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营救 ...
-
“见过殿下。”
“沈总督，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李弘泽从尚书省回到王府，刚一下车，就看到沈茂站在王府门口向他行礼。
“微臣来检查王府护卫，也来看看殿下。”沈茂道。
李弘泽点点头，带着沈茂来到前厅。
“沈总督坐。冯叔，麻烦叫田婶给沈总督上茶。”
冯管家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不一会儿，田婶就端了茶来。
“自从我回来安都，每次见面皆是匆匆几句寒暄，似乎还没有与沈总督好好坐下来聊过闲常。”李弘泽坐定道。
“微臣常有任务在身，鲜有机会来拜访殿下，是微臣的不是。”
沈茂一只手端起茶杯，另一只木制的假肢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
“沈总督事务繁忙，如今我的安全也要仰仗风林卫保护，何来不是一说。”李弘泽客气道。
“此乃风林卫份内之事。韶方一事，丁佑已经详细报与微臣，护卫不力害殿下受伤，是风林卫职责有失。”
沈茂刚正的脸上现出几分愧色。
“既已确定金陵王对殿下怀有杀心，风林卫今后必当竭尽全力护卫殿下周全。殿下自己也请多加小心，特别是两日后的祈福祭典。此番祭典规模不小，状况复杂，只怕金陵王会寻机对殿下不利。届时微臣会派多名风林卫随行殿下左右，断不让金陵王有可乘之机。”
沈茂说的本是再正常不过的陈述，但这些日子以来有太多的事情压在李弘泽心上，层层叠叠，摇摇欲坠，不知被沈茂这几句话撞到了哪个关节，突然之间便稀里哗啦地坍塌了一地。
“其实，沈总督也不必如此费心的。”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却是忍了几忍，也没能控制住口中不合时宜的话语。
“如果我此番丢了性命，大概也没人会怪罪风林卫。”
“我死了，人事不知；皇兄心愿得偿，高兴还来不及；至于父皇与朝中大臣，这阵子我也看明白了，大家不过都是不想有违职责而已，拥立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皇子，他们多半也很难受吧。”
他垂下眼，短短地笑了一声。
”我若是不在了，储君之位别无选择了，大家也就都不用纠结了，顺理成章，皆大欢喜，挺好的。”
沈茂闻言吃了一惊，随后深深皱起了眉头：“殿下……如何会这般想。”
沈茂那张万年扑克脸上忽然现出了生动的表情，这让李弘泽心中一凛，蓦地醒过了神。
我在干什么……他想道。
自己与沈茂不过是有些幼年时的师徒情谊，近几年几乎连交谈都鲜有，怎地就这般冒失地与他说起这些有的没的。
“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
李弘泽草草理了理心情，又撑起了待客的笑容。
“许是最近太过疲累所致，沈总督不要介意。祭典上我自会小心行事，沈总督尽管放心。”
一瞬惊愕过后，沈茂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沉吟了片刻，再开口时，话语中少见地带了些许温度。
“记得殿下小时候，人人都言殿下顽劣太过，难以管教。但就微臣所见，殿下的顽劣其实并不比一般孩童更甚。殿下练箭时的专注与耐性，甚至超越了同龄的孩子。”
“微臣不知是谁说殿下一无是处，但至少微臣拥立殿下，并不全是因为对方朱雀门的立场。”
“总之无论如何，还请殿下莫要妄自菲薄，微臣与一众朝臣必当倾全力，襄助殿下平安继位。”
“……有劳沈总督了。”
李弘泽勉强笑了笑。
沈茂不放心，又嘱咐了李弘泽几句，方才起身告辞。
李弘泽强打精神送走了沈茂，在院中呆呆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正值日暮时分，太阳将落未落，日光似明非明，庭院中笼着一片暗昧的金。
……像极了那一日的黄昏。
李弘泽慢慢走回卧室，关了房门，坐去床边，怔怔看着那扇遮去了大半日光的窗。
