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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犹大之吻 ...

  •   周五那天在最后一堂科学课上,培优班的教室里曾谙在同学们的惊叹中解开了《甬真重高》里一道压轴的浮力题。这种难度的题之前她之前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当她站在讲台上看着被自己写得满满的白板,竟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知今夕何夕。
      同学们已经开始鼓掌了,科学老师满脸欣慰地说:“很好,曾谙,你学得很好,提前批考试一定没问题的。”
      下午大家陆陆续续都把书搬回原教室,阶梯教室里人去楼空一地狼藉,曾谙和其他几个学生留下来打扫教室,她望着窗边不知何时已经绿荫如盖的玉兰树,满树琼玉好似昨日,方觉时间过得真快。
      大家迷信曾谙身上有考神之力,她一回三班,原同桌就想讨一支她的笔,想沾沾曾谙无往不利的考运。曾谙觉得好笑,干脆打开笔袋让她自己挑,结果哗啦啦围起一大帮人都来求,曾谙无奈只能把笔记、练习册、参考书都拿出来让大家分。唯独上次来找曾谙的栗色眼睛男生没过来,他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写试卷。他说了那些话,自然以为自己对曾谙是特别的那一个,不必混在人堆里,曾谙能理解。她把自己关于电学部分的那本笔记送给了他,附一张“中考加油”的纸条,她知道他那一部分学得很烂。曾谙只给自己留下了教科书,毕竟万一要是没通过提前考试,回来还有小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中考,她还不至于飘到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放学的时候曾谙去一班找苑杭,在走廊里碰见叽叽喳喳的从刚上完培优课回来的学弟学妹们,心念一动想拉着苑杭去原先的培优教室看看。那是实验楼三楼的一个化学实验室,常年背阴进门就能感觉到比外面冷了几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不可捉摸的试剂味,黑板上全是白粉笔写的公式和过程,向外望去是一条静静环校的河。那些路上看见笑着闹着的家伙们下周还会回到这里,在沉沉欲睡心猿意马中听着老师讲全然陌生的东西,但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想留下些什么,于是她拿起板擦把黑板擦干净,但真的要用粉笔写下什么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苑杭没想那多在黑板上画了一朵五瓣花,她总是在画五瓣花,小时候她们一起出过太多次黑板报,曾谙甚至连她每一片花瓣习惯涂成什么颜色都烂熟于心。
      “你在写诗吗?”苑杭读着曾谙在黑板上写下的文字也觉得似曾相识。
      “是歌词,《那些花儿》的歌词。”
      苑杭听着曾谙一边在黑板上写字一边轻轻哼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终于也感受到了那一种无法回返的惶恐与戚戚然。
      陆嘉衡在看见曾谙第一眼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的低落,学校外面的单行道上在放学时间总是很堵,他们堵在路上的时候曾谙一直透过窗玻璃望那些矗立在夕阳里的橘粉色建筑,几欲落泪。
      “曾谙,你知道现在最感到高兴的是谁吗?”
      “谁会感觉高兴啊?”曾谙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强行终止消极程序。
      陆嘉衡笑了笑道:“你的老师们啊,你们是他们花了最多心血栽培的一批学生,吃得苦也最多,明天就是验收的时候,他们的心情应该跟丰收前的庄稼人差不多。”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以至于无法反驳,曾谙闷闷地说:“我不觉得高兴。”
      “离别总是苦涩的。”
      “不是因为这个——”曾谙也说不清,“我只是感觉结束了——”
      “曾谙,一个结束就意味着下一个开始,只要人活着就永远没有静止的时刻。”
      “嗯,你是对的。”曾谙闭上眼睛,靠回椅背上,她有点累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曾谙迷迷糊糊爬起来看见陆嘉衡在厨房捣鼓不知道什么东西,锅子里咕噜咕噜煮着又绿又黄的液体。
      “这煮的什么?”
      “茶叶啊,浓茶。”陆嘉衡盛了一碗给曾谙,“你昨晚睡得不好吧,喝这个可以提神,在考场上就不会打瞌睡了。”
      他不常下厨,曾谙也不想拂了这份心意,端起小碗喝了一口,好家伙,涩到整个舌头都麻了。
      “是不是太苦了,我往里放点冰糖?”
