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黑粉》程万里

19、第十九章

　　一家西餐厅里，宋斯年和王院长坐在角落里，音乐舒缓，食物精致。
　　王仁院长年近五十，一头短发烫出优雅的卷度，黑发里掺着银丝，脖子上系着一根丝巾，显得温柔可亲，就像寻常的邻居阿姨。
　　但她实际上是清州最厉害的精神科医生，平时坐诊时一号难求。

　　“我的建议是不要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盒子里的东西很大概率是你不能承受的，强行打开会造成你的痛苦。”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我会给你催眠，以我的经验来说，可能会是个长期的过程，你能接受吗？”
　　“王院长，我们约个时间吧。”

　　第二天一大早，宋斯年就到了湘和医院。
　　湘和医院的精神科很出名，占据了两幢楼，一幢是六层高的老楼，整个墙体刷成了红色，又被称为红楼。精神科医生平时就在红楼坐诊。
　　另一幢是高层住院楼。

　　宋斯年熟门熟路地来到三楼王院长的办公室，王院长给他讲了一下催眠的流程，就把他带进了诊疗室。
　　诊疗室里温馨雅致，有一张可以调节高度的诊疗床，有抱枕和香薰蜡烛，诊疗床旁边还有一个茶几两张椅子，茶几上放着一台半旧的收音机。
　　宋斯年躺上诊疗床，王院长给他调节到最让他放松的高度，然后播放了一段自然舒缓的音乐，同时借助语言描述让他的大脑放松下来，逐渐进入那个噩梦般的情境。

　　“你正攀在一棵树上，又累又渴。”
　　“粗糙的树皮刮破了你的皮肤，蜘蛛和小虫子爬到你的皮肤上，你身上沾满了腐烂的树叶。”
　　“举目四望，酒店被滔滔洪水淹没，你不会游泳，掉下去就会淹死，但你太累了，几次差点掉下去，与死神擦肩而过。”
　　“到底谁能来救你……”

　　宋斯年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里，名为痛苦和绝望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吞噬，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王院长将他唤醒的时候，仍有一股痛苦的余波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王院长调整诊疗床，他坐起身的瞬间，眼眶里的泪水掉到盖在他腿上的白色毯子上，留下一个颜色稍深的小坑。
　　他神情恍惚，出于某种情绪的惯性，又掉了好几滴泪，王院长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他捧着水杯喝了几口，眼里总算有了几分神采。

　　“头疼吗？”
　　“还好，可以忍受。”

　　王院长放下心来，她就怕宋斯年像三年前一样剧烈头痛，只要头不疼，就能说明宋斯年的潜意识并不十分抗拒催眠。
　　但效果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我刚才带你回溯那段记忆，从你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成功了，现在你还记得多少？”

　　宋斯年有整整五分钟没有说话，王院长也不催他。
　　他努力回想那段噩梦般的经历，笼罩其中的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他拨开雾气，正要窥见什么，又有更多雾气弥漫过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

　　宋斯年摇摇头。
　　王院长安慰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你现在的情况比三年前好多了，再多做几次治疗，也许就能给你的精神建立某种耐受，让你完全想起来。”
　　宋斯年抬眼问她：“我刚才……催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王院长给他看了诊疗室刚才的监控。
　　监控的前半段，他眉心紧蹙，总是不安地转头，仿佛陷入某种困境，正拼命挣扎，到了后半段，他完全崩溃，蜷缩在诊疗床上痛哭流涕，除了父亲宋华死的时候，宋斯年这辈子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看着监控，眼里又有了泪，他强忍着没有眨眼，问王院长：“监控声音听不清，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王院长：“你一直在喊一个名字，韩策。”
　　那滴沉甸甸的眼泪到底从他的眼眶滚落。

　　韩策没有说谎。

　　王院长悄悄地带上了门，去了前面的办公室，把诊疗室留给宋斯年平复情绪。

　　半个小时后，宋斯年离开诊疗室，去王院长办公室的卫生间洗了把脸，泪痕干在脸上有种紧绷感，洗完脸总算舒服了。
　　办公室的那台电视正在播放韩策的采访。

　　主持人：“最近有个词很流行，高智感，我认为这个词很贴你，据你以前的同学爆料，你是那种高考排名全省前几，全国竞赛拿金牌，国内大学任你挑的级别的学霸，但你自己似乎从没提过这些履历，为什么？”
　　韩策：“难道我要在演戏的时候现场给导演表演一个微积分吗？”
　　主持人：“哈哈哈，你当演员也很成功啊，能有多少演员拥有出圈角色？”
　　韩策：“承蒙大家厚爱。”
　　主持人：“你是三年前进圈的，据说当时已经确定保研了，走到这一步，肯定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怎么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从零开始当一个艺人？虽说你现在有了知名度，但在当时，一切都是未知的，对你来说，代价太大了。”
　　韩策沉吟片刻才说：“如果按照我的原计划读研读博，至少五年内，我赚不到什么钱。”
　　主持人：“而你当时急着赚钱？”
　　韩策点点头。
　　主持人：“为什么？”

