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对仙》六月秦安

15、干尸

　　窄窄的街道前被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男男女女挤在一处并不比别处温暖多少。

　　凌流清站在人群后只冒出了一颗头，面上带着与月白外袍不符的薄红。
　　他那双桃花眼总是直白的流露出感情，似在一团墨黑中点了颗星，让人难以忽视。

　　九儿少年心性，嫌站在后排看热闹不得劲，拱着腰就从人缝里挤进去，片刻后出现在最前面。

　　挺着孕肚的妇人偏头看地，一手捂住前胸大口喘气。
　　这风急天寒的，那缕带着热意的白气还未飘出就被一下吹散，看得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即便如此没见有有人想要离开，明明一件家常琐事大家像头一次见过一样。

　　有人说：“真是造孽，大冬天的不好好窝在家里，跑出来做这些事。”
　　“怎么之前没见过还不让人看看了？”
　　“好在我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也闹不出这种笑话。”
　　“哈哈，谁不是呢。”

　　附和声此起彼伏，让人以为进了和尚庙或是尼姑庵。

　　他们说这话时压根没想着压低声音，凌流清站在末尾都能听见。

　　凌流清琢磨了一下，眸光扫过人群。
　　他目光所及之处人们虽紧紧挨在一起，但都形单影只未见伴侣，偶尔看见一两对也只是恰巧站在了一处，言谈举止毫不亲昵。

　　让人止不住猜测莫非整个白南村就只有眼前这一对夫妻，若真是如此未免太过奇异。

　　他记得岳腾原之前来过这里，于是转头询问，“这里是有不成婚的习俗吗？”

　　岳腾原闻言蹙起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他似有所察，冷离凤眸眯成一条缝，口中喃喃：“怎会如此，之前还未这样。”

　　自打四荒出现，人们见惯了死生离别，早已将坚强不屈刻于血肉当中。
　　十年前赤江一战，太平北都同样死伤众多，可幸存的百姓并未因此颓靡多久，他们很快便涌向中涧五城重筑家园，生儿育女，将金阙的楼府越挤越高。

　　当然也有人放不下前尘旧事，宁愿孤苦一生。
　　即便如此也从未见如此多的百姓居于一处，却各自飘零。

　　岳腾原对白帝的风土人情并不了解，因此不便多嘴，改口说了“不知”。

　　凌流清见对方薄唇轻启咕哝了一句，而后站在原地蹙眉出神，那股被隐藏的极好的冷淡感略微冒出了头，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其实凌流清隐约觉得岳腾原原本就该是这样，可他却见不得那股疏离劲，仿佛自己也只是“别人”，而不是书中所言相见恨晚的挚友。

　　可他又不知岳腾原为何如此，只能回复他的上一句话以此宽慰，“不知就不知，世界上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凌流清说完后才抬眼看岳腾原，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眼尾勾出了一道极细的褶。
　　说道：“嗯。”

　　*

　　孕妇长吁一口气，恨然盯着男人，眼白处布满血丝，喋喋骂道：“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这么个玩意！人家姑娘爹娘没得早，一个人孤苦伶仃，谁知被你这么个禽兽盯上了。”
　　“还追到人家里，当真不怕她父母在天有灵把你带走。”

　　她越说声音越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男人面色不虞，羞愧的用围布紧紧捂住下半张脸，漏在外面的一双眼露出凶光，怒道：“这事有蹊跷，我原本在家里磨刀中途忽然没了意识，再醒来就躺在她家炕上，再说我就算要干那档子事也是在夜里。”

　　妇人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说辞。

　　她转身用手拽了拽躲在后面哭泣的姑娘，那姑娘抬起头秀眉紧拧，眼睫上坠着几滴清泪。
　　九儿挤在前面看的最清楚，许是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姑娘，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你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妇人轻拍姑娘的手背以示安慰。
　　姑娘啜泣几声，曲指擦掉脸上的泪，一脸茫然的盯着孕妇，“阿姐在说什么？此处明明是你家，我家还在那头。”

　　话音未落，全场鸦雀无声。
　　凌流清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出现变故。

　　她指向东边的一处房屋，众人跟随着看过去。

　　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姑娘说的没错，她家确实在那边。”
　　“是吗？”
　　“不对吧……”
　　“好像是。”
　　“那应该就是。”

　　他们明明住在同一个村子，却像头一次知道姑娘家住在哪里一样，态度摇摆不定。

　　“不对……”妇人诧异的瞪大双眼，两只手紧紧扣住姑娘的肩膀，“傻妹妹你在说什么胡话……”
　　说到此处，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质问道：“是不是你指示她这样说的？”