      曾谙完全无法想象又涩又甜的味道,连忙说:“别别别,就这样挺好的。”
      “那我给你装一杯子,你带在书包里。”
      曾谙真的想说谢谢不用了,但陆嘉衡看起来积极性真的很高,而且看成色还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熬起的,曾谙无声叹了口气道:“好吧。”
      前一天晚上下了阵雨,天气阴沉闷热又湿又潮,整个附中校园的路、教学楼、植物都湿漉漉的。考试在八点半开始,但是大家几乎提前一个小时就到齐了,带队的女老师特意穿了一身红色,让大家到处走走看看放松放松心情。去往教学楼的一条路上香樟树碧绿成荫,曾谙从开始就注意到立在草坪上的两块生了青苔的石碑,左边刻着历届优秀毕业生的名字和他们的成绩,右边则是通过竞赛保送的学生名字,曾谙一路看下来,只有一位是学姐,拿的是化学国银。
      “你在看什么?”培优班里的一个女生过来问,曾谙记得她原先是二班的,成绩很好,能稳定在年级前五,老师们常开玩笑说她是陆曾谙的有力竞争对手,她们彼此并不熟,曾谙印象里她是个内向寡言的女生。
      曾谙笑了笑道:“我在看他们有多优秀。”
      “如果我们这些人里有人的名字会被刻上去,那个人应该是你吧。”她淡然里带着笑意,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曾谙一愣,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心之壁垒高筑起的防御工事就这么无声地塌陷了一角,她说:“我不知道,我想......我还没准备好......”
      一时相顾无言,女生伸手拍拍曾谙的肩,安慰地笑笑:“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好好考试,加油!”
      曾谙从没想过有一天能收到他人如此纯粹的善意,她笑着点点头,回了句:“你也加油!”
      考场安排在教学楼闲置的一楼,日光灯管已经泛黄了,被反复撕贴通知的黑板上一块一块全是双面胶的残留,曾谙望向窗外,许久没有修剪的植物们疯长枝枝叶叶糊在窗户上,挡住大部分的自然光,室内不得不开灯。教室里又热又闷,
      她做完一面试卷翻下一面,抬手时看见胳膊皮肤上印出一片试卷上的小字,但她没心情管。
      两天高强度考试考下来,曾谙已是无欲无求,语文、英语、科学都没有什么问题,数学非常难,曾谙连蒙带猜地做完选择填空就只剩下半小时,五道大题,只完全解出一道,两道做到一半做不下去,一道完全不会,还剩一道时间不够没写完,感觉非常不好。考完最后一门开卷的社会历史走出考场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刚才好像听见外面下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混着老教学楼哗啦哗啦的排水声,不过现在雨已经停了,廊下的积水和如洗的草木证明确实下过一场大雨。
      陆嘉衡和陆文沚都在附中的校门口等她,她对着陆文沚笑了一下喊声姑姑就已经花光全部力气,下一秒扑到陆嘉衡怀里环抱着他不说话,陆嘉衡心疼地拍拍她知道她一定是累坏了。
      回去的一路上曾谙都没说话,回家第一件事是上楼睡觉。
      陆文沚抱怨陆嘉衡不会照顾人,才小半个月不见这孩子脸都瘦尖了,接下来可得好好调养。陆嘉衡连连称是,这几天他也很累了。只坐了一会儿陆文沚又有新想法,说等一会曾谙睡醒了一起出去吃晚饭,吃点好的。陆嘉衡无奈,让她别再折腾了,等过几天再说吧,曾谙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今天晚上还是让张妈做几个菜在家里吃,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等分数出来的一周里,曾谙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遂重新翻起那些以前她读过的书。
      傍晚陆嘉衡回来,发现书柜的锁被打开了,想来是曾谙从笔筒里找到钥匙了,他去阳台找她却发现她坐在藤编摇椅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在看《理想国》,商务印书馆的软面简装样式再结合厚度他能认出来。
      “怎么了?重新看这本书看出问题了?”
      “也不是......”
