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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灵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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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绮声音哽咽,随着时间推移,身上已被斩断的藤蔓几近复原。
她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那人在将我塞进死婴口中时,往我身体里留了一颗珠子,之后我便整日浑浑噩噩,少有清醒。”
“上一次醒来,还是在半月前。”提起男子,她止不住恐惧,“那日他通过这颗珠子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我很害怕于是就答应了。”
“具体是何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之后每次清醒时身体好像被割裂,分居两处。”
她说的正是魔种分体。
一般来说,邪魔可以随意操控自己的分体,可罗绮却像是被男子操控着分了身。
人间丝毫没有灵气,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可以操控邪魔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她刚说完,就见凌流清捏着脖子上的红绳,目光炯炯,“不知你可否让我看一下方才说过的珠子?”
罗绮丝毫没有犹豫,“嗯”声过后,她的躯体慢慢散开,在心脏处露出一颗泛着冷光的珠子,外面包裹着魔种。
“就是这个,”她瞥向自己的触手,“它里面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让人觉得很踏实,我的伤好的这么快也是因为它。”
虽然只有一瞬,凌流清刚才确实在珠子暴露出来的一瞬间,感受到淡淡的灵气。
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珠子,却始终看不出这到底是何物。
不过他能够确定,人间肯定有稀薄的灵气,或许就在罗绮提到的荒原。
凌流清垂着眸子,陷入思索。
他曾经听人说四荒异常凶险,连迁徙的雁群都不会停留,因此镇守四荒的都是精兵。
岳腾原的父亲镇北王就是其中一支军队的将领。
思及此,凌流清偷偷觊了岳腾原一眼,思量着能不能偷偷跟着他混去北荒原。
岳腾原察觉到了凌流清的眼神,侧过头用口型说道:“怎么,听故事听的想哭鼻子了?”
对于岳腾原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凌流清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也用嘴型回了句“无聊至极。”
凌流清回过头,将视线落在罗绮身上,却见她正操控触手想要将体内的珠子抠出。
他连忙伸手制止,呵斥道:“快松手,你这是在做什么?”
罗绮被“自家孩子”凶了一句,果然松开手,委屈道:“娘亲看流清想要这颗珠子,所以……”
她只是觉得凌流清喜欢,便想要将珠子抠下送给他。
凌流清的确想要珠子,可是这颗珠子已经与罗绮血肉交融,若是轻易取下,罗绮必定灰飞烟灭。
他虽不是罗绮的亲子,倒也不会害她,毕竟夺了死舍。
“你别动,世上珠子多的是,我要它作甚?”
他轻柔的擒住罗绮的触手,眼神坚定,一副要和罗绮僵持到底的模样。
“你既然不想要,娘亲便不动了。”罗绮漠然松手。
见她让步,凌流清才松开手,脸上挂着笑容。
小仙啾神情沉寂,这是它第一次见到凌流清对杀人害命的邪魔手软,心觉不可置信。
它遽然悬在凌流清颈边咬耳朵道:“你难道忘了她是作恶多端的邪魔?”
凌流清当然没忘,只是刻意忽略了这个事实,如今小仙啾提起了,他也不得不想个办法。
他现在法力全失,既不是邪魔的对手,也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困住邪魔。
再且……
幽寂仙州的邪魔邪的彻底,坏的离谱,从未见过像罗绮这样留有神智的。
实在让人下不去手。
小仙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忍心,可邪魔嗜食人肉,若是留着她,保不齐哪天要横生祸端!”
最后一个字,它几乎是喊出来的。
尖啸在幽暗封闭的客堂回旋,穿透热汽机上发出嗡鸣声。
声音越传越大,到最后竟当当作响!
似是金器碰撞发出的。
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小心!”罗绮吼了一声,扑在凌流清身上。
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这是凌君惘做的陷阱。”罗绮将凌流清紧紧护在身下,转头对其余人说。
曾经有一次,她在进食中醒来,被耳边的哀嚎和血肉模糊的场景吓了一跳。
紧紧缠绕在食物身上的藤蔓遽然松开,被惊恐的仆从找到空隙一脚踹中心口。
在那之后,侍中就在客堂设了机关陷阱,以免再有人发起难来伤害她。
这个陷阱可以让人消弭于无形。
岳腾原神态从容,不见慌张,眯着一双冷清凤眸看向客堂正中的汽机。
原本静默燃烧的汽机此刻火星四溅,顶部冒着迷寥的白烟。
凌流清想要起身,不料罗绮压得太过用力,数条触手将他包的严丝合缝。
“我没事……”还未说完,他就闻到了一股怪味,令人头晕目眩。
“憋住气,这是毒烟!”罗绮紧紧捂住他的口鼻,凌流清瞬间清醒了许多。
堂中顷刻烟雾缭绕,熊熊火舌从汽机中探出,烧灼着众人。
仿佛被放入了蒸笼。
凌流清的身下传来了一股凶悍的热意,烧的他全身血液滚烫,渐渐浮起一层薄汗。
凌君惘意欲何为,罗绮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当年会为了名利抛弃自己,也同样会舍弃早已称不上是“人”的女儿。
为了保住现在的官衔,他打算将知晓此时的人赶尽杀绝。
不留一个活口!
