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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遇见雪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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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岁的帕拉六岁那年来到扎丹寺,在这间半山寺庙当了一辈子的喇嘛。
1920年秋,雪原的一个黑夜,帕拉的母亲在庄园马棚里生下他,他像一头稚嫩的病羊羔子,哭声比寻常婴儿微弱,可他很幸运,四肢齐全智力正常,好过那个比他年长十五岁,却还不如三岁幼儿口齿伶俐的哥哥。
帕拉的母亲是贵族老爷家的朗生,即家养的奴隶,被安排在马棚劳役,同为朗生的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帕拉去交人头税时,好心的老爷赏了他们家一张磨得光秃秃的破羊皮。
这张羊皮后来被母亲缝成了衣裳,穿在年仅六岁的帕拉身上,那天是他去扎丹寺支僧差的日子。
法典规定,“三丁抽一”,家中若有三名男丁,其中一人必要出家为僧;所以帕拉的母亲不得不将一个儿子送进喇嘛庙,充当寺院里干杂役的下等僧侣。
和众多忍受不了庙中饥饿苦累的孩子一样,年幼的帕拉也试着连夜逃跑。逃回家的半途上,他为躲避追捕躲入了一墩矮墙后,他在那个燃着篝火的土坑里遇见一名盗马贼。
盗马贼曾经是堆穷出身的喇嘛,待他并不苛刻,每当拿到倒卖马匹的报酬后,便会把吃剩的牦牛骨头丢给帕拉,高兴了还会喂他两口青稞酒。
帕拉跟着盗马贼,比在喇嘛庙吃的饱,可盗马贼赏他马鞭时同样出手大方;细韧的长鞭毫不吝啬地抽打在帕拉的身上,他疼满地打滚,喊叫声犹如一头快要分娩的母羊。
好像无论在父母膝下、神佛脚下,抑或是盗马贼的鞭下,他都只是一头会讲话的牲畜。
帕拉日日挨打,夜夜对着月亮向远方的阿妈哭诉。他想再逃,可心里惦记着盗马贼的那只宝贝箱子;盗马贼向来对它爱若珍宝,羊皮盖着细绳扎着,还用木架背在身后。
帕拉以为里头装的是金银财宝,再不济也是吃不完的糌粑、酥油和砖茶,这些都是他逃命路上需要的东西。
于是一次等盗马贼睡着了,帕拉偷偷地打开了那只箱子,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箱子里既不是能买来房屋的钱财,亦不是能填饱肚腹的食物,只是一沓从寺庙中偷窃出的经书。
帕拉至今都不能明白,盗马贼为何要做那样一件事,但那些神圣的书卷给了他继续逃跑的勇气。
那一晚,他趁着夜色逃回了出生的庄园。
遗憾的是,迎接他的并非阿爸阿妈和成日里流着口涎傻笑的哥哥,而是被留下看家的朗生旺达。
“老爷带着全家,搬去洛甘布村的土楼了,你父母和哥哥也去了。”旺达说着,流露出艳羡的神色,他年轻时被倒塌的木桩压断了腿,所以无法跟随主人翻山越岭去往新的家园。
旺达问:“你要去找他们吗?”
帕拉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洛甘布村在哪里,不然他能沿路乞讨活着爬进那栋土楼呢。
“回寺庙去吧,小帕拉,回你该待的地方去。”旺达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爬行,熟练地关上了庄园的大门。
就这样,帕拉回到扎丹寺,重启了他作为喇嘛的一生。
十三岁时,帕拉在寺院门前洒扫,一个藏语不好的英国人前来问路。帕拉见过这个英国人,他以前是扎丹寺内一位高僧的英文老师。
那位高僧在几年前圆寂归西,英国人多时没来,连路怎么走也忘了。
英国人用半吊子藏语告诉帕拉,自己是来取东西的。
帕拉放了苕帚领他走入庙门。英国人回首张望,帕拉才看见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同伴。
任昳举起手中的人骨念珠,“他们是来取这串珠子的?”
老喇嘛帕拉能听懂汉话,但不会讲,他枯藤般的手掌接过念珠,放在光下摩挲照看,然后还给任昳,说了一句藏语。
负责翻译的向导佳林说:“他不清楚,当时他们拿走的是一只盒子,没人知道里面装有什么。”
任昳:“那个英国人和他的同伴长什么样子?”