      陆嘉衡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可是我看你很苦恼啊。”
      “我以前看这本书,读到“绝对正义的灵魂”只觉得这非常好非常对,我跃跃欲试,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这都是不可能的。”曾谙幽幽叹了口气,很失望的样子。
      “有个词叫Utopia,乌托邦,子虚乌有的理想乡,普遍认为它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柏拉图的这本《理想国》,原书名pliteia源于希腊语polis城邦,你猜为什么英语把他翻译成The Republic共和国,而中文翻译成理想国?”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文化讲求务实,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近代学者在翻译这本书就已经对其理想不可实现做了一个结语。”
      “......”
      看曾谙的表情,她不是很能接受这种解释,陆嘉衡就换了角度:“你既然看了这本书,那你有没有看出来它的主脉是以灵魂与城邦类比,你把公元前三百多年的理想城邦的道德套在两千多年后的你个人身上,你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最基本的道德是不会随时间改变的,因为那是构成人的最基本的东西。”这个说法曾谙完全能听懂,她立刻反驳道,顺便举了个极端例子,“比如人不能吃人!”
      “谁说的,一切道德标准都随社会变化在变化,你想想石器时代和工业时代,再想想奴隶制阶段和社会主义阶段,他们的道德标准难道一样吗?哪怕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是不一样的。”
      曾谙无言以对,在思辨这一块她永远不及陆嘉衡,他总是这样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让她气馁。
      见她那蔫了的模样,陆嘉衡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曾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什么读书?特别是读这些已经逝去几个世纪甚至几千年的人的书?”
      “为了获取智慧?”
      “对了,但是大部分时候人们会把答案当做智慧吸收,你要知道一个许久以前就白纸黑字写下答案,是无法完美契合地解决今天现在眼下人们的问题的。”
      曾谙又迷茫了,陆嘉衡拿过她手里的书翻到封面,带着她手指触摸着上面凹凸印刷的柏拉图的名字道:“你要学他们的理性,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理论;学他们的创新与严谨,而非历史与阶级局限。他们是曾经绽放的人类之光,指引后来的人们也绽放出本世代的智慧光芒。”
      陆嘉衡说这话的时候,曾谙偏过头看他,只觉得这么一个人坐在她身边简直熠熠生辉,她想他身上就有本世代智慧的光芒,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陆嘉衡见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撒下一把碎星,不由问道:“你这下听懂了?”
      曾谙用力点点头。
      陆嘉衡舒了口气,尽量委婉道:“你现在的年纪要少读这些哲学书,除了它们大部分艰深晦涩需要你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思考外,另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哲学家特别是近现代的他们的思想是超脱时代的极具煽动性,你自己的思想还没成型,极其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我希望等过两年你更成熟一点了再去读他们好吗?”
      曾谙点点头。
      “好吧,那钥匙呢?”
      曾谙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小钥匙给陆嘉衡,陆嘉衡笑说:“这次我要藏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他是个没有秘密的人,曾谙想,只要她愿意她肯定很轻松地能找到。

      附中发出通知说会在周六早上八点公布录取学生名单,从周三开始曾谙就有点坐立不安了。人缘广得离谱的陆文沚从她朋友那里联系上附中的老师打听到居然在考完的第二天就改出了三张数学满分试卷,还有好几张接近满分的,曾谙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晴天霹雳,想想自己考炸了的数学焦虑指数直线上升。陆嘉衡担心她,便提出周五那天把曾谙带去校园里散散心,不要一直一个人闷在家里。
      上午陆嘉衡去上课了,曾谙坐在他的工位上摆上素描本和各种铅笔准备画画打发时间,一抬眼在办公桌右边的书架上看见一本全新的《中国新文学史》第一卷,作者是陆嘉衡。曾谙突然想起来大概在一个星期以前陆嘉衡曾提过他写的新文学史第一卷由人大出版社出版了,当时曾谙忙着准备考试,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这能让一向喜不形于色的陆嘉衡如此高兴,大概真的是一件值得他骄傲的事吧。
