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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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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阁巍峨,一切都是白色,四周的窗子经过严谨设计,不仅能将整间殿宇照得金碧辉煌,还能让光束集中投设在最中心位置。
那里,清月走了没多久就能看到,正盘坐着一个清隽若仙的身影。
圣尊。
他一袭霜色长衫,面料如云朵一般柔软而又飘逸地覆在他身上,他闭着眼睛,坐在殿宇中心,光芒洒下来,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地狂跳,回想起当年,她刚刚够资格参加圣尊传音会的时候,仅一眼就沦陷了。
传音会是所有年满十二岁的教徒都可以参加的盛会,圣尊亲自出席,向大家授课,一讲就是半个月之久。
清月从小就是虔诚的教徒,一向谨遵礼法,传音会她自然会一天不少的参加,只是因为见到了那般模样的圣尊,她在传音会期间便多了一分听下去的动力。
那样的天人之姿,站在数万教徒之中,也依然无比显眼。
很多时候她眼睛专注地看着圣尊,看似在认真听课,其实更多的是在用视线描摹他的容颜。
清月相信,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白色,他面目俊秀,表情永远都是淡然自若的,跟随他的脚步,定然能为世间众生带去和平与康乐。
圣尊所坐的地方,是一片圆形的水池,里面的水很浅,中心托出一块方形的座位,圣尊就坐在那里。
距离水池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蒲团,下面垫着雪白的毯子,就是圣女护法时要坐的位置。
清月抿着唇,向圣尊行礼,圣尊闭着眼,没有动,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以最优雅端庄的姿态坐下。
还没坐稳,面前忽然传来圣尊的声音,柔和空灵,“清月。”
清月浑身一激灵,“是,圣尊。”垂眸、咬唇。
她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今日是白露,往后的三个月,是凝聚乾坤山运势最重要的时间,吾能否达成任务,向世间传递足够的运势,便全仰赖你了。”
清月的手指在微微发颤,她咬紧牙关,让自己的紧张不显露出来,含首道:“遵命。”
再抬头,她下意识撇过去,扫到圣尊的嘴唇。
是浅浅淡淡的颜色。
一如那天她所看到的。
脑海中的画面排山倒海而来,她端坐在蒲团上,四周空明冷寂,她竟然隐隐有要冒汗的意思。
那天他距离她是多么近。他呼唤她的声音,也染了炽热的情绪。
但很快她就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的嘴唇是朱红色,热烈的、不羁的颜色。
她皱了皱眉,想要把这些回忆都丢到脑后,可是越想要丢弃,它们就越像疯长的藤蔓,大张着细小的爪子,攀上她的心墙,毫不客气地侵入她最柔软的领域。
冷风穿堂而过,揉皱了她胸前的云纱,她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那个陌生男人霸占了她的识海,化成了漆黑的阴影,时而狂笑,时而低语。
他的低语缱绻柔情,他的笑声恣肆狂放。
她浑身战栗,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当下已是半夜,圣殿内一片暗淡,窗外能看出些微的星辰。
圣尊的身影依然在那里,不动如山。
记得刚刚被选为圣女的时候,九戒尊者就告诉过她,只有心灵和身体的纯洁无暇才能修炼得道,从而掌控前昆山的运势,以济苍生。
她心中有愧。
原本她以为通过三年闭阁修行,就能彻底将心底的邪念抹除,谁能想到就在这最后关头,遭遇了不测。
如今她不仅心灵不干净了,连身体也惨遭染指。
她已经没有任何资格继续陪伴在圣尊身边,成为他救济苍生的左膀右臂。
可是她不能将真相说出来,说出来她会被处以极刑。毕竟掌控运势,是乾坤山教众存在的核心原因,更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九戒如何允许他们挑选出来辅佐圣尊的圣女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
哭是没有用的,她不能哭,她一定要加倍地修行,让天地看出她的决心,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圣尊,还为了天下生灵!