老喇嘛絮絮叨叨地追忆往昔。
向导:“英国人的相貌他记不住了,应该是留了两撇胡子;同伴的话,是一位貌美的东方女性,极为年轻。”
貌美这词是严重低估了。帕拉回想,在高原上见到那样的女人,可让人忘不掉啊。
任昳来了兴趣,“是女人?大约有多美呢?”
“她穿着高原姑娘的裙装,显然是借来的,浣洗得十分干净,跟我们一样袒露着一边肩臂……”向导同步翻译着老喇嘛的话,“她有一双如烟如雾的大眼睛,发辫系着彩绳铃铛,裙摆下没有穿靴……”
“那天山上冰消雪融,她雪白的赤足站立在粗砺石阶上,像越过雪山的白马,修长轻盈,还很灵巧……”
***
“这身衣服我穿怎么样?”封卿从衣架子上挑出一套七彩的氆氇袍子,展示给他们看。
齐照:“不怎么样。”
江奈:“显黑。”
封卿嘟囔着把衣服放回去,走出城中仅有的一家旅拍相馆,“这里就只有些样式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拉萨啊?我想穿好看的裙子拍照。”
五月中旬不是旅游旺季,街道上行人寥寥,冷清惨淡。
齐照站在街边,被高原的烈日晒得睁不开眼,说:“你去问任昳啊。”
江奈一旁蹲着,无所事事到数地上搬家的蚂蚁,“好无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地方。”
他作为纯种都市人,难以接受大城市以外的文明。
齐照递烟给他,算是聊以慰藉。
江奈说:“我不会抽啊。”
齐照跟他并排着蹲下,主动道:“这简单,我教你。”
“呸呸呸!教什么教!”封卿过来横插一脚,抢走两支烟折断撕了,“你这损友,就会教人家学坏!”
齐照没生气,说:“有一句很土的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狗屁,什么鬼话。”封卿挤开他,蹲在他们俩中间,“姑奶奶就喜欢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三好青年。”
江奈道:“任老师那种吗?”
封卿还没说话,齐照先嗤之以鼻:“就他?他跟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有半分钱关系?”
江奈疑惑道:“啊?我觉得任老师还不错,懂得很多,又会照顾人,而且他长得多标致啊。”
封卿附和道:“任老师不错的,跟着他超有安全感,出手又很大方,脸也没得挑,不过——”她话锋一转,“不适合当我男朋友罢了。”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齐照笑着问她。
封卿:“我喜欢笨一点的,太聪明的男人不好控制。”
齐照:“那你看江奈如何?他就好控制,谁的话都听。”
江奈被说得脸通红,结巴道:“你、你胡说!我也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江奈,去给我们买三瓶水。”
“好吧……”
江奈正欲站直身,齐照大笑道:“看吧,他对谁都唯命是从。”
封卿嫌弃地打他,“你明知道,还刻意捉弄人。”
江奈见他们不是真想喝水,只是消遣自己,也鼓起腮帮子生气了,“就是,小齐最坏了。”
齐照:“闹着玩嘛。”
封卿想替江奈出口气整治他,刁钻地问:“齐照,你似乎对任老师意见很大啊?他得罪过你吗?”
“没啊,”齐照说,“我就是见了他心烦。”
封卿:“为什么心烦呢?”
齐照:“性格不合呗,我和他不对付。”
“你是对他有成见吧,”封卿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谐谑他,“齐照,小肚鸡肠。”
江奈鹦鹉学舌:“齐照,小肚鸡肠。”
齐照手长,给他们俩的脑门儿各来了一下,“我跟你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别被任昳忽悠瘸了。”
辽阔的高原与天相接,荒凉的苍穹之下,一座孤立的小城背靠雪峰而建,为世间最后的净土添了一缕人烟。扎丹寺像嵌在雪山半腰的白玉髓和金子,方方正正的庙宇顶上飘舞着彩色经幡,那扇漆红绘彩的庙门是它的艳丽的心脏。
寺庙外一条弯曲的石阶顺延山势而下,如散落的灰缎绵延至城内,衔接城区的主干道。
任昳和向导走路下来,沿街瞧见了路边三个小的。
江奈远远地冲他大喊道:“我、们、快、无——聊——死——啦!”
