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男争一男》任北方

32、谁是受害者

　　从雍和宫回来的路上，小红突然递过来了手机：“钱哥，你看今天的头条。”

　　建宏集团面临被收购，主要的负责人一夜之间失业，几个相关的金融号都在推测这是否是房地产业在释放某些信号。

　　“周总这是在为你报仇吗？”小红试探地问。

　　卫子良别开了头：“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小红见状便不再提这回事：“好吧，这次菩萨也拜了，心里算是踏实了，咱们回公司？”

　　“好。”

　　“钱哥，一会儿到了我把你放在大堂，我把车停停车场去。”

　　“好。”

　　卫子良回到了傲世的办公大楼，晨曦项目在楼左翼单独划出了一片区域用于临时办公，卫子良也是头一回体会到有工位的感觉。

　　才走到大堂，突然有人拦住了卫子良。

　　“你来这干什么？”认清来人后，他一脸敌意。

　　“你觉得我来能干什么？”成飞一脸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个流浪汉，他没被保安拦下来，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傲世的地盘，这种形象的很有可能是艺术家。

　　卫子良不想和他纠缠：“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成飞不让他走：“你现在这么说了？当年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一提当年，卫子良的火冒了上来：“当年可是你躲着我，避而不谈的，怎么，现在打算认罪了？”

　　“我有什么罪？嗯？我问问你，我有什么罪？你爸伪造证件进工地，在明知自己没有资格的情况下，还想要赚这份钱，怎么有罪的人，反而是规规矩矩做事的我了？”

　　卫子良攥着拳头：“你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我问你，你爸有没有伪造证件？”

　　卫子良：“那是你们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才能有工作。”

　　“谁们啊？你有证据吗？”

　　“我爸是老实人，他怎么可能自己想出这种主意？”

　　“老实人？当年你这三个字在警察那里没用，现在这三个字，也仍然没有任何意义。”

　　卫子良：“我斗不过你们，我知道，在金钱和权力面前，老百姓是不配有嘴的。但是成飞，你记住，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你的报应早晚会来。”

　　成飞一脸凶狠：“对，我的报应是来了，但是你以为周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建宏完了，他早晚也会跟着一起完蛋！你的金主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就为了你所谓的狗屁公道。”

　　“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现在你撇的一干二净说没关系了，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破产吗？”

　　卫子良推开了他：“你找错人了。”

　　成飞拉住他的胳膊：“我没有，你问问你自己，卫子良，你到底能不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破产！”

　　卫子良一字一字地啐道他脸上：“能，这就叫报应。”

　　成飞：“你就算杀了我们，你爸也活不过来了！”

　　卫子良：“但他至少能死得瞑目。”

　　“周世对你是一片真心，这么多年他对你都没变过，你真的要这么害他吗？”

　　卫子良不屑地冷哼：“你在意的是他的死活吗？”

　　“当然……”

　　“你在意的是你自己，你自己的前途，周世好歹还有些担当，知道为犯过的错承担责任，你呢？当年你就能为了钱出卖良心，草菅人命，现在怎么着？报应来了，你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活该！”

　　“卫子良，你说，你让我怎么做你才会劝他改主意，去派出所承认？去你家下跪？还是去你爸坟头上认错，你说啊，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去劝周世改主意！”

　　卫子良：“你应该做的，是出事的时候，就承担起你该负的责任，而不是推诿。”

　　成飞：“这件事情你爸爸也有错！他从工头那里得到的消息，被忽悠着就进来了，我们和你爸爸都是受害者，是中间的工头两边骗，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你就完全没有责任吗？招人的流程，工地的安全检查，施工流程规范，哪一项你们多主意了，我爸都不会死！”

　　“工地本来就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地方，全中国都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只是一个意外呢！”

　　“意外是天上掉来了一块石头砸死我了爸爸，人祸是那块石头本不应该会掉下来，是有人做错了事它才掉下来的，所以我为什么要接受？”

　　“当年就算我承认了，你以为你就能拿到多少钱吗？”成飞松口说了实话：“我如果承认事实，接下来就是工地被封停，几百口子口人没活干没饭吃，一整个公司业务停摆。按照赔偿流程，因为你们负次要责任且属于非法务工，最后就算是闹到法院去，也不过是赔偿二三十万而已，我当时私下已经把钱给你家人了，算是两全其美的最好方法！我不是没有人性，我只是选择了最优解。”

　　“最优解？”卫子良看着他冷笑道：“我爸的一条性命，在你这里就配个最优解？”

　　成飞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压根就不讲理，你早就认定了自己是受害者，别人做什么都是在害你。”

　　卫子良松开了他拽着自己的胳膊：“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成飞向后面沙发处看了看，对着那边一直用余光扫着他们两人的几个男子使了个颜色，然后变脸一样地换了态度：“卫子良，我告诉你，你爸就是该死，和别人没关系，那么多人都在干活，怎么偏偏他从楼上掉下去了？那是他命里该绝，他死了我工程照样做，钱照样赚，你爸对我来说就和一只蟑螂没区别，活着是窝囊，死了是活该。”

