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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雪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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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他们已经分开很久很久了。
久到苏西已经到了被催婚的年纪,她二一年下半年回国,在家陪伴了夏女士许久,新年围绕的中心人物就属她,在国外有没有谈一个外国男朋友呀,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诸如此类。
苏西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客套一笑,说还不急。她不急,夏女士有些急,拉着她的手说,你今年二七,虚岁二八,晃二九,毛三十,老大不小的了,该找一个了。
苏西也是有些懵,这么一下自己就到三十岁了,她笑了笑,逗夏女士说自己不婚主义。
夏女士隔日就去红菩寺烧香,给苏西求姻缘。
那句不婚主义,倒也不算完全的玩笑话,她是真想过的。
她身边追求者从没少过,但是哪一个都没办法让她产生别样的感觉,他们追人的方法太过拙劣,看了令人发笑。她想,当初张北青看她的小心思大概如此吧。
夏女士拉着她一同再去烧香,苏西早没了当初的敬畏之心。
寺庙正殿在讲座,苏西微眯了眯眼,直视着佛像眼睛,她想起一些过往,在津南城的寺庙,那人毫无敬畏之心,看了一眼虔诚跪拜的人,再抬眼看向慈悲佛像,他轻笑一声,在安静的大殿却是突兀的,引来一些人不满的眼神。
那时候他心中在想什么呢?看着她跪拜佛前,也像瞧他们一样瞧她么?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算短,刚刚好能将彼此融进世界一点。
夏女士的叮嘱从未少过,只是词变了又变,过去为了不让她当模特,苦口婆心,现在是为了她找个对象。时间真是快,她偏头看见夏女士的头发白了些许,她曾经荒诞的想过,把张北青带回家。那该是怎样的场面?她想象不到。
在她离开家的时候,夏女士迷信一般塞给她一个物什,苏西低头一看,是个姻缘符。
这小玩意她带到申城,来接她的卓然瞧见,嚯一声,“看不出来你还迷信啊。”
苏西笑了笑,把这小玩意从钥匙扣拆下来塞进包里,夏女士怕她给乱丢,强行挂到了钥匙扣上,拖此福,这一路上她遭到的搭讪不少,拒绝到嘴都累了。
她说:“家里人信。”
卓然是她在多伦多游艇俱乐部认识的,苏西对他这个人了解不深,大概知道也是个小富二代,只不过不热衷于玩乐,他热衷于赚钱。他市场嗅觉灵敏,总能站在风口上,又在风浪来临前及时抽身。
当时他筹备一个项目,缺合伙人,苏西同他闲聊了几句就决定做他的合伙人,卓然后来有问她,那时候两个人也不熟,她怎么一点也不怕自己卷款跑路了?
苏西说,你像一位故人,不像个坏人。
只是那位故人许久不联系,不知他是否还像往日那样沉迷声色犬马。
苏西也没有想到,她会跟祝照那么快就碰面。
那是她刚到申城的第三天。
外滩江边的晚风吹来还有几分凉意,苏西出来闲逛,她跟所有人一样趴在栏杆上,看江面上游艇。有一艘装饰粉嫩,打满气球的轮船格外突出,听到惊呼声,她的目光跟旁边的人一块儿看过去。
是她视力好,还是那艘船离她太近,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原因。在游艇上求婚的人是祝照。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祝柘荣结婚时,祝照一脸生无可恋,说着自己以后打死也不会结婚,太累人了。他纵情声色,曾经发誓一辈子不结婚,要玩个尽兴。如今也是走上婚姻殿堂,当初的少年停在那个年华。
苏西心中复杂,情绪翻涌,几多感慨。他们这些人的岁月最终也就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
外滩的灯都暗了,下起雨,人群三三两两都走的差不多,苏西才不紧不慢准备走,她开了一辆沃尔沃来,也是在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碰见祝照。
祝照带着不确认喊了一声:“苏西?”
地下停车场空旷安静,苏西还跟他有段距离,她清晰听见。祝照走近了一些,看见口罩之上的那双眼睛,忽然笑起来,“还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苏西脸上神情闪过一瞬不自然,她还没有完全的做好准备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再见面,幸好有口罩,也瞧不出来,她说:“刚回来没多久。”
还好,祝照不是一个人,停车场忽然嘈杂起来,他的那群朋友下来了,他的未婚妻也在其中。他们叫着祝照的名字,问他在那做什么呢,还有没心眼的在那开玩笑,说他这时候还想着泡妞呢。
祝照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他回头对苏西说:“我会在申城待上几个月,你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他挥了挥手,说拜拜。
苏西朝他点了点头。
她坐进车内,却没有急着开,车窗没有关严,能听到一些外面的声音,那群人应该是在问她是谁,祝照说一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有人觉得她眼熟,想了好一会,捂住嘴,说了一句卧槽,她就是那个女的啊!
这一声无疑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颗石子。
祝照拉着他们赶紧走,边走边回头往苏西这边看。
苏西平静地将车窗关严实,她发动汽车往外开,那一刻她也有疑问,哪个女的?她想她都快成个传奇人物了,模特圈那些小年轻每年拿着她的一点往事传了一嘴又一嘴,到后来渐渐离谱,她有时评论区都能刷到关于自己的。
而他们这个圈子又该怎么传她的呢?
