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45、不归路

　　将要带回过去的那七支阻断剂放进冷冻舱后，余下六支分别被拿在他们各自的手里。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大致原委，但这种好比拿自己做实验的行为，还是一时间让他们难以下手。

　　只有时寻光，在分发完阻断剂后，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支就对着脖子根部扎了下去，手重得仿佛那不是他的脖子。几乎透明的液体随着他拇指的推进而越来越少，直至彻底见空，他疼得龇牙咧的嘴才终于合上。

　　大不了就当殉情了。

　　“什么感觉？”金闻宝好奇地凑过来问。

　　“没什么感觉。”除了痛。时寻光放下注射器，随手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点。唐曺见了立刻拿着止血喷雾对着他的针眼喷了几下。

　　倪仲看着他，颤颤巍巍伸出紧紧攥着阻断剂的那只手：“你……帮我。”

　　时寻光去接，却发现怎么也抠不开倪仲的手，就无奈看着他：“你怕打针？”

　　“有一点。”

　　见他怎么都不松手，时寻光直接向唐曹伸出手打算另拿一支。倪仲条件反射想跑，被时寻光反应过来伸手抓住后还试图挣扎了几下。

　　“我来吧。”见时寻光得抓着他没法下手，唐曹走过来将倪仲的衣袖往上撩开，刚要扎下去就被倪仲给躲开了。

　　“你别躲。”时寻光干脆将倪仲的眼镜给摘了，用手掌盖在他脸上，“不看就不痛。”

　　“痛觉的传递跟眼睛没有嗯……”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手臂上传来的痛感给打断。

　　唐曹缓缓往里头推着药，完了之后又给他喷好止血的：“好了。”

　　“输液的时候你都不怕，怎么还怕打针。”时寻光这才松开手，将眼镜重新给他戴上。

　　倪仲边调整着眼镜的位置，边回答：“输液是输液，打针是打针。”

　　“有什么区别。”时寻光无奈摇摇头，随后对另外四人说，“你们等几个小时再注射，先看看我跟倪仲的身体反应。”

　　“如果你们的身体出现异常，体征监控器会发出警报。”唐曺放下止血喷雾，转身拿起两个便携体征监控器给他俩一人上了一个，“本来最好是能进体检舱，但是一次也躺不下你们两个人，就只能先这样。”

　　低头看着绑在手腕上的仪器，倪仲调出了基础数值：“实验得出的数据是三个小时后彻底生效。但是人类的身体需要多少时间，暂时还不知道。”

　　时寻光看了眼墙上的时间：“那我们就先以三个小时为限。”

　　低头盯着阻断剂看了半天的蔡灿匀突然抬头问：“倪教授，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阻断剂无效怎么办？”

　　倪仲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而是抬头看了眼时寻光：“去找过去的我，让他再继续。”

　　“哎倪教授，你和我们说说呗。”坐在凳子上的金闻宝兴奋地往前挪了挪屁股，“未来我们四个是什么样的？”

　　倪仲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歪了下头。

　　“未来的你死了，舰长回到过去。那我们四个呢？”金闻宝指了指他和剩下的三个人，“我们的未来什么样的？”

　　“你和我一样，衰竭而死。”倪仲说完看向蔡灿匀，“你也死了，但是怎么死的时寻光并没有告诉我。”

　　“卧槽我居然死了。”金闻宝一声惊呼。

　　蔡灿匀皱了下眉，低头看着没能完成的时光仪，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唐曺呢？”尹司倒是不介意自己会不会死，要是能跟唐曺死一块儿也算是心愿已了，“也都死了？”

　　“应该没有死，时寻光回到过去前你们还活着。只是……”

　　“倪教授。”唐曺担心倪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刻叫住他。

　　这反而勾起了尹司的兴趣：“只是什么？”

　　金闻宝也立刻伸长了手臂拉开碍事的唐曺：“别理他倪教授你继续说。”

　　没能接收到唐曺的暗示，倪仲继续说：“尹司出现异变，记忆在倒退，已经不记得时寻光了，可能，也会不记得唐曺。”

　　金闻宝一听就乐了：“哈哈哈老年痴呆了你。”

　　尹司的笑却僵在脸上，渐渐没了：“我的记忆会倒退，不记得时寻光了？”

　　倪仲不明白为什么不记得时寻光会让尹司的脸色这么难看：“你的记忆似乎已经倒退到了高中时期。”