　　卫子良攥紧了拳头，但他也知道在傲世的大厅，自己不能乱来，便准备绕过他离开。

　　成飞又冒出来挡住了他的路：“你要怪就应该怪自己，怪不着我们！是你生病让你老子出来打工干活，你才是问题源头，你老子这辈子活着被你连累，最后也是被你害死的！”

　　卫子良自然听出来，他现在就是故意在激怒自己，他强忍着，提醒自己断不能如了他的愿，他对着门口喊道：“保安！这有一傻逼，管不管啊？”

　　保安已经走过来了，也就几秒内就能拦住如同跳梁小丑一样的成飞。

　　成飞的脸扭曲着，突然开口阴声道：“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啊？老子现在很好奇，你不讲理，你说她讲理不？你硬得很哦，那我一会儿去找她聊聊啊？我可不敢保证会出……”

　　卫子良的拳头直直地挥向了他的脸。

　　成飞擦了擦嘴角：“你最好打死我，只要我没事，我就找你妹妹把今天的账算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卫子良骑在他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挥了下去。“你他妈敢动我妹妹试试！”

　　“动？老子要他妈骑死她，老子要他妈操……”

　　卫子良顺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了顺手的摆件，砸向了他的头。

　　急跑过来的两个小保安见这架势，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刚才叫他们来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动手的人，这转变着实有些快速。周围两三个大汉突然端着相机摄像机跑出来，将这两个小保安隔到了一边，任由卫子良单方面施暴。

　　直到红色的血开始在瓷白的地砖上蜿蜒地流，众人意识到出大事了，急忙上前将已经发了疯的卫子良拉开。

　　恍惚间，他彷佛听到被血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成飞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你完蛋了。”

　　警察局内：“对方不接受调解，看医院的报告定严重性吧，人家连律师和记者都请好了，你自己想想是什么意思吧，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做事怎么这么冲动？”

　　成飞的确是有备而来的。

　　当天下午，铺天盖地的新闻发到了网上：傲世新人王钱康打人，钱康劣迹斑斑，钱康桃色生意大起底，傲世新人未火先刑。

　　网络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污水。

　　第二天，事情已经发酵到远超所有人想象的程度。钱康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他被包养一事更是传得有声有色，说他是资金力捧的，说他平日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连程落都得受他的气。

　　钱康未发行的新歌也提前泄露了，是他第一次去录音时的母带，声音带着哑和涩，歌曲伴奏也弹得磕磕绊绊。

　　内行人能听懂，算是块不错的璞玉。外行人只能听到：黑幕，这就是他妈的黑幕。

　　同公司小艺人在第二天指桑骂槐地发了条微博：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垃圾也总会回到垃圾场。

　　这潭污水挑拣着最脏最臭的东西发酵，氧合，咕嘟咕嘟地沸腾了起来。

　　“成飞那边不接受调解，也不要赔偿，我问了律师，坐牢的话……一年到三年都有可能。”小红看着玻璃那边的男人，带着哭腔说道。

　　卫子良：“别告诉秋歌，你记得叮嘱所有人，不要告诉秋歌。她要是问，就说我去国外录音了。”

　　“钱哥，现在这还重要吗！你的事才最重要啊！”

　　“你记住了，这是最重要的事，一定要瞒住秋歌。”

　　“那你怎么办？”小红无奈地看着他。“能瞒多久，她早晚都会知道的啊，还能瞒一年吗？钱哥，你怎么办，你不能坐牢啊……”

　　良久，卫子良终于向自己的尊严低了头：“去给周世打个电话吧。”

　　两周后，成飞看着病床前对他鞠躬赔礼的男人，将他骄傲的脊椎完成了屈辱的弧线：“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多清高，看来也不过如此。”

　　周世厉声警告：“成飞！”

　　“好，我原谅你了。”成飞看着他：“有没有觉得这一幕特别眼熟，当年我也是这么跟你家人道歉的。我那时候和你现在一样，也觉得委屈，也觉得搓火，明明是对方犯了错惹了事，怎么就因为他更惨一些，他就是有理的那个人了呢？卫子良，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加害者还是受害者，不是绝对的事情。你这辈子，就是当了太久的受害者了，所以总是拿着你那要和天下人做对的骨气，像是谁都欠你的一样。惨变成了你身上最了不起的武器，谁都得让着你，顺着你，不然就是欺凌弱小。这回你知道了，真实的人生，就是你现在这样，总是低头，经常认错，偶尔被冤枉，和穷和病都没关系，人人皆是如此。”

　　“还轮不着你来教育他。”周世制止了成飞，对卫子良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这是调解的最后一个流程，鞠躬道歉结束后，这件事将会在周世的运作下被彻底掩埋。孟舸和J姐在一周前就联系了律师发了声明，最大程度地挽回了他的声誉。

　　卫子良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他高挺的身材在医院光线斑驳的走廊里倒影出一条细长的线，胳膊的影子恰好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谢谢你。”卫子良小声道。

　　周世对着他点了点头，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些晃眼。

　　“再见。”周世说道。

　　卫子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直有的裂纹，曾经在看到如丧家之犬的孟舸时，出现过的那道裂开的微弱细纹，如今已像是皲裂的河床一样满布，只消这一眼，那一层坚硬厚实的包裹瞬间土崩瓦解。

　　残瓦碎屑般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