须得去。”

　　“去吧，去玩儿玩儿也好。”郭映先拍了拍倪仲的后背，“小贺啊，倪仲就交给你了，带他好好放松放松。”

　　得了指令的贺珩翼立刻挽住倪仲的手臂以防他逃走：“放心吧郭教授。”

　　见郭映先转身离开，倪仲也想跟着一起走，却被贺珩翼拖住拽了回去。

　　“我不想去。”

　　“听话，别任性。”

　　几番挣扎无果，还被抢了车钥匙塞进副驾的倪仲全程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想去。贺珩翼瞧见他那副模样就想了几个笑话逗他开心。然而他是一个都没听进去，心里只记挂着阻断剂的研发。

　　管他听没听，反正贺珩翼自己讲高兴了就行：“倪教授，到了。”他解开安全带转头瞄了眼还在发呆的倪仲，帮他按开了安全扣，“倪仲，到了。”

　　听见了却不想回应的倪仲终于转头看过去：“你有时候对我很没礼貌。为什么？”

　　“哈哈，你猜。”贺珩翼开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将倪仲拉出来，替他关上门，“吃完饭你想回家还是想去实验室我都不拦你。”

　　倪仲满脸不情愿：“你现在也可以不拦我。”

　　“今天天气真不错。”贺珩翼直接当没听见，抓着倪仲的手肘将他带去了商场最高层的旋转餐厅，按在椅子上才松手。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已经入座，一见他们过来都纷纷起身迎接。倪仲不适应这种场合，贺珩翼刚走开他就想跑。还是旁边的乔慧雪察觉到他的意图，直接将他的想法粉碎在了萌芽阶段。

　　为什么他身边都是这种强人所难的人，包括时寻光。

　　“想什么呢？”乔慧雪见他盯着餐桌上的碗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笑的，就忍不住问。

　　在对面坐下的贺珩翼略带得意地笑：“说不定是在心里骂我。”

　　倪仲搞不懂这个人知道要挨骂怎么还那么开心：“在心里骂你也听不见，没有意义。”

　　“那你可以直接骂出来，我会当没听见。”贺珩翼开心笑着夹了菜直接送进嘴里，“毕竟给你当助教，要是没点抗压能力恐怕早就被气死了。”

　　乔慧雪笑出声来：“我看是师哥要被你气死才对。”

　　“我倒是很想看看倪教授生气的样子。”

　　我现在就在生气。倪仲心里想着，但不搭理贺珩翼。

　　一名学生端起酒走到倪仲身边：“倪教授，恭喜您。”

　　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倪仲正准备去盛汤代酒，就被乔慧雪抢走了他手里的碗，塞了一杯酒给他。他低头看着酒杯：“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你得喝点儿酒的意思。”乔慧雪不顾倪仲往回收的手，强行让他接住杯子。

　　“我还要开车。”

　　“让小贺代驾送你回去。”

　　贺珩翼就笑：“好啊，反正我不能喝。”

　　倪仲立刻面露不满：“我不想喝。”

　　“你好意思吗，学生喝酒你喝汤。”

　　“是啊，倪教授，今天是这顿饭您才是主角。”敬酒的学生抓住他拿酒的手直接碰上去，然后仰头自己喝空了杯子。

　　倪仲盯了手里的杯子半天，在一桌子人的闹腾下终于喝了。

　　贺珩翼在对面看着他被轮番敬酒折腾得不行的样子笑个不停：“行了你们，是想把这辈子的酒都敬完是不是？让倪教授吃几口菜，一会儿才好继续喝。”

　　倪仲沉着脸瞪了过来，顶着那张发红的脸着实显得更有趣了。贺珩翼索性直接拿出手机拍下来，心想着等明天拿去逗他。

　　“对了贺助教，你们今天的项目会开得怎么样，上面批了吗。”贺珩翼身边的学生见他在脸都快笑抽筋了，就以为有什么好事，“立项之后我要加入。”

　　听见他这话，其他学生也才终于从疯狂敬酒的兴奋中暂时脱离出来，将关注点放在了今天的项目会上。

　　“成了吗？”乔慧雪追问。

　　“嗯这个……没成。”贺珩翼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倪仲。

　　立刻有学生高声喊起来：“怎么能没成，这可是倪教授申请的第一个项目，怎么说也得给个机会啊。”想必他也逐渐喝高了。

　　乔慧雪看着旁边的倪仲，笑着安慰他：“没事，这次不成就换个方向重新来。”

　　已经有些头晕的倪仲放下杯子，两眼盯着面前的菜：“不想换。”

　　“倪教授研究的课题是什么？”有学生悄悄问贺珩翼。

　　脑子开始不清醒耳朵却变得异常灵的倪仲帮笑而不语的贺珩翼回答：“人类DNA寄生异变。”

　　在场的学生听见全都愣了。乔慧雪端着茶水送到嘴边，也是不吭声。

　　“这个课题……确、确实不容易通过。”

　　“寄生异变，是指DNA寄生在人体内并且会产生异变的意思吧？这感觉不怎么现实啊。”

