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16、约定之日

　　水淋到脚趾传来尖锐的痛感，本打算洗个澡的倪仲只好匆匆清理完就立刻关水，连衣服都没穿好套了条裤衩就瘸着出来。

　　背对浴房坐在沙发上反复自省的时寻光听见声音，转头见到赤身走出来的人先是怔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不敢上前半步。

　　“你怎么……不穿衣服？”刚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现在倪仲就敢光着身子走出来，会不会太无自觉了点？

　　“等下穿。”跛脚走出来的倪仲拿起洗手台上的眼镜戴好，受伤的那只脚始终没有完全落地。

　　时寻光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那点心思，走过来伸手想扶他：“擦点药，免得伤口感染。”

　　“我昨天才搬进来。”倪仲仰起头，一脸理所当然，“所以家里没有药。”

　　“我去买。”时寻光没有半点犹豫，见倪仲跛得费劲，干脆直接将他扛起来放在沙发上。

　　为什么不是抱？因为那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什么地方了。虽然扛起倪仲的时候，那副身体距离他的脸更近，以至于裤衩上的香味都勾进了鼻子，但总归看不见，也就不会觉得尴尬。

　　即使倪仲对自己突然被扛起这件事表达了不满。

　　“等我回来。”放下倪仲后，说完这句话的时寻光就立即出门去给他买药了，全然没想过等他回来的时候倪仲还得一瘸一拐来给他开门。

　　附近正好有药店，没花多少时间他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拆开包装单膝跪在倪仲面前，握住他受伤那只脚托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温柔地给他抹了药。倪仲还是只穿着大裤衩。裤腿的地方松垮肥大，当时寻光无意识瞟过，从那缝隙之间露出来的春光半羞半露地，彻底被他瞧了去。时寻光的脸瞬间就红了，咽下口水心跳不止。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那点心思，前驱身体缓缓靠近，想尝一尝眼里春光的味道。

　　“你腿麻了吗？”倪仲的声音像一场山洪，卷走了时寻光所有杂念。

　　时寻光收回视线低下头：“你干嘛不穿内裤。”

　　倪仲并不觉得穿成这样有任何不妥。直到时寻光的手指碰到他的后背为止前，他都觉得没有任何不妥。

　　并非抱有不清白的想法，只是当倪仲前倾着身体伸长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时，他的脊椎因为脂肪太少而凸显出来，时寻光不禁想起半年前的那天晚上，隔着睡衣摸到倪仲后背的感觉。直接摸起来会和那天一样吗？心里逐渐浮出这个疑问，手也已经伸出去，在时寻光还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碰到了倪仲脊椎旁边的肌肉。

　　像是触电一样，头皮瞬间就炸开，排成行的蚂蚁正齐步往上爬，最后占领了他的整个后背。倪仲觉得痒，皱起眉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与刚才被时寻光喂下果子时相同的轻喃。

　　空气中再次爆开果实的蜜香，以他们两人为点，逐渐扩散。

　　倪仲弓腰将腹部紧贴着大腿：“痒……”

　　“对不起。”时寻光立刻收回手，不敢再僭越分毫。

　　“没关系。”倪仲站起身，“我去穿衣服。”

　　“嗯。”时寻光攥紧双手用指甲使用掐着，眉头紧皱地咬紧了牙。

　　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倪仲交往的机会，何况还只有一天，他应该更加珍惜才对，而不是明智未开似的被自己的欲望驱使，做出了让倪仲不开心的事。会不会从此以后，他都将在倪仲心里永远烙上“强行”的印记？会不会从刚才开始，倪仲对他的喜欢就已经在不断消退，并且再也无法挽回？

　　不是的，他并不是那种会胡来的人，只是因为对方是倪仲，他才忍不住想亲近。

　　“我很开心，应该说是太开心了。”时寻光猛然站起身，向着倪仲穿衣服的身影大声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接受我，从昨天到现在，我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虽然你说过要等两年，但我根本意识不到需要克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头，也没能顾虑你的感受……”

　　倪仲疑惑地看着忽然就严肃起来的时寻光：“你在说什么？”

　　“我在为之前的任性跟你道歉。我不该对你做那种事，对不起，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做了，我发誓！”他急得有些想哭，“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倪仲借着扶眼镜的动作将脸藏起来，“也没有……不舒服。”