　　“你们两个现在感觉怎么样？”唐曺立刻转移了话题。

　　时寻光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数据：“没什么特别感觉。”

　　“这个阻断剂是阻止异变的吧？”尹司刚问完，不等倪仲回答就直接一歪脖子将注射器对准脖子扎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金闻宝立刻怪笑起来：“哦哟~尹哥哥就这么不想忘记舰长呀，那这不成三角恋了嘛。舰长桃花运很……”

　　“很什么？”时寻光一眼瞪过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金闻宝立马捂住嘴摇摇头，随后又分开手指继续说：“我就开个玩笑，你别那么暴躁，你看倪教授不也没生气吗。”

　　倪仲不解：“我应该生气？”

　　时寻光白了金闻宝一眼：“别理他，唯恐天下不乱的。”

　　平时总会在这时候骂金闻宝的蔡灿匀难得没有开口，严肃地盯着尹司，握着阻断剂的手愈发用力。

　　尹司将注射器往桌上一扔，摸了把脖子上的血：“唐曺，药。”

　　唐曺看了他几秒，才拿着止血喷雾和体征监控器走向他。

　　三个小时后，时寻光和倪仲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剩下的三个人也都相继注射了阻断剂。

　　之前金闻宝怎么吃药都不见好的感冒在这之后也不知不觉就没了症状。当然，唐曺很快就察觉到他这一值得高兴的小小变化，也对阻断剂的效果有了些许期待。

　　“唉！”金闻宝大声叹息，“再见了我的无影侠，再见了我的大任。”

　　“以防万一，先观察三小时。”唐曹将体征监测器戴在金闻宝手腕上，转身又给蔡灿匀戴上。

　　在向地面传回了信号分析的结果后，巡鹰号终于离开空间站，踏上了前往利克里斯的漫漫航途。

　　像是与这个世界道别一般，出发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在传输舱里给地面的亲人留下了讯息，除了倪仲。金闻宝兴高采烈地跟家里人说自己要去见外星人了；蔡灿匀想了想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是让家人保重身体；尹司直接告诉父母自己喜欢唐曹，这是他原本打算瞒着家里一辈子的事；唐曹叮嘱了家人许多许多，最后始终也没能亲口说出也许再也回不来的话；时寻光没敢将要去利克里斯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母，只能让时寻希以后成家立业了也多回去陪陪他们。

　　谁也不知道阻断剂是否真的有效，前往危险之地的他们，这次是否还能回来。如果未来注定就是不停地循环死亡，那他们也不过是在为下一次新的循环完成死亡的使命罢了。

　　这种无法确定生死的感觉，或多或少让他们心里都有些压抑。

　　“坐标已经锁定，准备进休眠舱。”时寻光对着主电脑反复确认后，从舱椅上站起来，“都去换衣服吧。”

　　正准备起身的尹司瞥见屏幕上有讯息接入，于是叫住时寻光：“地面传了消息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接通消息，并将影像投了出来。

　　刘院长的立体胸像出现在舰桥中间：［你们发回的讯息我们已经看到了。院里紧急会议后批准你们前往利克里斯星系。我们准备在之后组织一个专家考察团，跟在你们后面前往利克里斯。］

　　“不行。”不等时寻光说什么，倪仲就立刻站起身走到投影面前，态度十分强硬地说，“不能让他们过来，他们没有注射阻断剂。”

　　［阻断剂？］

　　时寻光拉住倪仲，想了想对刘院长说：“院长，如果你们要派专家团来利克里斯，先找郭映先郭教师聊聊。关于一些安全问题，郭教授应该能帮上忙。”

　　刘院长对时寻光的话更是不解：［安全问题为什么要找郭教授？］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好，您和郭教授聊过之后应该就能明白了。”时寻光看了倪仲一眼，见他也没反对的意思，才松开手，“专家团什么时候出发？需要我们放慢速度等他们吗？”

　　［不用，你们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来，到时候如果条件允许，你们就在利克里斯和专家团汇合。］

　　“好。那我们差不多准备进休眠舱了。”

　　刘院长沉默了片刻，才说：［一路平安。］

　　地面传来的讯息随着刘院长最后这句话的结束而终断。舰桥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才被时寻光的话打破。