任昳失笑道:“傻不傻。”
江奈喊完,爆发出一阵猛咳,脑袋嗡嗡的,他扶着额头道:“我好像有点头晕。”
“你是白痴啊。”齐照五体投地了,“这里海拔4100米,你消耗的肺活量越大越缺氧,高反不难受死你。”
江奈面露苦色,“……我说我这么累呢。”
齐照就近找了家药店,买了三罐氧气。
看江奈拼命吸氧的费劲样子,任昳笑得灿烂:“哎呀,这可不行啊,小年轻们。”
齐照:“你少幸灾乐祸。”
江奈摆摆手,“我自找的。”
封卿:“任老师,接下来去拉萨吗?我还想去看布达拉宫呢。”
“那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光线不好,格局也很压抑。”任昳看手机上的时间道,“我的事情没处理完,要不……明天?明天找个司机,让佳林叔叔带你们去漂亮的地方观光。”他指身边的向导。
封卿开心地和齐照击掌,“耶!”
观不观光的,齐照是无所谓,他对旅游不热衷,但封卿和江奈都爱玩儿,他总不能扫兴。
“给你们带的纪念品。”任昳搜出三串银铃铛,一蓝一黄一红,蓝的给齐照,黄的给江奈,红的给封卿。
封卿捏着绳子晃荡铃铛,“这是风铃上取下来的吗?”
“对。”这是任昳特意向扎丹寺的喇嘛讨的,图个吉祥如意。
“谢谢任老师,但这是给家畜戴的吧?”江奈难受劲过了,提着铃铛去骚扰封卿,在她耳旁晃个不停。“你说我们是骆驼还是牦牛——”
“你才是畜牲!”封卿捉弄回去。
两人你追我赶地打闹,当啷清脆的铃铛声回响在整条街道。
齐照也晃自己的铃铛,但他这串蓝色的不响,银圆球内部似乎被异物堵塞了,金属丸摇不动。
他的手指在银球开口的缝隙抠了抠,居然真是被人往里塞了一枚小纸团。
他指尖并指甲捻着纸团一角,将它拖了出来,在掌心抚平展开:
【今晚11点,客栈楼下见】
齐照探究地盯住任昳,他晃了晃蓝铃铛,当啷作响——你什么意思?
任昳弯眼一笑,不解释。
神经吧……有话当面不讲,要传纸条。
齐照不愿理睬,转眼寻找封卿和江奈的背影。
这俩傻子,还敢跑步……
等等……
齐照敏锐的感知到些许异常,他回头——任昳身边的向导佳林是本地藏人,肤色黝黑,搭配着圆滚滚的身材,神似刚出土的马铃薯。
任昳有事不直说,而是给他传纸条,这无非是在防备旁人,而在场只有三个人。
所以任昳是在防着佳林。
怪了,为什么要提防自己找来的向导?
齐照满脑疑窦丛生,却知道现下不是提问的好时机,他只当作无事发生,把小纸条揉成团塞进裤兜。
小城中心聚拢着一片藏式建筑,矩形房屋庄重厚实,高低错落有致,白色为底,红屋檐,黑窗框,镶着金灿灿的黄边,进屋的门角挂着驱邪避凶的牛角。
因是淡季,旅客稀少,客栈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任昳干脆租下了整个二楼,以免外人打搅。
此举遭到了齐照的唾弃:“昨天那家旅馆住的好好的,今天非要换地方,还租一整层,骄奢淫逸、浪费资源。”
任昳手中的银行卡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前台桌面,说:“要不你问老板娘?她是希望我租整层楼,还是开三间房大家挤挤睡。”
负责住客登记的老板娘腼腆地笑了。
齐照才不接这茬,背过身看大厅里挂的唐卡画像。
江奈好言规劝他:“没事啦,花的又不是我们的钱。”
齐照不是心疼钱,他纯粹是看任昳不顺眼。他在学校里就是为非作歹的那一类,就爱和老师对着干;不能让那一声声“任老师”白叫啊,得给任昳见识下他的叛逆。
“不是,你进我房间干嘛?”齐照被人挤了肩膀,进屋时差点绊了一脚。
“帮你滴眼药水啊。”任昳跟着他进来,反手扣上房门,摇晃着手中蓝色小瓶。
“我自己来就行了。”齐照取走对方带来的眼药水,去了卫生间。
他们从西班牙回来后,任昳先带他去找了夏美。
夏美不爱出门,更不爱收拾房间,她公寓乱得叫人忧心她的精神状况和身体健康。
听到兄长去世的消息,夏美并无波动,仿佛死的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但得知齐照被移植了裕也的虹膜时,她上前拥抱他,亲切地说:“欢迎你成为短命鬼中的一员。”
齐照呆立着不知所措,他才十七岁啊,短命鬼这样的诅咒对他而言太过残忍了。
夏美常年服药,没有抹浓妆遮掩的脸庞白得病态。她的手指甲涂着深蓝色指甲油,轻柔地按压他眼眶周围,“胀吗?”