星与月在苍穹交相辉映,日与月轮转数次,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清月和圣尊在圣殿之中潜心打坐,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她的努力得到了九戒的嘉奖和认可,称她是最优秀的圣女。
她心中怀着愧疚,低头听着。
就连圣尊都向她投来认可的眼神。她更加慌张。
过了寒露,就是霜降。那天浓云密布,冷风呼啸,是下雪的预兆。
雪,自天空降落,晶莹洁白,是圣洁的象征。为了能获得更精深的修为,以辅佐圣尊,圣女要在初雪那天跪在山顶的雪台上彻夜祈祷。
九戒说圣女已经在云水阁修行三年,修为深厚,足以抵御这样的寒冷。
雪台修建在乾坤山最高的位置,那里只有一座小峰,除了上来的石阶,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万丈深渊。
清月在霜降那天的午夜就被带过来了,寒风凛冽,如刀如剑,山顶上的气温更是低得吓人。
雪台也是由汉白玉砌成,圆形的,一圈一圈由大到小,代表着天地经纬,上面雕刻着北斗七星,再嵌入水晶代表每颗星的位置,整座台子的宽度,不到人手臂伸展那么长。
清月依旧赤着脚,长发丝丝飞舞,她的脚已经冻得泛紫,踩上雪台,月白色的衣衫飘摇着,漫天星空之下,远看真如刚刚降落凡尘的仙子。
她向天行完大礼,便跪下来,膝盖接触冷硬的汉白玉,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
九戒在石阶下看了一阵,互相点头认可,离开。
她跪在那里,看着流云从脚下飘过,天空的颜色由漆黑,变为墨蓝,再到天青。
最后阳光到了头顶,温暖了她近乎冻僵的身躯,也让额前的水晶散发出绚烂的光芒。
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心想,因为在云水阁三年,严格按照九戒尊者的指点修行,她身上依然没有任何修为。
全都因为她是不洁的,从心灵到身体。
“上苍啊,求求你,饶恕我吧,我也一样盼望天下苍生平安喜乐。”她带着哭腔乞求,轻轻闭上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轻轻颤抖。
一丝冰凉落在她脸上,她睁开眼睛,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簌簌飘落,映射着小小的辉光,如同精灵一般。
她脸上绽放出神采,用头抵在地板上,“感谢上苍垂怜,感谢上苍垂怜!”清月定不辱使命,完成今日这份重大的祈祷!
雪从中午一直下到晚上,残月如钩,渐渐自天边显现出来,大雪如扯絮飞棉,洋洋洒洒,早已经覆盖在她头上、肩上。
她维持着那个祈祷的姿势,嘴唇冻得变成紫色,睫毛上压着厚厚一层雪,已经让她有些张不开眼睛了。
现在从远处看,已经不会有谁觉得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只觉得她像一座冰雕。
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伸过来,两指点在她额头,一股暖流席卷她全身。
但因为她已经僵硬太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动一下,头顶的积雪滑落,顺着长发一直到了脚边。
她抬起头,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正在她面前。
金色的龙纹锦绣波光流转,如腾如飞。
乌黑的头发在风中拉起了长线,飘飘摇摇。浓眉似剑,眼若星辰,他的唇色如血,带着些笑意。男人这回穿了鞋子,踏着一双黑色的登云靴,只是这鞋子下面没有土地,没有雪台。
他在飞!
清月顿时精神了,挂着雪的睫毛往上抬了抬,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是你?”
虽说乾坤山教众都在潜心修炼,可是从没有谁能凌空飞行,就连九戒尊者都无法做到,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会飞?
“还记得我?”男人笑意变浓,伸手替她扫去头上的雪。
她缩着肩膀向后躲,“请你不要碰我。”
“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种非人的仪式。”男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却藏着张狂的气质,他侧过头,视线去找她的眼睛,“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去我的行宫,那里很暖和。”
清月没有说话,刚刚的那股暖流让她重新来了精神,她端正好姿势,祈祷。
男人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嘴唇上可怕的紫色已经消失,隐隐显出些红润来,他舔一下自己的嘴唇,道:“你继续在这里跪下去,不仅腿要废掉,连性命也会不保。”
她闭着眼不看他。
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睛,轻声说:“这就是圣女的礼节吗?”
她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不悦,“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祈祷了。”
“嗤,”他白皙修长的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一双桃花眼微弯。他就知道这么说一定管用,他已经暗中观察了这位小圣女很长时间,知道她最看重的就是这个。
“圣女殿下,你可知你并非在祈祷,而是在送死?”男人说。
圣女明显被戳中了心事,脸上瞬间有了血色,“请你赶快离开!上苍愿意对我降下大雪,已经是莫大恩赐,只要我能撑过今天,定然能为天下苍生带来运势。”
“运势?”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原来你跪在这里竟然是为了乾坤山的运势?”
“这有什么好笑的?”圣女瞪他,感觉神圣而伟大的乾坤山都受到了莫大侮辱,“乾坤山乃世间灵山,是孕育天下运势的宝地,我作为圣女……”
“好了好了,”男人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臂向下,抄起她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横抱起来,“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你暖和起来。”
“你!”圣女大惊失色,奈何她跪了太久,又冻了太久,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虚虚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命令道:
“请你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