　　“贺助教，你们认真的？”

　　“认真的。”贺珩翼收敛了脸上的笑，躬背伏在桌上的身姿也坐直了些，“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位生物学遗传学家提出关于DNA寄生异变的研究课题，我认为很有价值。”

　　“可这，现实吗？”

　　贺珩翼笑起来：“为什么不现实？就因为从来没有专家提出来过？任何观点、任何想法、任何研究，总会有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你’就是‘他’，总不能因为这个观点不符合当前人类的认知，就不能由‘我’提出来吧。”

　　被反驳的学生不服，继续说：“可所有研究不都是要建立在现实基础上吗？尤其是DNA异变这点，如果没有实际发生这种情况，这项研究不就像没头的苍蝇只能乱撞吗。”

　　“你相信外星人吗？”

　　“信，三百年前我们不就收到了来自外太空的信号。”

　　贺珩翼点点头：“然后人类研究了三百年，也没能破解这道信号的含义。如果有一天，有人提出来这道信号其实是人类自己的恶作剧，你信吗？”

　　和他辩论的学生想了想：“得进一步研究论证之后才能得出结果。”

　　“研究本身就是提出疑问然后进行论证的过程，没有谁能在研究一开始的时候就拍着胸脯说结果一定如何。不然还需要研究吗？”贺珩翼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盯着对面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辩论而一心在品鉴食物的倪仲，“人类DNA是否有寄生是否会异变，我认为这是件值得去探索的趣事，我也相信倪教授的专业能力。”

　　倪仲倒是无所谓他们东拉西扯的这些，指着桌子中间的一盘菜：“这个，我想做一份新的打包。”

　　“服务员。”贺珩翼叫来站在大堂里的服务员，指着倪仲刚才选中的那道菜，“做份新的打包，谢谢。”

　　“好的，请稍等。”

　　乔慧雪忍不住说：“你这个助教快成他保姆了都。”

　　“哪有我这么贴心又有业务能力的保姆。”贺珩翼夹了筷子倪仲要打包的菜送进嘴里，“这菜好吃，乔老师真会点。”

　　乔慧雪开怀大笑：“哈哈哈你这情商要是能分一点给倪教授该多好。”

　　“倪教授有倪教授的优点。”贺珩翼说着看向已经开始后劲上头玩起了筷子的倪仲。

　　由于倪仲的不胜酒力，饭局还没散贺珩翼就一手提着打包好的菜一手架着倪仲走了。

　　他将倪仲塞进车里帮他系好安全带，又将打包盒放在他怀里：“拿好，要是撒了回家挨骂我可不管。”

　　倪仲抱住饭盒哼唧了两声。

　　确认了倪仲不会突然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他才关好车门绕去了驾驶室，据乔慧雪提供的地址将倪仲往回送。

　　“我跟你有仇吗？”倪仲突然醉醺醺地朝着贺珩翼骂，“老想着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不要你这个助教。”

　　正在开车的贺珩翼转头看了眼说话已经大舌头的倪仲，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那你也说了不算，得学校说了算。”

　　“我明天就去找学校，开除你！”

　　“好好好，开除我。”贺珩翼听见这句话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你还开除我，我一会儿就跟嫂子告状去。”

　　怀揣着终于能见到传说中的嫂子的激动心情，贺珩翼敲开了倪仲的家门。可他不仅没见到什么美女嫂子，来开门的还是个男人，他一时间有点懵。

　　倪教授被戴绿帽子了？这是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开门的时寻光见到贺珩翼也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发现在他怀里烂醉如泥的倪仲，伸手拽了过来：“怎么醉成这样？”

　　“呃，喝了点酒。”贺珩翼还处于没反应过来的状态。

　　“站好。”时寻光暴躁地将往地上坐的倪仲提起来单手搂住，这才抬头对贺珩翼道谢，“麻烦你了。”

　　“没、没事，那我……先走了。”贺珩翼退了两步转身走向电梯，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于是他就看见缓缓关上的门缝里，时寻光将倪仲给横抱了起来。

　　他逐渐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可能并没有什么美女嫂子，而是有个帅哥嫂子。

　　嫂子？

　　走出老远的贺珩翼才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倪仲给同居人打包的食物，可这时候再送过去好像又有点不太好。

　　“是个男人……”他将食物提起来看着，不禁呢喃，“和倪教授同居的居然是个男人……”

　　—彩蛋—
　　时寻光：“叫哥哥。”
　　倪仲：“？”
　　时寻光：“我现在比你大一岁，你得叫我哥哥。”
　　倪仲：“你的癖好？”
　　时寻光：“你就当是吧，快叫。”
　　倪仲：“叫时寻光不行吗？”
　　时寻光：“可以，但是你得叫我一声哥哥。”
　　倪仲：“不要。”
　　时寻光：“你脸红了？”
　　倪仲：“没有。”
　　时寻光：“那叫哥哥。”
　　倪仲：“……”
　　时寻光：“快，不然我闹你一晚上。”
　　倪仲：“……”
　　倪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