好似有些什么在房中轻轻飘动，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攥起的拳头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又缓缓放了下来。他长出了口气，弯下身子，将头低埋在胸前。渐渐褪去的天光仿佛带走了房中人的魂魄，徒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直到夜幕沉沉，都没能再鲜活起来。
***
灵山祭坛建在一座不太高的山丘上。长长的石阶沿着缓坡延伸到山顶，越过山顶的另一侧却是陡峭了不少，虽然不是绝壁，却也令这祭坛好似是建在悬崖边一般，举杯祭天之时，胸中亦会生出一番与天同饮的豪迈。
两侧各有九根高约两丈有余的白玉石柱，围绕在祭坛一圈高高耸立。石柱外是密密丛丛的山林，若是盛夏之时，此处当是一副葱茏叠翠的景象，不过当下正值隆冬，葱茏尽去，只余光秃的枝干重重纠叠在一起，毫无生气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青唐马不停蹄地跑了四天，终于在正月初一一早赶到了安都郊外。通往祭坛的石阶两旁挂上了一面面五元旗，入口处有士兵列队把守，官道那头，似乎已经能看到前来参加祭典的文武百官那乌压压的行进队伍。
他们来了，时间不多了。
青唐来不及多作思考，一拉缰绳转了马头，钻进祭坛旁边的山林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祭坛入口处的官道旁，李弘泽从其中一辆马车中下来，随行的丁佑等人便也下了马，紧跟在李弘泽身边。
李弘泽回头看了一眼，无意中发现曾在韶城一路保护他的那个年长的风林卫也在其中。
“是你！”
那时两殉职三重伤中的一人，如今全须全尾地站在他面前，这让李弘泽惊喜又感慨。
“小人胡廿九，见过殿下。”年长的风林卫拱手欠身，向李弘泽行礼道。
“韶城之时多亏你们拼死护卫，本王甚是感激。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李弘泽关切道。
“如殿下所见，已无大碍了，今日正是是第一天归队。”
胡廿九言语很是稳重。
“韶城遇袭，小人护卫不力让殿下受了伤，殿下的感激实在受之有愧，此番若再有险情，小人定不会让殿下有半点闪失。”
李弘泽颔首，未待再说什么，便有司礼官员来请李弘泽前去队伍首端，与李玄昌一同引百官登上祭坛。
李弘泽望了望司礼官员所指的方向，只看到轮椅的一角，以及那个一直跟随李玄昌左右的随从。
他暗暗叹了口气。在得知对方用心的如今，他是半点也不想与李玄昌照面的，但礼制在上，此番却又逃避不得，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先对李玄昌行了礼。
“皇兄。”
“弘泽，来，站这里。”李玄昌面色轻松如常，就好像他并没有算计过李弘泽的性命，也并不知李弘泽身旁这些风林卫是为何而来一样。
事到如今，撕破脸面当面质问，或是再去表演一场兄友弟恭都没什么意思。李弘泽又一拱手，便安然站定，再不与李玄昌有任何交流。
李弘泽不做剑拔弩张地怨怒，李玄昌也不再针锋相对地讥讽，二人相隔不过三尺，却像是从不相识的陌路。
司礼官一声高唱，祭典正式开始。李弘泽与换了轿子的李玄昌首先登上祭坛台阶，之后百官们遵照礼制排列妥当，井然有序地向祭坛上方而去。
祭典程序繁复而冗长。主持祭典的司礼祭官、参加祭典的文武朝臣与全场护卫的风林卫兵士人山人海地排满了整个祭坛，但人人皆是恭谨候立，闭口噤声，凛凛寒风中，只听得主祭官面对着摆满祭品的祭台焚香祷祝，高声诵念着晦涩的祭文。
铜钟响了三声，祭文终于诵念完毕，唱礼官拖着长音，高唱一声“敬酌——”。祭台两侧女祭侍捧着祭天酒鱼贯而出，首先奉至主祭官与两位皇子面前，之后又依次分发给后列百官。
李玄昌接了酒盏，目不斜视，神色如常，端在手中只等主祭官发令。只见主祭官又碎碎念着，将酒举高，李弘泽、李玄昌与其余众人也依样举起酒盏。
“皇皇上天，泽被万方，虔申敬拜，乞佑吾皇……”
主祭官祝词尚未念完，忽听啪地一声脆响，李弘泽手中的酒盏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应声碎成了两半，残瓷碎片噼啪落地，酒水在白石地砖上泼成了一滩暴烈的痕迹。
