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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报答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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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瑶在曹寅和纳兰性德的轮流指点下,着实规范了不少动作,越发地顺心。骑了好一会儿,发髻都松了,鬓边掉出几缕头发,太阳晒得她脸和脖子通红。
她下马整理仪容,坐下休息喝凉茶。小冬瓜早已乖觉地躲到伞下,视线从旁瞄来,“走吗?走不走?别说你还想骑,骑马就那么好玩?”
卫素瑶咽下一口茶,喘着说:“比你这口矮冬瓜好玩。”
小冬瓜鼻中咻咻喷气,梗了脖子道:“回去我要告诉主儿!”
“告。”
小冬瓜受到忽视,更气了,尖声道:“我要告诉主儿你同侍卫们勾勾搭搭!还碰了手!”
“神经。”卫素瑶懒得理他,这人整天胡说八道,她碰谁手了?
然而小冬瓜时不时逼逼几句,实在败人兴致,卫素瑶又去骑了一小会,便谢过众侍卫告辞回宫。
“曹大人一起回吗?”卫素瑶上马车前问。
“我在此留一会儿便回家,卫姑娘别忘了同郭师傅说酒的事。”
卫素瑶点点头,觉得今天特别好,特别高兴,遥遥望一眼马厩的方向,不由绽露笑颜,向曹寅和纳兰性德点头致意,随后双腿很有力地蹬上马车踏板,钻了进去。
——
卫素瑶怕惠嫔等久了不满,回去路上有些忐忑,然而进了延禧宫,只觉周身浸入水中,静得令人怀疑耳朵聋了。
“娘娘不在吗?”
秋兴看着午中天色,不无担忧:“主儿睡到现在还没起呢,素瑶,太后赏了你什么吗?你怎去了这样久?”
卫素瑶兴冲冲地拉着秋兴说道方才见闻,将太后懿旨展开给她看,眉飞色舞地点着上面的字,“我可以每月去马场五次!”
秋兴认真端详黄绸,只觉不可思议,“太后怎么会想着赏你这个?”不像太后作风。
卫素瑶回想片刻,补充说:“其实是曹大人提议的。”
秋兴笑而点头,“这便对了。”
卫素瑶珍重收起黄绸,因燥热难当,拿了扇子大刀阔斧地扇起来,一路扇,一路转去后院小厨房,叫师父舀些酒备着,之后又顺着廊子的阴影一路行到前院。
延禧宫寝殿内,惠嫔趴在床上,丝绸薄被半遮香肩,在竹帘摇晃的光影里睡得极沉,不知天日。
小铁棍坐在阶上守着,坐得板正笔挺,出神回味方才屋中缱绻,陡然间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却是卫素瑶笑吟吟地挥扇而来。
“素瑶,刚从慈仁宫回来?”
卫素瑶脸红扑扑的,往阶上阴影处一坐,身边正有几盆晒蔫的茉莉,她伸手拨动软踏踏的花瓣,“是啊,你又忘了把花搬进来,它们都快晒死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小铁棍心不在焉的,见卫素瑶笑意不断,便问了慈仁宫的情况,好过会禀报惠嫔,卫素瑶又美滋滋地重复说一遍,仍隐去宜嫔提议封答应之事。她方才运动出了一身汗,加之心情好,看谁都顺眼,说完还同小铁棍继续闲聊。
小铁棍得惠嫔偏爱不是没有理由,他活泼有趣,又会察言观色,熨帖乖觉,点到为止,相处起来很舒服。他会让卫素瑶把想心里积压的快乐通通表达出来,并给予有效回应,也会在聊到宜嫔的时候适时转移话题。
身后的门吱呀推开一道窄缝。
小铁棍立即回头,惠嫔披散头发立在门内,白色中衣上罩了一层菱花窗格子的影。
“主儿醒了?”
惠嫔眸色沉而冷,看向台阶上坐的卫素瑶,又看回了小铁棍,“本宫道是什么鸟在门外叫唤,叽叽喳喳的,原来是你们。”
小铁棍一脸愧色,进门扶惠嫔,“是奴才不当心,吵着主儿了。”
惠嫔哼一声,“屋子里闷热得慌,本宫要沐浴更衣,再去外头透透气。”
小铁棍应声出去吩咐备水,路过卫素瑶,竟像没看见。卫素瑶纳闷间,里头果然唤她去。
惠嫔面无表情问了慈仁宫的情况,听后点点头,又问:“你在外头是等着见本宫?”