　　“真的？！”时寻光急切地往前跨出几步。

　　倪仲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假装在整理衣裳：“书上的内容我都知道，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也没有，不愿意。”奇怪，平时他可以非常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心跳就好快，“很舒服……第一次……这么舒服。”

　　“还以为……”时寻光大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掐破掌心，流出血来。不过他现在开心得，根本感觉不到半点痛意，“我还以为让你觉得恶心了。”

　　“你毕业之后……”心脏像是被安装了引擎要撞断肋骨冲上云霄似的猛烈，“做到最后一步……”

　　时寻光愣了半天，才终于冲到倪仲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小声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不能。”腿在发软，他立刻就蹲在了地上，将脸埋进手臂。

　　时寻光也蹲下来，试探着张开双臂，温柔地将他环住：“据说会很痛。”

　　“请你，温柔点。”

　　“嗯！”时寻光收紧手臂将他死死抱在怀里，想这辈子都不放开。

　　如果，如果两年能像白驹过隙那么快就好了，打个盹儿，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悄然过去。每天，几乎是每天，时寻光都在期待着。

　　见不到倪仲的时候很多，大三之后他也变得忙碌起来，或许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课程的原因，就连曾经那个多少有点浮躁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时寻光也慢慢关起门睡着了，即便是听到公主这个称呼，最多也不过是瞪对方一眼表示不满。

　　仅仅只是从大二升至大三，仅仅只是倪仲不在身边，他就变得成熟许多。

　　不过，没人知道，在和倪仲相处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转变都没有——听见倪仲讲鬼故事的时候依然会被吓得发出惨叫；倪仲做正事的时候依然会搬只凳子坐在旁边傻笑看着。凶倪仲的次数虽然少了，但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毕竟倪仲老爱逗他，非得把他逗得凶自己了才会收敛。

　　到了大四，时寻光更是被学校推荐去了航天院，不过也只是比别人多参加了几项培训。尹司和壬信也在，三个人被分给了不同的教长，平时碰面的次数自然不多，好不容易凑巧在学校食堂遇见，也是各自大倒苦水开始比惨。

　　时寻光的天赋在这时候显现出来。航天院的课程虽然和学校不是一个量级，但他勉强能应付过来，再加上偶尔还能和倪仲出去吃饭，在他看来，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

　　哦不，等他毕业之后和倪仲正式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现在的时寻光已经能带给别人安定感，这是只有当自己足够自信强大时才会散发出来的气场。

　　有学妹被这份强大吸引，找人要来他的联系方式。在对方发来第一条信息表达欣赏时，他会在感谢之后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他喜欢的人正在等他毕业。

　　当然，为了毕业后能顺利跟倪仲在一起，大三的时候他就向家里说明了实情，然后毫不意外地挨了顿毒打。母亲整夜整夜伤心得睡不着，父亲会在他回家的时候直接冷脸，全家唯一表示支持的只有妹妹时寻希。

　　还好值得庆幸的是倪璨早就给他打过预防针，虽然直到坦白那天才切身体会到，也总归比什么后果都没考虑过要好得多。他不禁心生感谢，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尽管站在父母的角度来看，他确确实实不算个让人省心的孝顺孩子，任性过头、幼稚自私、不顾后果，但他仍然不想变，不会变。

　　这些事时寻光从没告诉过倪仲，他想着能在毕业之前说服父母，然后在约定的那天，牵着倪仲的手回家。倪仲只需要知道他们已经得到了他父母的同意就够了，过程的痛苦与怨恨，都不需要倪仲来承受。

　　虽然时至今日父母仍然没有松口，但好歹也愿意尝试着接受了。这些都是时寻希偷偷带给时寻光的情报，好处当然是他的零食。作为家庭倒向的切入点，时寻光曾带时寻希和倪仲一起吃饭。当时寻希发现自己亲哥的对象竟然就是当时病房里见到的那位哥哥时，恍然大悟地连呼自己笨，最后险些将时寻光奋战的过程全都说出来。

