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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清宵寂寂,风寒露重,一根蜡烛完全燃尽时,两册佛经终于抄完了。
      梅蔺坐得太久,脖子酸痛难忍,眼睛也干涩得厉害,看东西时总疑心有团模糊黑影,他揉了几下眼周,慢慢踱步到中庭。
      寻章书院是前楼后斋的模式,两排整齐的青砖瓦房充作寝室,方便离家太远的学生住宿,费用收取的很便宜。
      梅蔺的父亲原是普通农户,一场重病耗干了家底,为着急用,三亩良田折价卖给了同乡人,如今也只剩两间茅草屋了。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哪里有那么多早熟的孩子,不过是为生活折了腰,被迫懂事。
      一口薄棺安葬了父亲后,家里穷得叮当响,时年九岁的梅蔺决定终生不再碰书卷,进城随便找户人家做苦力,养活妹妹。
      没想到他那一贯腼腆怕人,总是牵着袖子躲在身后妹妹,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赶在他前头自卖己身,在冯牙婆那儿,用一张为期十年的卖身契,给他换回了十两银子。
      梅蔺一辈子都忘不了,挽着小小丫髻的妹妹,捧着一把白花花的银子,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笑着对他说:“哥,我们有钱了,不用再饿肚子了,哥哥去读书考状元,爹爹在地下高兴……”
      看着那双稚嫩小手中的银子,梅蔺反手狠命给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流下殷殷血迹,拉着妹妹就要去冯牙婆家:“哥不读书了,哥一辈子都不读书了,读书一点都不好玩,咱们现在就去要卖身契,还来得及……”
      二丫抱着桌子腿,死活不愿意走,梗着脖子第一次同他顶嘴:“我不!我就不!爹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哥哥明天就去村塾!二丫打听过了,束脩一年一两银子,还掉孙婆婆的汤药钱后,哥哥俭省点,十两银子够用的……”
      梅蔺双目通红:“谁同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冯牙婆?我们去找她!你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吗?”
      “不,不要……”
      二丫哇哇大哭,冒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然而兄妹俩这时候却完全没心思玩笑。
      分明是单纯稚弱的女娃娃,却不知从哪得来的一腔孤勇刚烈,大声道:“哥哥要是不听我的,二丫现在就去死!我去跳河,去投井,我每天都不吃饭不喝水,就像爹爹那样,这样哥哥就不用养我了!反正大家都说了,我是个小拖油瓶,是因为我才害得哥哥不能读书……”
      “你!”
      梅蔺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是要挖我的心吗?!你要让哥哥死无葬身之地吗?!要卖身也是我去,轮不到你个毛丫头!”
      他打开两扇破旧的门板,头也不回地闯进浓郁黑夜。
      二丫小炮弹一样弹了过来,抢步扎进梅蔺怀里,“没用的哥哥,冯牙婆说了,那些穿着金子拿着银子的夫人小姐,只要女孩子伺候,哥哥又脏又臭,她们不要的……”
      梅蔺死死咬住牙关,嘴里沁出腥甜血气,他充耳不闻,抱着妹妹走了十几步。
      “跟我玩一会儿吧,哥哥,我,我想吃你做的豆芽饼子了……”
      “……好。”
      ……
      后院的篱笆门被打开,裹了黑色披风的人轻手轻脚走进来,自以为没人发现,不料一抬头就撞见了身影颀长清瘦的同窗。
      “嚯,吓我一跳。”魏朗见不是舍监,微微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舒展手脚:“你眼睛怎么红了?”