卫素瑶自然不是想见惠嫔,不过惠嫔这么说了,她便从善如流点头,惠嫔面色微霁,“你同小铁棍聊什么,聊得欢欢喜喜的?”
卫素瑶道她是责怪他们说话吵,便说:“跟小铁棍说慈仁宫的情况,正要托他转告娘娘好消息,不成想娘娘就醒了。”
惠嫔微笑点头,“现下本宫知晓了,你回去歇吧,本宫近日身子不适,没要紧事别来见本宫。”
别见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惠嫔解释道:“事已至此,已不需你做什么,你去谢个恩,余下时间等着皇上宣你。”
“谢恩时有什么要注意的?还望娘娘指点。”
“你自己看吧。”
“啊?”
惠嫔揉着太阳穴,懒得多说一句话。外边有人敲门来,抬进浴桶,倒了热水,房中顿时水雾缭绕,跟天庭似的。
卫素瑶不好强留,识趣地告辞退下,还帮忙关了门。没想到刚关上的门被人砰地打开,银枝探头喊小铁棍,语气不耐烦,“主儿让你进去伺候!”
守在门口的小铁棍脸上泛起梦游般恍惚的喜色,像条鱼似的跃进冒白气的房中。
卫素瑶心里没来由地涌上违和感。也许她还是不习惯古代宫禁的生活风气,小铁棍是太监——她总是忘了这点。
——
卫素瑶洗了把脸,老老实实带下午茶点心去乾清宫谢恩。
其实卫素瑶这个点去并不合适,康熙下朝后总会留人在乾清门或东暖阁议事,如果碰巧无事散朝,那么用完饭就去听日讲。总之,康熙白天档期满满,到黄昏后才可能有自己时间。
不会有妃嫔这时送点心,大概率会跑空,点心就会到乾清宫下人嘴里。但卫素瑶现在是救驾功臣,大家要给她几分薄面。
小太监何春林接待她,让她在茶坊等,还给她沏了茶,说皇上在过来了。乾清宫下人很忙,步履不停地到处蹿。何春林刚和卫素瑶说完话就被喊去批本处整理奏折,忿忿道:“屁股还没坐热!”抬头变为笑脸,“这就来!”
不远处响起两道击掌声,两个小太监从东暖阁里出来,打开门侍立在两侧,卫素瑶知道是康熙从前殿回来了,她忙从茶房跑出来,站在门口一起等。
一溜队伍穿廊而来,为首的是康熙,明黄龙袍裹身,彩绣片金在日头下发出刺目闪光,胸前蟠龙怒目而视,海水江崖纹的袍尾随步伐而起伏。
卫素瑶没见他穿得这么像皇帝过,身后尾随一大队人,真可谓浩浩荡荡,气势唬人。
她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动作整齐地跪地行礼,她便也跟着跪。
耳边是橐槖脚步声,黑靴停在她面前,她抬头瞧去,对上康熙视线。
他这会真威严,剑眉压凤目,不苟言笑。什么是天子,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把所有人都照耀得黯然失色。
卫素瑶怔忡间,康熙已往暖阁里去了。
好在后面跟着的只是随侍的太监团队,手里拿着伞、手巾、奏折等各种物件,并无大臣来议事,太监们进去片刻被遣散出来。
卫素瑶没见过这阵仗,仪式感太足,足得她手足无措,她请教旁边的开门小太监,“弟弟,你看我现在进去合适吗?”
小太监一脸茫然,音色软绵绵,带点娇羞,“我不知道啊,”推了推他旁边的小太监,“小魏子,你说呢?”
小魏子抱歉道:“姑娘,我们就是来打扫的,这会也准备走了,皇上那头的事你得问梁谙达下边的人,他们会清楚些。”
卫素瑶茫然,扭头往里张望,康熙向她微笑着招了下手。
他绽了这一丝丝的笑,卫素瑶就觉得她熟悉的康熙又回来了,不是镶在金璧上不可触碰的真龙天子,是那个阴阳怪气又挺厚道的好人。
卫素瑶朝两个小太监点头致谢,提食盒进去。
康熙站在香炉旁边,手中捧书翻看,“身子好了?”