      关于中国新文学史的起点,陆嘉衡是支持回归文学本位观点的一派,即以1917年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和紧随其后的文学革命为标志的新文学起点。第一卷主要写了从1917到1949年30年间的文学,写法上非常有陆嘉衡的个人风格,严谨考究没有太多的文学艺术性,所以曾谙读不下去,翻了翻就放下来。当时的曾谙还没搞清楚,一个完全由个人撰写的文学史背后到底需要多少积累,一本由人大出版社出版的学术著作在学界到底有多重的分量,邢老说陆嘉衡距离“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差这一步。
      下午楚月和徐帆来的时候,曾谙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午睡,陆嘉衡坐在旁边看书,他们进来和陆嘉衡说话的声音把曾谙吵醒了。他们前些天刚回上海办完婚礼,两个人想着走之前来看看共同的导师兼当初牵线搭桥的月老陆嘉衡。陆嘉衡忙说自己当不起月老这个头衔,他们两个能走到今天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得成正果了。楚月依然很感谢陆嘉衡当年请院长出面推荐她去北大读博,陆嘉衡笑说这都是小事了,他倒是记得当时徐帆很怨他没有留她读本校的博来着。
      徐帆笑着看向楚月,眼里满是爱意与自豪,说:“我那时年轻太过自我,这个毛病我早就已经改了。”
      陆嘉衡只问楚月:“他真改了吗?”大有如果小徒儿说假话他一定替她出头的严师威仪。
      楚月笑说:“他改了,我们两个要在一起,任何一个都不该牺牲自己的人生。”
      徐帆调侃说:“月月师姐这话不对,我俩在一起明明就是互相成就。”
      曾谙已经有些记不清徐帆和楚月了,徐帆感叹当年那个小不点居然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楚月说:“我还记得当时曾谙回回去图书馆找老师都是我给带路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陆嘉衡问他们俩之后的计划,徐帆说还是回北京,毕竟自己父母多少年了对月月还是那个态度,如果留在上海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楚月说,自己会停工一年备孕,自己妈妈会过来照顾她,剩下的全看天意。陆嘉衡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聪明高傲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清晰,行动果决,当初她一直拒绝徐帆的原因就是她会将学术道路走到底,结婚生子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两个人磋磨这么多年终于走到一起,想必彼此都为对方改变了不少。一日为师,陆嘉衡还是想交代徐帆两句,但徐帆也不是当年的小年轻了,只一眼就明白陆嘉衡的意思,直言道:“老师你放心,这种事情我不强求,如果说那时我明知月月态度强硬依然不懈追求是因为有几分为爱昏头,那么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能理解她了,我像她自己一样珍惜她的人生,我们也做好了丁克的打算。”
      陆嘉衡点点头,终于意识到这些年轻人都彻底长大了,心智已经成熟到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当时曾谙在边上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就此沉重起来,她不明白这就是属于大人的成熟的爱,失去一部分的痛苦和获得一部分的喜悦密密交织着,两个人都能获得幸福。
      临走前,徐帆把进门就拎在手里精致包装的长盒子放在陆嘉衡的办公桌上:“这是我跟月月商量以后决定带给您最合适的礼物,权当是您也喝过我们的喜酒了。”
      陆嘉衡从不抽烟也极少喝酒,他的酒量不好师门里人尽皆知,楚月解释道:“我们特意挑的莫斯卡托起泡酒,酒精度数在5度左右,曾谙也可以喝的。”
      “好吧好吧,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陆嘉衡也很珍惜这俩徒儿的心意,毕竟往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多,陆文沚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喜悦说附中那边名单已经出了,曾谙考上啦,而且分在了最好的创新班里。陆嘉衡倒是不意外,只看着如释重负的曾谙说,你现在终于能放下心来了。陆文沚说自己要把手头事都处理好,周末过去大家一起好好庆祝一番。
      这边刚挂了电话,曾谙的班主任就打电话来道喜。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打听消息。但令陆嘉衡想不到的是,就连苑杭的爸爸都打电话来道贺了。
      “我接苑杭放学,公立校门口那块大电子屏上已经把提前批录取名单打出来了,曾谙的名字就在第一个呢!大家都知道啦!恭喜恭喜!”
      陆嘉衡让曾谙接手机,那头苑杭又是高兴又是遗憾:“可惜我还没考完,不然我真想给你庆祝庆祝!”
      曾谙笑得像得花:“等你考完,我们一起庆祝!”