齐照肢体僵硬,勉强点头。
夏美:“拥有这种特异功能的眼睛不是好事,长期使用它会对脑部神经产生超负荷的刺激,所以我的家人都活不长。”
任昳专心剥着楼下水果店买来的新鲜枇杷,问:“有办法缓解吗?”
“滴眼药水吧。”夏美回卧室捧出一只盒子,“这是日本寄来的,我用惯的一种,你先试试。”
“你姐姐给你寄的?”任昳斯文地吃着枇杷,圆圆的果核吐在手心,“她还是心疼你。”
“你不懂,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夏美送给齐照一整盒眼药水,然后到沙发前蹲好,眼巴巴地望着任昳。
任昳刚剥好第二颗,塞到她嘴里。
“甜。”夏美说。
任昳剥着第三颗,“齐照,你要吗?”
他不要,他连这双眼睛也不想要。
拿了药离开夏美的住所,任昳对他说:“你就当拥有了超能力,能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更高维度的生物。”
“那不是生物。”齐照说。
“我小时候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任昳开着车,和他闲聊道,“我从小胆子就比别人大,家里没人管我,我就半夜三更跑出去玩儿。我家在重庆,那片区地形复杂,房子后面是山坡,我喜欢爬到顶上去吹风,还在一棵树下埋了我最喜欢的玩具。那晚我爸妈加班,我去摸黑爬山,兜里装着两块白天捡的打火石,想试着自己生火。”
“爬上坡顶,就在我每天去的那棵树底下,我看见有人蹲在那里,黑蒙蒙一团,好像在找还是在吃什么东西。”
绿灯亮了,车开过十字路口。
任昳: “我没带手电筒,靠路灯的光看不清那人的脸,于是我喊了声,你是谁。
“他转了过来,他的脑袋很大,非常大,不是畸形儿那种长法,我没法形容,就很像一面表演时敲打的圆鼓,眼睛和皮肤都是红色。他没穿衣服,手脚瘦得皮包骨,肚子却胀鼓鼓的,整个看起来就不像人。我吓到站不稳,从坡上滚下去磕破了脑袋。
“那次也把我爸妈吓到了,他们从此再留我一个人在家,都会反锁家门防止我乱跑。过了几天,我等出太阳再去看,那棵树下有只干瘪的黄鼠狼尸体,它被啃掉了肉,骨头和脑袋还在。
“我怀疑它是被我晚上遇见的那玩意儿吃掉的,但我再也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了。”又遇上红灯,任昳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所以早在我做这份工作前,我就相信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存在,而是我们看不见。”
“山魈吧。”齐照猜,“你看见的那玩意儿,红脸,动作类人但不是人,杂食性,这些都符合山魈的特征,它刚好是世界上最大的猴子,天黑看不清,被误认成是人也正常。”
任昳笑道:“你当我没见过山魈?倒是你,有没有见过扎辫子的山魈?”
“扎辫子?”
“嗯,我见到的那玩意儿,它扎了两条辫子,哪怕是最聪明的猩猩狒狒,也不会给自己编辫子的。”绿灯再次亮了,任昳开车驶入转弯道。
“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吓唬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抗拒它,老天给了你机会让你从另一种视角和维度看待这个世界,你要学会和它们共处。”
齐照:“这种视角是要拿命换的,夏美说了,她们家里人都活不长,全是短命鬼。”
任昳诧异道:“齐照,说句现实点的话,我从不觉得你是能长命百岁的人。而且,你惜命吗?”