“好了!”卫素瑶放下食盒,“奴才给皇上带了点心。”
“朕不饿。”
卫素瑶道:“除了点心,还有奴才做的冰碗,解暑,不撑肚子。”
康熙“哦”地一声,恍然而笑。
卫素瑶知道冰碗见心意,又成功讨得了他欢心,心下十分得意,端小盅出来,弯腰,双手递上帕子,“皇上试试好不好吃。”
康熙见了她这副动作,感到久违,她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曹寅亦不在,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他接过帕子净手,卫素瑶又躬身递来小勺子,“皇上请用。”
康熙笑指着对面道:“你坐。”
“奴才还是站着吧。”
“朕怕你病未好全又累伤了。”
“不累。”卫素瑶不敢坐,推辞了。
康熙没强求,慢慢吃着,卫素瑶站了一会,不知是早上去骑马的缘故还是怎的,站久了逐渐发虚发喘,地上还有个冰盆朝她两腿吹冷气,受不了,她只得窝囊举手:“皇上,奴才累了,能……坐……吗?”
康熙笑指着她道:“逞强不过片刻。”
卫素瑶嘿嘿一笑,门外阳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她怕人路过看见里头,正要问康熙是否能关门,康熙先开了口,“把门关上。”
卫素瑶从善如流关上门,在炕桌对面乖巧一坐。
康熙拿块酪子饼吃,随口问她:“你阿玛与额娘待你如何?”
“挺好的。”
康熙吃完饼,擦了嘴,“家中几个兄弟姊妹?”
卫素瑶虽然疑惑,仍照实说了嫡亲哥哥和异母小妹的存在。
康熙沉吟着,眉心蹙起。
卫素瑶自觉未说错话,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有谁闯了祸?”
“你额娘没再生个弟弟?”
“弟弟?”卫素瑶抬高了声调,听见这个词就生理反胃,连强颜欢笑都难以维持,僵声道,“阿玛和额娘没这打算。”
康熙看着她:“那卫承宗是谁?”
卫素瑶轰然一震,仿佛冷不丁掉进了臭水沟,整个人笼罩着狼狈和酸楚,像只委屈的小狗。
康熙看她后,得出结论:“必不是个好人。”
“皇上怎么知道他?”卫素瑶百思不得其解,惊惧得浑身发抖,卫承宗会不会也穿越了?
他会找到皇宫里,然后对着她东扫西瞟吗?
——姐你穿得好贵,傍上大佬了?给我介绍介绍呗,让他帮我弄份工作,月薪一万以上就行。
——姐听说你买了根手链,我女朋友生日,你先给我用呗。
——姐,我女朋友要去实习,我让她住你那,你房间的床那么大,让她睡一下呗。
卫素瑶攥紧袖子,又问一遍:“皇上怎么知道他?”
康熙起身踱至她身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昏迷时说了他的名字。”
卫素瑶手撑在炕上,满头大汗,呼出一口气,简直劫后余生。
“他是谁?”
卫素瑶不知如何作答。
康熙拿开放在她肩上的手,温声道:“今后你有烦心事可以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卫素瑶闻此无言,她用了一些好时间才接受卫承宗不会出现的现实,他那种货色到宫里活不过三天。放心,放心好了,对了,不还有康熙吗?他说会为自己做主的。
可是他干嘛这么好?
卫素瑶根本不相信,狐疑地抬眸探视,“皇上救了奴才,又赏了奴才,奴才本是来谢恩的,可是......可是怎么又......又成了皇上承诺为奴才做主了?这不太对吧?”
康熙唇边溢出一点笑,笃定地说:“对。”顿一顿又说,“很对。”
卫素瑶坚持地摇摇头,嘟哝说:“那奴才欠皇上太多了,这辈子都换不掉皇上的恩情。”
康熙故作讶然:“你还想着还呢?有些良心。”
“奴才一直很有良心的。”
康熙声调里含了期盼,“打算怎么还?”
卫素瑶想不出,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她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康熙,想找点话题蒙混过关,谁知对方好整以暇睨着她,等她回答呢。
皇帝什么都有了,真要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