　　宋斯年也想问，为什么。
　　据他所知，韩策从未有过缺钱的阶段，韩明月开着本地最大的白酒专卖店，行情再差，一年也能挣小几百万，她从小培养韩策当模特小演员，费用是她出的，但收益都存在韩策名下，韩策一直很大方，他们很多次聚餐都是他买单，他又没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怎会缺钱？

　　韩策摊手：“因为缺钱。”
　　主持人哈哈大笑。
　　主持人想问的当然是他为什么缺钱，但他摆明了不想说，主持人就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宋斯年坐在王院长办公室，耐心地看完了韩策的采访。
　　他以前看韩策的节目，总带着三分挑剔七分审视，如今，挑剔没有了，多出了几分怅惘。

　　隔天，宋斯年又出现头痛的症状，原定于一个星期后的第二次催眠治疗只能延后。
　　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下楼的时候险些栽倒，姚佩兰心疼不已，扶着他到客厅坐下，絮絮道：“你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去纠结过去的事干什么。”
　　宋斯年：“爸爸人都不在了，你还在纠结他找过几个小老婆呢。”
　　姚佩兰：“那是因为我爱你爸爸。”
　　宋斯年：“那我……反正我有我的原因。”

　　宋斯年躺了几天，头痛的症状减轻，总算恢复了点食欲，也迎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方文洲打来电话，说《漫步》的影视版权已经敲定了，版权费十分可观，年前就能到账，足够宋斯年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购买他版权的是博时影视，几部爆剧在手，在整个圈子里都是很有口碑的。他们计划年后就进行剧本开发等等前期工作，宋斯年有权介入剧本改编，但相应的，剧集上线之后，他也需要配合影视方进行宣传。总的来说，合同条款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如果没有方文洲，宋斯年不可能拿得到这样的合同。
　　宋斯年由衷地说：“谢谢你，方哥，等你有空，请你吃一顿大餐。”
　　方文洲：“大餐就不用了，能不能陪我参加个活动。”
　　宋斯年问都不问，就说：“没问题。”

　　版权合同签完之后，影视公司给了他一张表，让他写出《漫步》中几个主要角色对标的演员，包括：陈时（18岁、25岁）、陈时（30岁）、陈时（48岁）、杨果等等，宋斯年对内娱演员并不熟悉，有些能填得出来，有些根本想不到。
　　他问方文洲，方文洲教他：你随便填，影视公司也就参考一下，正儿八经选角的时候主要还是看导演。
　　宋斯年于是放心地在陈时（30岁）后面填了韩策。
　　他把表交给影视公司工作人员的时候，对方挺惊讶的：「没想到您竟然会推荐韩策，为了作品质量可以抛下个人好恶，宋老师，您格局太大了！我也觉得韩策特别适合三十岁的陈时！」
　　宋斯年立马后悔了。一方面，他当然知道韩策合适，另一方面，他绝不希望韩策参演他的《漫步》。
　　韩策撕了他《漫步》的手稿，没有资格出演《漫步》。
　　早知道就不填韩策了。
　　还好不以他填的为准。

　　美术馆一月十六号开业。
　　宋斯年一月十五号就到了宁城，他请方文洲吃了顿大餐，然后让方文洲陪他选购礼服。
　　方文洲的公司、方家的大本营都在宁城，哪些地方能买到礼服，没有人比方文洲更清楚，他本想带宋斯年去量身定做一套，但眼下时间紧迫，只能选择成衣。

　　宋斯年身量高，体型偏瘦，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穿这种高档礼服就像漫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矜贵雅致。他在两个导购的服务下一套接一套地试衣服，方文洲远远地望着他，眼睛眨都不眨。
　　最终，在方文洲的建议下，他选了一套带点垫肩和收腰的款式，非常显身材。他要买单的时候，导购告诉他：“方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宋斯年的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