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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亲爱的瓦夏:

      距离我们见面还有三天,我们已经穿过了山谷,明天就可以到达沃比湖了。我能闻到空气里湖泊的湿润的味道,甜丝丝的,像盛开的丁香。尼古拉说,这个时节可没有丁香,是我太想家了。但我知道,是我太想你了。
      你很聪明,你很勇敢,但亲爱的,我现在已经和你一样勇敢了。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我长高了,头发变短了,他们都说我是个漂亮的小伙儿,可是我知道我没有你漂亮。你金色的头发像天使的羽翼,我喜欢看你穿白衬衫骑单车的模样。你还会载我吗?我想你会的。
      啊,看!是白鸽!天空上有白鸽,和平就要到来了吗?亲爱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说过要带我去索契看海,我们要从高高的山坡上跑下来,让芦苇滑过我们的手,我们还要在海边抱着彼此,在沙滩上滚来滚去。我还要吻你,只希望你别害羞——你总是那么容易害羞,但我恳求你能记得那个晚上。
      我无比期待那一天。

      ——你的阿廖什卡”

      阿廖沙收起笔,从白桦林里跑出来,追随那几只白鸽跑到河边的草地上,兴奋地朝天空挥手。湛蓝的天空就像瓦西里的眼睛,那和平的仿佛已随白鸽到来。还有三天,还有三天他们就可以见面了!

      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上次被狼抓出来的痕迹恢复得很好,他可不想让瓦西里看到自己受伤的模样。瓦西里会心疼的,他不愿意瓦西里心疼。
      他自言自语地唤着瓦西里的名字,朝河边走去。在干枯的荒草地间他发现了块光滑平整的石头,于是他坐了下来。石头很冰,他打了个寒颤,脸颊突然泛起一抹红晕。
      ——他看到水中倒映的自己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慌乱和无助,而是代之以一种磨砺出来的顽强与不屈。这种眼神他在瓦西里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已经变得和他一样了吗?羞赧与喜悦让他沉溺其中,呆呆注视河水出神,脑海里被未来的美好所填满,他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水静静地流淌,鹅卵石清晰可见,稀薄的阳光下,风穿过白桦林,发出浅浅的低吟。阿廖沙徜徉在近在咫尺的幸福中,露出安恬的笑意。一阵风掠过冰凉的河面涌向他,他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拢紧了斗篷,回过神之后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仿佛自己值不上这幸福似的。他太胆小了,以至于连对幸福的憧憬都要小心翼翼。
      “我一定会见到瓦夏的。”他对自己说,“不会有问题的。”
      他咧开嘴笑,对河中的自己,又抬起头,对清澈透明的天空。

      “阿廖沙!阿廖沙!”热妮娅在白桦林中呼唤他,阿廖沙吓了一跳,连忙往营队跑。可腿上的伤口让他的姿势很奇怪,活似个跳舞的稻草人。
      “慢点阿廖沙!这里可没你的瓦夏,跑那么快干什么!”热妮娅打趣他,阿廖沙脸又红了一片。
      “嘘!不准提瓦夏的名字。”他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别人会听见的!”
      “你害羞什么?”
      “我不害羞。”阿廖沙底下了头,的确有害羞的成分,可他似乎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热妮娅搂住他的肩,善解人意地冲他笑。
      “你有心事了,阿廖沙。”

      阿廖沙抿了抿嘴,望向热妮娅温柔的面庞,她是那样聪明和可靠,是自己最信赖的朋友,她一定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阿廖沙如是想,于是他决定敞开心扉。