　　屠夫原本也是一脸疑惑，闻言赶忙摆手，生怕晚一点就会沾上误会，“这话万万不可胡说，方才大家伙都看见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生怕别人不信，视线不停在人群身上游走。

　　那姑娘擦干眼泪，反握住孕妇，语气真切着说：“姐姐没人教我，此处的确是我家，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怎么可能！”妇人承受不住打击，忽地站起身望向姑娘方才所指的方向，喃喃疑惑道：“那里是我家么……”

　　周围有人交头接耳，“看来真的是气傻了。”
　　“她家确实在那边。”
　　这回语气肯定得多。

　　议论声越来越大，九儿回过神来侧耳听见村民的对话，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后说了一句话，更是让一堆人瞠目结舌。
　　他跳起身来望过去，瞳孔一缩，大声道：“你们胡说什么呢，那是我家，是我家！”

　　“对了……”他抻了抻嘴，大步踱到男人身边，一把拽下男人的遮羞布，露出满脸胡茬的脸。
　　兴许是这里风沙太大，九儿又性急，那条围布上面簌簌直掉土渣。

　　九儿看清男人的脸后，跳脚咒骂起来，“就是你个王八蛋，今儿个我在屋里睡的正好，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还大言不惭的说我偷跑到你家偷东西！”
　　“更更可恶的是，你还把我绑在村口立石上整整一天……一天呐，吸了多少土你知道吗？”

　　原先喧嚣的人群瞬间张口结舌，没想到自己短短几十载人生能看到如此一处大戏。

　　这下不光村民，就连凌流清和岳腾原也没了舌头，心中疑窦丛生。

　　“你胡说什么呢？”屠夫拽回围布，“你放屁，我何时诬陷……”

　　他盯了九儿看了几眼，将要说的话生生拗了回去，“原来是你，那是我家让你滚出去有什么不对？”

　　“你丫的才放屁，那是我家！”
　　九儿气急败坏，猴子抱树般紧紧缚住男人，不时用尖牙啃咬。
　　咬的男人上蹿下跳，哀嚎不止。

　　看戏的村民原先有多吵闹，现在就有多安静。

　　凌流清生生咽下了这出大戏，心想都是什么事啊，一间屋子来回换了三拨人住，而且半天还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主人。

　　最令人疑惑的是偌大一个白南村，竟然没有一人知道房屋的正主是谁，全都僵直立在原地。
　　比凌流清这个外人还像外人。

　　凌流清心中存疑，这件事未免太过蹊跷，就好像故意“演”给他们看的。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间屋子，那屋子到底有何奇特之处，才能让三拨人挣来抢去，恐怕得亲眼见识见识才能明白。

　　他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这一声虽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众人猛地回头，在看见凌流清的一瞬间眼神中流露出赞叹，像是才发现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这么一位桃花染玉般的公子。

　　而玉公子身边另一位虽端正俊逸，却无端有一股冷厉的压迫感，让人不忍卒目。
　　那股冷气不加修饰，自然流露而来横扫在场众人。

　　“咳咳~”
　　凌流清收起拳头，蒙在兜帽下的玉颜带着点红，“既然如此我有个提议，不如就去他们所说的屋子一探究竟好了，不能平白毁了人家姑娘的声誉。”

　　“你们如何认为？”
　　“我觉得可以。”

　　凌流清看向最中央那几人，他们互相对视几眼，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最后还是九儿先答应了，“去就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坐在地上那姑娘此刻也突然强硬起来，原先苍白的脸上此刻突然多了些血气，更显秀丽。
　　跟声附和，“我正有此意。”

　　*

　　浩浩荡荡一群人走在白南村尘土飞扬，黄沙漫天的街道上气势十足。

　　他们所去之地在村子最西边的荒野旁，那周围满是废屋，实在想不到还有人在居住。
　　那座房子在废屋正中，走过去得穿过一条狭长的巷子。

　　有风穿过巷子带着点风沙刮过人群，带着点干呛味。

　　走着走着，村民忽然停了。

　　凌流清他们坠在队伍末尾，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面有人嗥叫出声，吓得众人后退不止。
　　人群本来就乱，又有人被推倒在地，众人还未走到就又惊叫着四散逃开，能躲多远是多远。

　　由此一来，原本在队伍尾端的凌流清忽然打了头阵，他眼前豁然开朗，看见了悬在巷子里面一串又一串的麻布袋。

　　那些布袋不知挂了多久有些风化，其中有的已经破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那是一具又一具在风沙中被晾出盐晶的瘦削枯尸……这里一块，那里一根。
　　它们静卧在地，一颗颗空洞的眼眶静静的凝望着。
　　好不渗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爪子长冻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