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与魔尊》伏雪

1、月白

　　“清月，过来。”

　　少女一身月白色云纱衫子，正虔诚地跪在一汪池水前修行，长发有一半挽起，一半披撒下来，没有任何装饰，仅一块指甲大小的水晶坠子系在挽起的髻上，由一根白线牵引，直垂到额头方停止。

　　这水晶剔透澄明，和少女洁白无暇的皮肤互相映衬，更显神圣而不可侵犯。

　　听到声音，少女迷茫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看去。

　　云水阁内一般只有她一个人，谁都不得入内，能听到的声音也总是那浅浅、缓缓的水声，猛然听到有人在这里叫她，让她有些困惑。

　　那不速之客就坐在云水阁的玉塌上，一袭霜色华锦长袍，尊贵、庄重，更加有出尘的气质。他面如冠玉，眼如两点寒星，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唇色却极为浅淡。

　　清月在看到他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僵硬地在原地无法动弹。

　　是他！

　　她浑身战栗起来。

　　是她朝思暮想都渴望见到的人，也是她甘愿成为乾坤山圣女，忍受数年孤独苦修的唯一理由！

　　可是现在还不到圣祭的日子，为什么他会到这里来？

　　或者说，即便到了圣祭那天，也该是她去找他，而非他到自己这里来呀……

　　“清月，”他又在叫她，仿佛真的不是幻觉，他眉眼含着春水般的笑意，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来，过来。”

　　她不受控地站起来，没有穿鞋，纤瘦白皙的脚踩在白石雕琢的地板上，她有些胆怯，头微微低下来，双唇紧抿，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欠身行礼，“圣尊。”

　　如玉一般的男人拉住她一只手，接触的瞬间，清月再次震了一下，却没有拒绝他，任由他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手中。

　　这是一次试探。

　　发现她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他伸出另一只手，这回更加大胆，直接搂住她的腰，将她圈到自己腿上。

　　一阵凛冽的清香扑面，恍惚间她如同登上了雪山之巅，湛蓝的天空，不染纤尘的劲风，还有那圣洁的霜雪，如裹如缠将她困在其中。

　　“圣……圣尊……”她把头埋得很低，浑身都绷紧了，全然不知所措地依偎在他宽大的怀抱中。

　　但畏怯、惊惧之余，她还暗自有些陶醉，这样的时刻，她也并非没有梦想过，只是当了圣女，就要克己复礼，为了能够长久待在他身边，她只能封心锁性，将这滔天的愿望狠狠镇压在心底。

　　如今，如今她心心念念已久的人，竟然主动揽她入怀，教她如何不受宠若惊？

　　男人的嘴唇和鼻尖在她颈窝摩挲，传来酥麻的痒感，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叫我郁风。”

　　这是个奇怪的称呼，明明她记得圣尊不叫这个名字的，不过也许是他的小字之类，她所不知道的称呼吧。

　　清月的意识短暂挣扎了一下，随即又没入到翻滚的心潮之中，听话地叫了一声：“郁风。”

　　话音刚落，她的嘴唇就被含住了。

　　濡湿温热的感觉。

　　她本能地抗拒，可又全身发软。

　　毕竟，毕竟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

　　随着亲吻的深入和疯狂，他有力的双臂收得越来越紧。

　　“清月，我喜欢你……”他在她耳畔低语。

　　湿热的气息扑散在她的耳廓，游蛇一般钻进她的心里。

　　她也陶醉了。

　　男人的肌肤如同羊脂玉，承托着她压抑多年的热情。他化成了一片辽阔的田野，任她驰骋，撒欢打滚，尽情地歌唱。

　　“你喜欢我吗？”他问。

　　“喜欢。”清月回答，朦胧地，她睁开双眼，想要看一看她朝思暮想的人，她成真的美梦。却发现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男人长发如瀑，和她的丝丝交缠，他皮肤粉白，却泛着淡淡的红，一件黑色大氅遮住两人，上面用金线绣成一条张狂恣肆的游龙，尖利的爪牙伸展，怒目圆瞪，刚硬而又华贵的气质。

　　她忽然清醒了大半，再看看与她紧贴的男人，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是一张陌生的脸。

　　“啊！”她慌忙后退，险些要从玉塌上掉下来。

　　男人想拉住她，却被她像发疯似的挣脱开，她拽着那件大氅连滚带爬从玉塌上下来，蹲在远处，用大氅紧紧裹住全身，甚至连半张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凌乱无比的头发。