      “我很困惑。”两人走到营地边的篝火堆旁,热妮娅将一只烤好的鹌鹑递给阿廖沙,她叫他来就是为了这个的。阿廖沙感激地道谢,连忙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我不清楚我自己,不过……也许是我不清楚别人,人与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我明白……可他们默认的东西我不懂,我也没有……”
      热妮娅欢畅地大笑,说:“我怀疑你偷了指挥官同志的伏特加,说话颠三倒四,我可听不懂。”
      “抱歉热妮娅,我好好说。”阿廖沙嗦完最后一根骨头,将骨头扔给营队的军犬塔塔,它是一只高加索犬,是他的好朋友。
      他擦了擦油津津的嘴,继续说:“娜塔莎她们都在问我迷上了哪个姑娘,就连炊事员尼基塔也这样问,他们似乎都认为我爱上的是个姑娘,可为什么一定得是个姑娘呢?我不明白。我没有和姑娘亲过嘴,我只和瓦夏这样做,和他接吻的时候我很幸福,并且希望那个吻可以持续下去!就是说,希望那个吻可以永恒……”
      阿廖沙笑了笑,红着脸低下了头,低声说:“没错,永恒,多高雅的词语,是瓦夏教我的,但瓦夏可不是姑娘,他是个男人。我喜欢男人。”

      热妮娅脸上畅然的微笑缓慢地收敛,停留在一道温和的笑容上,她怜爱地抚摸阿廖沙的头,轻声说:“你说的对,阿廖沙,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是个体与个体的不一样,比方说,你爱吃鱼可有的人爱吃鸡,你喜欢蓝色但有的人喜欢红色,你立志成为军人而有的人却想当一名护士;而有时候,则是群体和群体的不一样,崇尚资本的组成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专政的则是社会主义国家;有人信仰基督,有人信仰真主,有人信仰佛陀,还有人什么都不信哩!所以说,小到个人,大到群体,差别总会存在。有人喜欢女人,那么有人就要喜欢男人。尽管后者属于少数,没错,对男人来说,喜欢男人总是少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也并不代表少数就是错谬,有时候,这种感情反而更珍贵,也更需要勇气。”

      “我有勇气。”阿廖沙小声说。

      热妮娅笑了,握住了阿廖沙的手,凝视他的眼睛,亲切而又带有教导地说:“我相信你,谁都相信你,瓦夏更相信你。你是个有勇气的孩子,但勇气还需要智慧,亲爱的……”
      热妮娅手上的力度加大,片刻的欲言又止后,她最终怀着一腔关怀的忧虑将自己的想法倾诉,她认为这对阿廖沙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大家都太宠他,却忘记告诉他,无论是军队还是学校,都属于社会的一部分,而这个社会,对此类的感情是没有宽容之心的。
      “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要坚定你的爱情。但你得隐秘地爱,悄悄地去爱,不要叫人家知道,只要叫祝福你的,你可以信靠的人知晓。”热妮娅笑了笑,“当然,你得向瓦夏诉说你的爱,不要吝啬,要尽情地说,不要怀疑爱的真实性,也要勇敢面对这爱所带来的一切。”

      阿廖沙咧开嘴,笑得眼睛弯弯,像两轮亮晶晶的弯月。他明白,他在心里思考过很多,越是隐秘就越是珍贵,这份感情就如阿拉伯人藏在山洞里宝物,发着耀眼的光,他却要捂紧了不给别人看。因为那是独属于他和瓦夏的。

      叫“塔塔”的高加索犬摇着尾巴过来捡拾他身边的鸟骨头,巨大的身躯上覆盖着蓬松而坚硬的毛,阿廖沙抚摸它,可以把整只手埋进去。塔塔伸出肥厚的粉色舌头舔阿廖沙的手,而后又往热妮娅身上蹭。它的两只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倒映出美丽温柔的女孩儿和青涩的少年,战场上的静谧时刻,连它都觉得幸福。

      “我们明天就要到沃比湖了,尼古拉总是念叨那里,你去看望尼古拉吗?我想他应该醒了。”热妮娅站起身说。
      “当然。塔塔,走!”阿廖沙在塔塔身上拍了拍,塔塔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他们朝营地的临时医院走去,那是几处搭建起来的帐篷,在白桦林的深处,周围堆满了枯黄的落叶,距离指挥中心并不远。

      阿廖沙在钻进帐篷前朝指挥中心看了一眼,佩特罗夫上尉和参谋们正在开会。他们似乎有操不完的心,热妮娅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那边。