　　最后时寻光决定，再也不带这少颗门牙的丫头来见倪仲。

　　不过，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等到他毕业那天，所有愿望一定全都会实现。

　　这么盼着，每天都这么盼着，他终于迎来了毕业的日子。

　　倪仲说过会在他毕业的时候给他准备一份大礼，他曾辗转反侧寻思过会是什么，甚至向尹司和唐曹打听，最后仍然没有半点头绪。

　　并不是他不喜欢惊喜，但是以倪仲的思考方式，这份“大礼”很可能会让人哑口无言。

　　前一天倪仲就和他约好要会来帮忙收拾行李，这就意味，倪仲要跟他回家了。

　　不受控制的脑神经因此兴奋了整个晚上，但时寻光并没有怪罪它，毕竟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平时用来做脑内模拟训练的能力在此时发挥到极致，不断重复着明天打开家门，父母看见倪仲时的表情和态度。

　　要是他们不给倪仲好脸色怎么办？要是他们不准倪仲进门怎么办？要是他们不顾涵养指着倪仲大骂怎么办？哪怕倪仲露出一点点难过的表情，他都会心疼得要死。

　　这么看来，他确实挺不孝的，明明让父母难过了两年。

　　不孝就不孝吧，父母有父母的人生，孩子有孩子的人生，父母可能会伤心难过，但他绝对会死。

　　睡了睡了，明天一早就能看见倪仲了。抱着这个美好期待的时寻光终于肯放过自己好好睡觉。

　　可是，倪仲没有出现。

　　他等了整整一天。寝室的人陆陆续续带着所有东西离开，短短数小时内，整个空间就变得冷清不少，即使外面还有其他学生在高声喧哗，但传进来的时候，也不过是让时寻光显得更孤单了。

　　电话拨过去不少，全都没应答；讯息也是每隔十多分钟就会发一条，同样全都没有回应。他从最开始的兴奋到疑惑，到生气，到失望，到难过，短短一天而已，仿佛被扔上云端下不来，刚刚才稍安了些心，云就破了。

　　坐了整整一朝一幕，等了整整一朝一幕，第二天时寻光自己回了家，扔下行李来不及向父母交代半句就冲出门去找倪仲。

　　这一定就是倪仲所谓的大礼，为了让他意识到自己再也离不开他而准备的大礼。

　　心眼可真坏，等找到他了，一定要大发脾气，然后，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心怀如此希冀，他跑到倪仲的家门外不断敲门，敲得指节痛了，就开始用力拍，边拍边喊着倪仲的名字。

　　倪仲，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头！这样反复喊了不知道多少次，隔壁的邻居终于受不了吵闹出来提醒，结果被他红着眼睛瞪回去。他接着拍，接着喊，可是，没人应。

　　你别给我整些没用的，我不需要大礼！声音喊得哑了，明明没用多大力气，怎么就哑了呢。

　　他不甘心。

　　不甘心的时寻光又去了倪仲老家——他双亲的家里。

　　对于时寻光的到来，他们感到无比惊讶：“你不是和倪仲在一起吗？”

　　时寻光摇着头，头上、身上，全是汗水：“没有，他没和我一起。昨天说好了跟我回家的，可是……可是……”他没忍住，当着倪仲双亲的面突然哭出来，“他在哪儿，倪仲在哪儿？”

　　倪璨和仲迎面面相觑，开始拿出手机给倪仲打电话。

　　也没有特意憋着不让自己发泄，所以当他哭出来后就索性坐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等着。找到倪仲之后绝对要狠狠收拾他。时寻光愤愤地想，恨不得现在就把倪仲找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要让他记住不能爽约，得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安。

　　“没应。”倪璨看着同样担心的仲迎摇摇头。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再试试。”这句话也是仲迎说给自己的听的，“说不定又是放在哪里忘了。”

　　“我问问郭教授。”

　　可是他们问遍了所有人，都没人知道倪仲在哪儿。

　　倪仲失踪了，在时寻光毕业的这天，失踪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他，能想到的每处他会出现的地方都去找过，想着他会不会是被困在哪里受了伤回不来，倪璨甚至动用自己的人脉组织了一支搜救队前往后山，里里外外找了三个月，最后连与他有关的任何物件都没找到。

　　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留下身份证留下行李留下双亲留下时寻光，然后这个人，自己消失了，从时寻光准备迎接的美好人生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