      那一天不管对陆嘉衡还是曾谙喜悦的心情都达到了极点。陆嘉衡特意载着曾谙绕远去了一趟公立中学,夜色下大大的电子屏上显示着红色的大字,陆曾谙的名字写在第一个。陆嘉衡摸了摸曾谙的头说,很为她感到骄傲。曾谙说不清她当时的心情,她想抱他。

      世上的事,总是盛极而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总不是常态,只是没有人想到它会降临地如此快。多年以后,曾谙再回忆这命运转折的一夜,方察觉出造物已在无声之处给了太多提示,是从那里开始错的呢?
      是她推倒心里世俗意义的理想国,重新思考爱与道德;是她不能参透摆在眼前的事实,自我禁锢在狭隘的感情观里;还是他们共同破坏了规则提前获悉了信息,蝴蝶效应带来了无穷的连锁反应;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追溯到她第一次动心,她不该怀有那样不干净的心思;追溯到她跳河的那一天,她就应该死在冰河里,往后种种不过濒死之幻象,如梦幻泡影;追溯到93年翠屏山的冬天,他就不该出现她生命里,关山阻隔,如此他们才能相安无事度过一生。
      晚上陆嘉衡开了那瓶起泡酒,曾谙喝了浅浅一杯底,她第一次喝酒,味道并不好,酒精、葡萄味、有点怪诞的香甜混合说不出的花果气息。陆嘉衡心情真的很好,直接喝了半瓶,迅速到了微醺的状态,整张脸从皮肤底下透出一种如国画颜料般艳丽的胭脂血色,曾谙担心他喝得太多了,陆嘉衡微微笑着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说自己头有点晕还有点疼在沙发上躺一下就好了,然后他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那天是2004年5月28号,一套的新闻说主席接见了乌干达总统,六套说名为《后天》的末日电影在北美院线上映,墙上的挂钟指到晚上十点四十分。曾谙去锁了门,关了吊顶大灯和电视,只开了橘色的嵌壁夜灯。客厅里是暖橘色的暗光,浮动着淡淡的随着呼吸扩散的酒气,她在沙发旁边蹲下来,静静看着陆嘉衡,他睡着了的气息很浅,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他阖上那双黑色深邃的眼睛,停止思考,短暂地和世界切断联系,现在的他像飘在空中的一片羽毛,如果他是,那么她想接住他。
      他老的很慢,该归功于他数十年如一日自律的健康作息,轻松自由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校园环境,还是那浩如烟海永垂不朽的不世经传和永不停息锐意进取的思想呢。偏偏曾谙成长的很快,从小孩到少女,似乎只是倏忽一瞬,她长大了啊。
      曾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涌出来,漫出她的身体,把陆嘉衡也浸没其中,占满整个屋子,不能自持,无法控制。
      她终于吻了他。
      陆嘉衡是有意识的,只是在游离,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说不清的东西落在他脸上,贴着滑到唇上。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和曾谙面贴面对视,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一个人的呼吸带着热气扑到另一个人脸上。尚在麻醉的大脑运转不良,陆嘉衡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曾谙却在他黑色的眸底看见了整个自己的倒影。
      曾谙像是被烫到一般,几乎是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极重地撞到茶几上,打翻的玻璃杯摔碎了一地,酒瓶子也倒了,酒液汩汩流出来,香味大肆弥漫。
      陆嘉衡慢慢坐起来,有些迷茫又不可置信地望着曾谙,他犹豫了一下说:“曾谙,你......”他又看不懂曾谙的眼神了,如此复杂如此悲伤,他如鲠在咽,终于是无话可说。
      曾谙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上楼。
      陆嘉衡终于清醒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巨大的恐惧和震惊笼罩着他,他几乎是立刻追了上去。
      曾谙已经把房门关上并且上了锁,陆嘉衡站在门外,试图先稳定住自己乱成一团麻的思维,他敲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他说:“曾谙,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门里没有任何声音,陆嘉衡也意识到就算曾谙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隐隐能感觉到曾谙对他有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深刻的感情,他曾错把它当成恨意,而后又把这种感觉当是他的错觉,但现在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曾谙对他的感情是爱,生命无法承受之爱。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犹大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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