　　云水阁内向来是白璧无瑕的，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极了，池水清澈，满屋飘香。

　　那件浓黑的大氅就如同一滴墨掉在了宣纸上，那样刺眼。

　　男人被抢了衣服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他半支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她。

　　她却因为对方这样的坦诚而目光游移，看哪里都可以，就是不敢往那里看，她盯着池水质问：“你、你是什么人？”

　　半天听不到回应，她向那里瞥一眼，又迅速转到池水方向，“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闯进这里的？”

　　玉塌上传来一阵轻响，男人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他一步步走过来，清月跟着向后退，但因为她是蹲在地上，挪动起来极为不便，没走两步就绊倒，侧坐下来。

　　风“呼”地由上到下，男人也蹲在她面前，离得极近，细长的桃花眼如浓墨顿点，原本该是冷漠而高傲的，看她时却满含笑意，“乾坤山的圣女，据说从来都如天上上的雪莲一般，洁净而不食人间烟火。”

　　他的声音很轻，直送进她耳里，字字诛心。

　　她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很低，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愿面对事实。

　　肩头感受到触碰，她猛一瑟缩，手将大氅抓得更紧，眼睛也狠狠闭上，“求你，求你不要再碰我……”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你知道吗，其实你完全不必为此自责，你没有错。”

　　她愣住。

　　身上陡然变凉，她的大氅被抢走了！

　　她下意识拥紧自己，抬起眼，他已经换上一身黑衣，大氅穿在他身上是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贵，那条金色的龙在光线流转之间如同活了过来，环绕周身，守护着它的主人。

　　男人低头对她微微一笑，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了。

　　云水阁内再次只剩下浅浅、缓缓的水声。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一场不该做的梦。

　　乾坤山的圣女，从一众乾坤山教徒中选拔，挑选所有刚刚年满十四岁的少女，为辅佐圣尊完成冼尘的仪式，头三年需要关在云水阁独自修行，先将自身的浊气净化干净，才能帮助圣尊完成仪式。

　　往后每一年，圣女将有九个月都在云水阁度过，剩下的三个月，将陪伴在圣尊左右，帮助他冼尘。如此往复，直到二十五岁。

　　今年清月十七岁，再过不了多久，就是白露，那时候她就可以离开云水阁，第一次辅佐圣尊。她满怀期待，日日跪在池水边潜心修行，为的就是能化清自己灵魂深处的污浊，以全然洁净的状态面对圣尊。

　　可就在她的愿望即将圆满的时候，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毁了。

　　她穿着厚重的白色衣裳，把自己全身都浸泡在池水中，希望能洗干净陌生男人的染指，可是她知道没有用，怎么洗都洗不掉，就算洗干净了他留下的味道，她的记忆也抹除不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终于到了白露那天。

　　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强装镇定，换上圣女月白色的礼服从云水阁出来。

　　一如往常，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肌肤莹白似雪，墨发规矩地梳成小髻，留下一半披散下来，头顶的发分成两半，中间牵过一条白线，上面坠着小小的水晶，一直到额头。

　　这天日光柔和，洒在小水晶上光彩夺目。

　　云水阁坐落在山巅之上，推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苍穹，脚下时不时还有流云飘过，如仙似幻。为的也是远离苍生的浑浊，不染世间纤尘，让圣女保持在最无暇纯粹的状态，九戒尊者相信，只有这样圣女才能更好地为圣尊护法，为天下带来绝佳的运势。

　　清月推门出来之时，刚好就有一朵白云飘到她的脚下，盖住了她的脚步，因此她真如同漂浮在空中，向着迎接她的九戒款款而去。

　　这是乾坤山的最高礼遇，九位长老一同迎接圣女出阁，他们穿着练色的长袍，一个个脸上庄严肃穆，目不斜视，清月走到最前面，他们才跟过来，跟在圣女身后，前往圣尊修行的太清殿。

　　山顶非常冷，尤其马上要入冬了，清月赤着脚踩在山石之上，吹着冷风，而圣女的礼服又很单薄，她必须要竭力克制才能不打寒战。

　　但是她的鼻头却难免被冻得发红。

　　太清殿距离云水阁并不算很远，修建得却最是恢弘，水晶琉璃制成的柱子，如同守卫的圣灵庄严屹立在殿前，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一直连通到大门。殿内也是清清静静，不染纤尘，望一眼就心生肃穆。

　　到了殿前，清月回身向九戒行礼，再转身踏上汉白玉台阶，彼时她的双脚已经冻得麻木，汉白玉更冷，却感觉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