此时,客堂又传来的机关笨重的转动声。
凌流清闻声望去,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一道裂缝,从中伸出一架铁炮。
那架铁炮虽敌不过狼骑口衔炮,其杀伤力也不可小觑,如今炮口正对着自己。
见状,凌流清脸色又黑了一些。
眼瞧着铁炮黢黑的炮管中亮起红光,他立刻起身拢住扒在自己身上的罗绮,在堂中不停变化位置。
那架铁炮似乎认准了凌流清,炮口一直追着他。
其余人也未闲着,颜涧溪作为机械师此刻正躲在暗处思量着如何拆掉炮台。
而岳腾原则揭了屏风上的绣布,缠在胳膊上扬臂挥舞。
堂中本就漆黑一片,除了那台熊熊燃烧的汽机再无任何光亮。
这样做的确让操控铁炮之人丢失了目标。
可谁也没有想到,凌君惘竟气急败坏。
轰!
一道道火线砸向堂中众人,这是打算活活烧死他们!
凌流清慌忙躲避,并未注意到身后一颗火球悍然袭来。
正对着他的脊背!
当凌流清察觉到时,那颗火球距他仅有一步之遥,要想躲避早已来不及。
一息之间,滚烫的火球已然欺到凌流清的侧脸处,悠长的火舌舔过他的鬓发,发出焦糊味。
“这下死定了!”他心想。
只听“嗖”的一声,凌流清耳边似有疾风划过,带来一股凉意。
风声毕,四周漆黑一片,凌流清似被人用绳子绑住了手脚,行动不能。
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那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布,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紧接着又是“嘭”“嘭”两声,势如轰山,动静大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动。
即便如此,他听见的声音也仿佛隔岸闻笑,似是被人溺入腥骚碧池里。
那股腥味愈来愈浓,其间又夹杂着焦糊味。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被罗绮紧紧的包裹在怀中。
那颗火球竟被罗绮生生抗住了!
凌流清横眉一竖,使劲撑开绑缚在身上的藤蔓。
他力气到底大于常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挣开了。
原本昏暗的视野中赫然射入一道火光,近在眼前。
“罗绮!”他惊呼出声,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罗绮闻声瘫倒在地,满身都是烈火。
“我去找水……”他焦急着抬头,看见岳腾原站在破烂的炮口前望向自己,脚步有些虚浮。
这是凌流清第一次见到岳腾原露出担忧害怕的神色,赤橙的火光落在他眼中,融干了那口幽深墨潭。
“你身体无事吧?”岳腾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粗粝沙哑。
“无事。”
凌流清有些搞不懂了,他与岳腾原只能算的上萍水相逢,为何这人会如此担心自己?
还未待他深想,就被罗绮的呼喝声打断了。
“流清别管娘了,你们先想办法出去。”罗绮伸出一条藤蔓搭在凌流清胳膊上。
凌流清蹲在地上,看着模糊难辨的罗绮。
“这不是一般的火,我尚且弄不灭它,更何况普通的水。”罗绮劝道。
她说的没错,就算再低等弱小的邪魔也绝不会被普通的火烧成这副模样。
火势其实不大,但就是紧紧的扒在罗绮的皮肉上,眨眼间就烧化了她的皮肉,令人痛苦不堪。
而罗绮的魔种又紧挨着那颗带有灵气的珠子,源源不断的从中吸取灵气使身体复原。
于是这就变成了一场无穷无尽的折磨。
不断的毁坏与再生……
直到灵气枯竭,罗绮才能从无边苦海中得到解脱。
“凌君惘真不是个东西!”小仙啾恨声骂到,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何苦……”为了我让自己落得这副模样?
凌流清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是一个雀占鸠巢的灵魄,却平白受了别人的恩惠。
罗绮的身体一次次重塑,那颗原本温润的珠子也随之渐渐失去灵光。
她自知时日无多,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凌流清,那是她在这世间最留恋的人,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罗绮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们刚才说的话娘全都听到了,娘早已不是人,日日须得捕食活人才能活下去。说不定哪天娘又睡着了,连我的流清都认不得,那才是真的苦。”
罗绮虚弱的声音透过灼人的火光传来,满是愧疚。
可她的清醒和愧疚来的太迟,“凌流清”早已听不见。
“娘不想变成那样,也不想让你为难,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娘这一生太过懦弱,这些年来一次都未曾看望过你,希望你别怪娘……”
她的气息逐渐变弱,原先灵气四溢的珠子连同她的生命一起迅速枯竭。
人间常说的造化弄人或许就是这样,如果两人早些相认,结果说不定比现在好得多。
凌流清心中一阵惋惜。
罗绮的声音带上了难受的鼻音,她望着凌流清,伸出藤蔓抠出了魔种当中的珠子。
凌流清想要制止,却听她说:“娘太疼了……让娘走吧,你一定要代替我们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话罢,罗绮的身体如同凌流清院中的那颗树一般,无枝无叶灰暗萧索,荒凉又枯瘠。
那些枯萎的枝条又陡然消失在火花中,化为齑粉。
凌流清看着静静躺在骨灰中的珠子,心口似被人一把捏住,喘不过气。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胸口闷得好似塞了一颗大石头。
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胸前的红玉闪了一下,发出莹莹白光。
凌流清眉头紧缩,伸出匀长的胳膊,捡起了珠子。
那颗珠子中还保有一丝灵气,在与凌流清接触到的一瞬间如同山涧般的甘泉一般涌入他体内。
凌流清喟叹一声,似久旱逢甘霖,平白多了一股力量。
他的法力回来了!
不,准确的说,他的法力暂时回来了!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足以让他破开这件屋子。
珠子被吸干灵气,不堪重负的裂开了一条缝。
在珠子裂开的一瞬间,堂中扬起万朵桃花。
绯色的花瓣卷起一阵狂风冲破客堂,在朗月下化成红雾。
凌流清就站在月光之下,薄雾之中,嘴角噙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