　　“想上厕所的上厕所，想吃东西的吃东西，一个小时后全部进休眠舱。”时寻光说完见金闻宝兴高采烈往外走，就立马又提醒他，“闻宝，别吃多了，小心醒的时候吐。尹司，你先等等。”

　　“昂~放心放心。”他嘴上答应着，其实根本就没听进去，跑两步追上前面的唐曹就扑上去抱住，“走，搓一顿。”

　　唐曹瞥了他一眼：“才跟你说完你就当过耳风。”

　　“舰长只说别吃多了，又没叫不吃。”他转头见到蔡灿匀从旁边走过，立刻伸长手臂将他捞过来，就这么一左一右搭着两个人朝前走。

　　本来蔡灿匀没说什么，可越走越觉得肩上重起来，就转头瞪着金闻宝：“好好走路。”

　　见倪仲还在发愣，时寻光就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你先去睡舱，我一会儿来帮你换衣服。”

　　倪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走出了舰桥。

　　坐在舱椅上没起身的尹司就看着他俩笑：“以前还真没见过你这样。”

　　“说正事。”时寻光烦躁地皱了下眉，然后才在思考一番后开口，“我打算跟倪仲一起去找零号感染者，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到时候，巡鹰号和他们三个就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他们带回地球。”

　　随着时寻光的这些话说出口，尹司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当时听你说那些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长叹一声站起来走到时寻光面前，“当时还想过要劝你，不过看你这样就知道劝不动。”

　　“你看倪仲生活不能自理那样，我怎么可放心让他自己去。”他这话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得很，仿佛自己根本没有半点私心似的。

　　“你安心去，只要不遇上外星人攻击，我就能把他们都带回去。”

　　时寻光琢磨着他这话说得不对味：“咒我们啊你？”

　　尹司笑了下，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将有些话说出口：“快去给你倪教授换衣服吧。”他说完拍了拍时寻光，走了。

　　其实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时寻光，比如——时光仪坏了怎么办？零号感染者不愿意注射阻断剂怎么办？阻断剂其实根本没有效果怎么办？回到过去所改变的未来反而变得更糟了怎么办？新的时间线里，因为过去的改变再也没有自己熟悉的人了怎么办？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时寻光看着尹司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同样并不轻松。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抱着殉情的想法决定和倪仲一起去的。

　　站在冷冻舱外面发呆的倪仲并没有注意到尹司进来，直到对方开口叫他，他才回过身。

　　“舰长去睡舱找你了。”见唐曹不在，尹司也不做逗留，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倪仲将手放在胸口摸着里面的荣誉牌，呆了几秒才走出医疗舱回到自己的睡舱。

　　已经自己先换好衣服在里面不见人准备出去找的时寻光见他进来，立马就迎上去：“你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在睡舱等我。”

　　“去确认阻断剂的安全。抗压服我已经会脱了。”他说着就按了下脖子后面微微凸起的按钮，抗压服立刻就变得柔软。

　　时寻光只好退到旁边看着他：“你在担心专家团去利克里斯后会出现异变？”

　　单脚站着将抗压服从脚上取下来的倪仲有些站不稳，还好时寻光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他这才没有晃来晃去，平稳地将抗压服脱下来。

　　“谢谢。”倪仲靠在时寻光身上缓了缓，才站直身体，“就算郭教授跟着专家团一起，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乖乖注射阻断剂。”

　　“但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时寻光拿过他手里的抗压服，叠了几下放在睡架上，“我也没想到才刚将信号源的坐标上报，就这么快有了动作。”

　　“你明明知道很危险，为什么还要上报？”

　　时寻光被问得顿了顿，转身看着倪仲：“别的不说，我总得给尹司他们四个留条活路。我们回到过去之后也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在利克里斯等着，以防万一，我得将他们的所在点告诉地面。去休眠舱吧。”他说完就往外走。

　　倪仲从后面抓住他的衣摆，过了会儿才说：“零号感染者，我自己去找就好了。”

　　时寻光不明白他这是突然闹的哪出：“不是说好了……”

　　“我自己去找。”倪仲紧紧拽住时寻光的衣摆，低着头，“你别去。”

　　如果，眼前有两条路，第一条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第二条乌云密布黑雾笼罩，有谁会忍心将能走向第一条路的人拉着陪自己走第二条路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宁愿放弃盔甲露出脆弱的皮肤去喜欢的人。

　　他不想，看见时寻光受到伤害。

　　“等我拿到时光仪离开，你就回地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