李弘泽一惊，忙四下看去，只见前方一根白玉石柱上轻轻巧巧站着一人。那人一袭利落黑衣，以黑巾覆面，手持一条通体漆黑的软鞭，长发高高束起，在寒风中翻卷飞扬。
李弘泽霎时间呆立在当场，睁大眼睛，直愣愣看着高柱上的人，目光半分也移不开。
近处的风林卫与官员们也发现了这不速之客，各自呆了一瞬之后，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有刺客！”，醒过神的官员与随侍们随即此起彼伏地惊叫起来。混乱中也不知是有多少刺客来袭，众人尽皆条件反射般地转身向祭坛入口奔逃而去。排在队列后方的人们不明所以，又被那蜂拥而来的人群吓到，便也慌不择路地往祭坛下跑，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无法控制。
一直护卫在祭坛上方，未被惊慌人群阻隔的兵士们迅速冲上前来，将行动不便的李玄昌与呆立不动的李弘泽挡在身后，弓箭手随后列队成阵，拉起弓弦，一半瞄上柱上那人，另一半拉弓虚指着四周，以防更多刺客出现。
但柱上那人却好像是只身前来的样子，也不理会那指着自己的弓箭，纵身一跃，几个借力便轻飘飘飞下柱来，落在李弘泽与几个护着他的风林卫面前。
丁佑等人见他近前，亮起刀剑便要攻上前去。胡廿九也在护卫之中，正打算绕到刺客身后包围，不经意间却瞥见对方手里那根漆黑的鞭子。
“……颜大夫？！”
胡廿九登时脚步一顿，迟疑地唤道。
胡廿九声音不大，身旁的几名风林卫却是都听到了。此番前来护卫的风林卫大多都是跟着一起去过韶方的，经胡廿九这一声提醒，也都从那蒙面黑巾外露出的眉眼间也认出了青唐。
韶方之行将近一月，颜大夫与广陵王是何等关系，就算是这些心粗如水桶的大兵们也早已是心知肚明了。面对这等状况，众人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虽是仍摆着迎战的架势，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一旁的李玄昌见情况有变，眉心一压，看了看楚梁。楚梁会意，向后方不明显地做了个手势。
那方的青唐自然无意与风林卫们叙旧，鞭子一甩，正要破开风林卫的阻挡去寻李弘泽，这时忽觉视野边缘有光一闪。
是暗器！
青唐心头一惊，忙矮身急冲，从缝隙中破进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这一扑，直接将毫无防备的李弘泽扑倒在地，动作太快太急，还顺倒了一个没反应过来的风林卫。
一道银光从青唐耳边险险擦过，直飞开去，丁佑双目一立，挥剑格挡，只听叮地一响，一片细小的薄刃应声落地。
这危险的薄刃不知从何处飞来，众风林卫立刻警惕起来，转变阵型，将李弘泽与青唐团团围住，护在阵中。
“殿下……”
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人有如幻觉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令李弘泽竟不敢多去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黑巾外的双眼好似蒙着一层清清浅浅的水雾，不知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过多少次的声音，此时正轻响在他的耳畔。那令人窒息而绝望的桩桩件件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在一瞬之间被那声殿下驱散了干净，只剩下一则浓烈似火的渴望熊熊炙烤着他的心魂。
索命的薄刃就落在身侧半尺处，风林卫的身影围满四周，黑黑压压，密不透风。李弘泽躺在地上，痴痴凝视着眼前的人，那个人的背后，有一片清朗安宁的如洗碧空。
“青唐，带我走。”
蒙着水雾的眼睛微微发红，却是透着坚定如铁的光彩。
“好，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营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