      梅蔺道:“……抄写经书熬的。”
      魏朗习以为常:“又是一整夜没睡吧?我说你干嘛这么拼,大好青春时光,全都埋头案牍,无趣!你看这满园春光,多美啊,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枝蔷薇凝香吐艳,带着薄薄水雾,娇嫩嫩的扑到眼前,轻轻拂在肩头,梅蔺慢慢将花枝抬起,架到花棚支柱上,对魏朗的好意不予置评。
      魏朗不知经了什么事,这会儿正掐着一朵鹅黄色迎春,怔怔出神,嘴角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玩味。
      “你看这迎春,原以为是墙花路柳,不比牡丹雍容华贵,天姿国色,没想到真得了手,竟还有些滋味。唉,罢罢罢,本来有些腻味,正想着丢开手攀折一朵‘白雪塔’玩,无奈‘白雪塔’太过高冷贞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再把玩这迎春几天了……”
      白雪塔是牡丹中的珍品,花开时粉白如玉,层层叠叠,如一捧洁净月光,时人还曾赞其“琼顶灌玉”,又有雅号“雪夫人”。
      在馥郁花香之中,梅蔺嗅到一股淡淡的异味儿,他看了一眼魏朗,水雾般的眼眸中是洞若观火的清明。
      “啊,对了,那天从观云寺回来,董灿和王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闲话?”魏朗想起什么,忽而问道。
      梅蔺语气平平:“并没说什么。”
      魏朗:“是吗?其实我本来还想跟你说一个笑话儿呢,那天董灿和王方他们不是说遇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吗?跑上去大献殷勤,一路端茶奉水,哪里想到竟是个有主的,原来人家年纪轻轻就定了亲,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月季上的刺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梅蔺缓缓擦拭手指,垂首不语,暗暗想道:董灿和王方虽未主动跑来同我说什么,但他们一起说说笑笑时,却未避忌我,大家对那日情形的描述,同你口中所说,微有出入啊。
      魏朗又不无艳羡地说道:“你知道那位绝代佳人是谁吗?哎呦,大家再想不到的,竟然是虞知县家的九姑娘,下个月就要被抬进郑国公府做继夫人的那位!听说郑国公已经八十六岁了,仍然不改年轻时的风流本性,啧啧,真是好大的艳福。只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九姑娘,想来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了,不过,也不一定,郑国公虽然老了点,手段却足得很,未必不能……,何况府上还有三位春秋鼎盛的老爷,又不大受夫人管,对着这么一位楚楚可怜的小继母,还不知多么心痒难耐……”
      语气里的垂涎几乎形成实质,明晃晃地惹人厌。
      梅蔺表面不为所动,只在瞥见花木后一抹灰扑扑的佝偻身影时,秉持君子之风,温温和和地提醒道:“你言语太过了,先生若晓得,必定罚你背书,须知非礼勿言啊。”
      “切!”魏朗不屑,他前一段刚刚受过训斥,心里也正憋着火气,“先生也就那点子本事了,老成烂木头了,还那么迂腐多事,天天吃住都在书院,一步不离,我怀疑他一辈子都没碰过女人,床笫之间的妙处,他肯定不懂,自然见不得学生偷香窃玉,假正经!”
      “你你你!”
      灰扑扑的身影气得倒仰,一个箭步冲出来,嘶声咆哮道:“魏朗!你个不修口德不成器的家伙,尊师重道四个字是被你吃了?!你给我滚去三味书阁跪圣人画像!跪完孔子跪孟子!跪完孟子跪荀子!不把这些子给我跪完,我亲自动手打断你的腿,令尊令堂要是写信来问,我自有话说!”
      魏朗惨嚎:“先生饶命……”
      在执教鞭的威严下抱头鼠窜。
      花园重归安静。
      天快亮了,绯绯薄雾笼罩着朝阳,云蒸霞蔚,绮丽万千。
      想到那天听到的少女声音,梅蔺脚步微滞,不是说喜欢朗朗如玉,皎皎如月的君子吗?怎么要嫁给郑国公了?
      小骗子。
      郑国公,又是郑国公……
      他真是恨极了这个名字。
      ……
      本着我不好过,你们也都别想好过的原则,虞九歌这几天极尽所能地折腾,导致虞知南和张兰香夫妇一听“九姑娘”三个字就开始头疼。
      虽说正式拜堂那天有诰赏的凤冠霞帔,但新媳妇总要有几身光鲜衣裳用来见客,这钱是万万省不得的,虞知南于是忍着肉痛拿了。
      偏偏虞九歌有意挑剔,不是好面料好针线,她一概都不要,一边啃着鸭梨,一边给别人压力,“这百蝶穿花,喜鹊登枝,祥云流福,竹报平安,也忒难看了,又老气又俗气,郑国公老我可不老啊,你们就拿这些丑东西糊弄我?”
      裁缝铺老板果然压力山大:“都是极走俏的花样,吉利又喜庆……”
      虞九歌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她这会儿成甲方了,很有点小人得志的猖狂,非常想体验体验提需求时胡言乱语的感觉,“你看这颜色,石青,宝石蓝,秋茶褐,多黯淡啊,有没有那种素雅之中透着华丽,低调之中又不失高贵,介于五彩斑斓的黑和流光溢彩的白之间的布料?”
      裁缝铺老板青筋直跳:“……”
      虞九歌继续无理取闹:“花样也要换,也不用太麻烦,绣几个冰墩墩和雪容融就行,圆滚滚也成,我不嫌弃。”
      裁缝铺老板:“???”
      虞九歌稳定输出:“啊,对了,我前两天好像见谁系了一根很特别的发带,花样也漂亮,一只白不楞登的野鸭子,嘴里衔着几朵小红花,你看能不能还原一下。”
      白鹤衔梅发带:好像有人在cue我,不确定,再看看。
      虞九歌:“还有还有,衣服做好之后,记得放几个香炉熏一熏,最好能引来蝴蝶那种,香料也不用太名贵,一般的沉水香啊苏合檀香啊就行,也能凑合,但记得要往里面加点东西,像什么鹤顶红啊牵机药啊,谁碰谁死闻一下就晕三天那种,当然了我要先服解药……”
      最好能直接毒死那个东西。
      裁缝铺老板:要不直接杀了我给你助助兴?
      虞九歌:“还有还有,这款式也……”
      裁缝铺老板噗通一下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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