      ”我想指挥官同志需要喝点热茶。”阿廖沙说,“他嗓子都哑了。”
      热妮娅一拍脑门,“是呀阿廖沙,指挥官同志需要喝点热茶,瞧我怎么给忘了,我这就去准备点茶,我得找一找……”
      热妮娅兴冲冲地去找茶叶,阿廖沙笑了,这是个好理由。他知道热妮娅爱着佩特罗夫上尉,他受伤昏迷的时候这位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总是在自己身边自言自语。
      “他是个榆木脑袋。”她在昏黄的夜里叹息。

      阿廖沙掀起帐篷的帷幕,塔塔很听话地没有跟进去。它不被允许进入伤员们所在的地方,因为医生说它身上有细菌,于是它总是守在外面,默默忍受消毒水的刺鼻味道,等候它爱的人们快快好起来。

      “郭利亚。”阿廖沙坐到尼古拉的病床旁,他遭遇审讯时所留下的刀伤好得差不多了,多亏护士们的精心照料,当时在大部队到村子里的时候德军已经准备对死死咬住牙关不开口的尼古拉下死手,千钧一发之际上尉亲自狙击了那几名德军。当然,留下了一个活口,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同志们什么也没问出来。然后在当天夜里,他自杀了。

      尼古拉朝阿廖沙眨了眨眼睛,坏笑着说:“你偷吃好东西了。”
      “可不是偷吃,是热妮娅留给我的。”
      “叶甫盖妮娅同志总是那么好心肠,她最爱你。”尼古拉耸耸肩,“我们可没有这个好待遇。”
      “你不能吃肉,她们说这会让你拉肚子。”
      “我已经受够土豆啦!”
      “那可是我亲自削的皮呢!”阿廖沙傻乎乎地笑,这时后面有位伤员在叫他。

      “好阿廖沙,过来,过来为我念念信,我可看不懂这些的什么。娜塔莎已经对我不耐烦了,她不愿意为我念。”
      阿廖沙走到那名老兵床边坐下,说是老兵,可他也不过只有二十四五岁。他们都叫他“打水的弗拉基米尔”,因为他负责打水。而他的腿也是在为营队打水的过程中踩着了德军在河边埋下的地雷炸伤的。

      阿廖沙接过他手中皱巴巴的信,是一封三个月前寄出的信,显然,娜塔莎之所以不耐烦,是因为为他读了太多遍。阿廖沙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脸颊浮现红晕。他知道弗拉基米尔为什么百听不厌了。
      他开始念信,用上纯情而又真挚的声调。

      “亲爱的沃瓦:

      你还健康吗?我很健康,你的母亲也很健康,请别担心我们。
      今天姆姆产了一只小牛崽,我们忙活了大半夜。它的毛色是那么漂亮,沉沉的金色,就像太阳落山的时候,爬上树梢的黄昏。姆姆很累,这几天我们决定不挤奶,留给卡卡喝。卡卡是小牛崽的名字,来自于“瓦洛季奇卡卡”,你小的时候我们总爱这么叫你。
      沃瓦,我时常做梦。你知道,像我这样没有文化的女人是不会做梦的,梦是高雅的艺术,而我们是干活的农民。可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全是你。我听见枪声,看见炮火,你在里面奔跑,被硝烟淹没。我很害怕,总是哭。我担心你受伤,更担心你死去。
      沃瓦,你父亲留下来的那套西装我已经缝补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我不会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是你们收留了我,我要嫁给你,这是天经地义的。
      我也为自己做了套簇新的连衣裙,上面有你母亲亲手绣上去的丁香花,是白底儿的,紫色的花儿连成一片,很漂亮,就像后山盛开的那片花海,我们就是在那里许下誓言的,你还记得吗?
      吻你,沃瓦,等你回来,等你娶我,我们要举办盛大的婚礼,让所有村民都看见,我要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永远爱你。
      (感谢帮我写信的瓦连京医生,他也很想念你,并且祝你健康。)

      ——你的维洛妮娅”

      阿廖沙念完信,抬眼看到弗拉基米尔用手臂挡住眼睛,像个孩子般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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