齐照不能反驳了。
眼药水滴进眼眶,浸润眼球,溢出的部分如泪水淌下眼角。
齐照闭上眼,充分感受眼内冰凉的涩感直通大脑。他那两叶新虹膜的特异能力时灵时不灵,在西班牙和内地偶尔发作,一到高原就恢复正常了——说明这个地区被称为纯然净土有一定玄学道理。
他滴完眼药水回卧室,任昳人走了,又留了一张纸条在他床上。
【叫江奈和封卿小心陌生人】
齐照把两张纸条放进烟灰缸里烧了,躺到床上补觉。
晚饭吃的烤羊排,饭店送了一桶酸奶,江奈尝了一口差点吐了。羊肉的膻味重,封卿一点吃不下。这两样菜齐照都能将就吃,但也不能违心说合口味。
凑合着解决了一顿饭,齐照以没吃饱买零食为由,拉着封卿和江奈走进街上一家小铺子。
“任昳让我提醒你们小心陌生人,包括那个向导。”最后一句他自己加的,他自认为没有理解错任昳的言外之意。
封卿满头问号,“佳林叔叔不像坏人啊,饭桌上任老师自己还和他聊天呢。”
“你照做就行了。”齐照说。反正任昳也没跟他讲原因。
客栈二楼的门廊,任昳扯下衬衣的第二枚纽扣,交到佳林的掌心。
两人都没说话,而是默契地用手势交流。
佳林点完头,捏着扣子进了房间,任昳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三人买了一大袋零食,约好回客栈看电视打牌。玩到一半江奈高反了,吸完三罐氧气回去睡了,留齐照和封卿在别的房间吃吃喝喝。两人瞎混到夜里10:40,看时间不早了,各自收拾回房就寝。
封卿走后,齐照锁好窗户,关门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溜达到楼下,按约定在客栈门口等任昳。
10:55,任昳拎着一个空背包下楼,穿得很利落,唤他道:“走了。”
他们漫步在城区寂静寥落的街道上,寒风瑟瑟,齐照单穿了件卫衣,冻得直缩脖子,“去哪儿啊?”
任昳瞻望雪峰半腰星散着亮光的位置,“去那座庙里。”
齐照:“大半夜去庙里?你要烧香拜佛还是求签问卜?”
“人家关门啦,我们偷偷去。”任昳出其不意地将手放进他的后颈,问,“你怎么不多穿点?”
“你又没告诉我!”齐照甩开对方的手,暗含怒火道,“我不去了。”
“那要不我脱给你。”任昳拉开外套拉链,真要脱衣服给他。
齐照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道:“不用!”
“年轻人果然抗寒。”任昳拉上拉链。
齐照:“你为什么给我写纸条?有话不能直说?”
任昳:“不方便。”
“你找的那个向导有问题?”
“佳林是信得过的人。”任昳大致参透了他的想法,“你别误会,要真是他,那倒很简单了,可惜不是。”
齐照:“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
任昳戴好外套的兜帽,冒着风往前走,说:“我的衣服扣子上,被人装了窃听器。”
“什么时候的事?”齐照紧跟上,多走几步似乎没那么冷了。
任昳:“不知道,我也是今早才感觉到的。”
他是一个注重仪表,喜欢随时检查自己衣着细节的人,因为今天要去扎丹寺,他特意选了一件单色衬衫穿在里面。
他不会提前计划第二天要穿什么,所以这是临时起意的决定;当他对着镜子扣衣服时,手指摸到第二枚纽扣,便知不对劲了。
纽扣这般的小物件儿很不起眼,但他遇见的怪事多,不得不时常留心细节。他凭手感摸出来,这枚扣子比衣服上其他纽扣都要厚半毫米。
托老钟女婿——戴首长的福,他在警队系统地学习过必要的反侦察手段,确定那是窃听器无疑。
任昳把自己的行李箱和昨天住的旅馆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找出别的可疑物,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索性换了一间新客栈。
他的衣服多到衣帽间塞不下,这件衬衫是他在同色系款式里随便拿的,他记不清是何时买的,又穿过多少次。排除衬衫买来时已装有窃听器的可能,剩下的答案只有——某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更换了他衣裳上的一枚纽扣,以便随时监听他的动向。
齐照惊道:“那我们几个的衣服上也有吗?”
任昳:“你们的衣服行李包括新的房间我都检查过了,暂时安全。”
“你什么时候检查的?”
“晚饭过后。”
也就是他们去买零食和在空房间里吃吃喝喝的时候。
任昳说到把纽扣交给佳林的事,“即便有,也要假装不知道,先别惊动他们。”
“不对吧。”齐照停住脚步,想起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寺庙关门了,我们还去干什么?”
“去偷东西。”任昳说的如同去上洗手间那么轻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