车辆穿梭在这座不夜城,雨势渐大,高架桥上车速也渐快,导航闪了红光,提醒她超速了。苏西觉得自己的矛盾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喜欢快车速的刺激感,又怕事故,所以她买的车最后是沃尔沃。
生活中,她经常陷入自我的矛盾,自我的矛盾可没有东西供任选择,以求平衡。
苏西到家的时候凌晨一点半,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烟火气,她脱下大衣外套,开了一盏暖灯。她这些年只跟王漾和Eartha还保持着一些联络,其余的人连逢年过节的问候没有了。
Eartha经常笑她,捏了一手好牌,所以毫无顾忌出牌。她很想否认,可是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她从张北青那里得到的好处太多,她很早就不用再为自己的后半生发愁,可以随心所欲做很多事,又是那么巧,在她随心所欲的路上遇上一点困难,都能遇上不计前嫌的好心人。
张北青很早就想到过了她离开,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她离开能更好生活。苏西后来想明白这些,是有过心软的,她想过再给他们之间一次开始,可每当想起自己同那些橱窗物品无异,都被购来有作他用,她心中就很别扭。
她跟张北青去过一次比较私密的饭局,那里的人白天都是让人称敬的,晚上脱掉衣服,只剩里子,共用着一个灵魂。苏西看着他们在饭桌上讨论,娱乐圈哪个小花不错,外围花样多,可始终没有那群端着架子的明星有感觉。
他们谈论得轻松,家常便饭一般,好似所有的女人在他们眼前都是标了价的物品。
那顿饭吃得苏西几次胃中翻涌,她后来跟张北青闹,他把自己带去这顿饭局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告诉她,其实她也是物品中一员吗?物品随时可以被替换。
那会儿两个人刚好上没多久。
她记得那时隆冬,他的目光也带着一股寒意,瞥了她一眼,说,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善良,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善良的人,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站在高位的人他们更应该有同理心,可现实往往相反,具有同理心的人走不到高处。
他说,西西,把人往坏了想。
苏西现在也真听了他的话,跟人相处的时候不付诸真情,把人想得更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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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国的时候没有跟谁说,连王漾也是看见她的ip变了才知道,弹来一条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的,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王漾这些年在国外结婚生子,一气呵成完成了所有步骤,他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早结婚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赶上疫情大爆发,那会儿国内的亲属也只能通过照片看看。苏西后来等没那么严重时候去看过一次,小孩跟母亲长得更像。
苏西想不到他这么快就结婚生子,他耸耸肩说没办法,家里头很着急。他的舅舅,也就是苏西小姑的前夫,前年人被带走,被判了有十八年吧。他自己这边其实受疫情冲击也不小,女方家里是医药领域的龙头,家里催得紧,赶紧结婚生子。
那时候苏西也不知道自己那份执拗怎么来的,忽然问了一句,“没有感情也无所谓吗?”
王漾点着烟,肩膀抖动起来,两个人站在别墅的花园里,他偏过头吐出一口烟,然后说:“你问出这么天真的话也是少见。”
苏西说了一声抱歉,她笑了笑,“还是要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
她恍然觉得,跟他们一块儿打麻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们不知觉间都回到了原定的人生轨迹上。
经济下滑的这几年,直播带货成为最稀松平常的,卓然一早买了高价机票回国,开始孵化主播,签约明星艺人,他进这行其实算比较晚的了,但他眼光独特,直播间也都有特点,公司盈利可观,现在也不单单是做带货,他开始试水短剧。
他叫苏西来他这,其实也不过是当初苏西跟他开玩笑说,你如果回国公司开起来了,给她留个闲职,她来养老。
但卓然那个赚钱性子,自然是不会放苏西养老的。
苏西坐在办公室里,撑着下巴,慢吞吞回复王漾的信息,她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去。曾经王漾也像她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她拒绝了,她还是不太愿意跟张北青的社交圈走太近。
不过她在卓然公司上班的这事最后还是让王漾知晓了,当晚她就接到电话,问她怎么跑那么小一个公司去,剩下的一些话他说的比较委婉,苏西也懂。传统产业有他固定的思维,不太看得起这些新兴产业。
她曾经也问过卓然,卓然就一句话,这玩意它挣钱呐。他的世界观里,挣钱不分高低贵贱。
苏西也只能笑着回答王漾,“王老板,我多大点本事能耐还是清楚的,而且这些活我顺手得多。”
很早的时候她身边就有人在做了,那时候条件还没现在这么好,没有达到遍地开花的程度。苏西不想聊这个话题,她的人生追求不多,不想把自己抛于多高的价值上,这几年她尝试过太多,有过成就感,也有挫败感,她在二十七岁这年只想平平淡淡。
她原本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再聊了几句,王漾那头这次是孩子的哭喊声,电话匆匆挂掉。
申城的夜晚很有纸醉金迷气息,但有时苏西忙到凌晨五点出公司,她又看见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城市清洁工早早起来打扫路面,这座城市安静得可怕。她渐渐适应这座城的两面,直到有一天,有人将她拉回不属于她的那一面。
五一小长假,是她跟张北青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那会儿她陪卓然见了几个小网红,有一个过去也是模特,她一眼就认出了苏西。苏西心下了然,她多半也是听了一轮又一轮的传闻,她一开口,苏西无奈笑了,果然如此。早几年听到这些离谱的话,她还会生气,跟人争论,现在她的心无比平静,一丝怒火都没有。
她想不明白了,怎么传来传去,最后张北青成了一个地中海大腹便便的老头了。
苏西在他人的目光中淡然自若,抿了一口酒,看着她们笑,“你接着说。”
“哎呀,前辈,我也只好奇,你不会生气吧?你知道吗,当时你是我们心里的偶像,我们都希望和你一样出色!”
苏西淡淡说:“那你呢?怎么没有继续当模特了。”
小网红说:“我头肩比差了点,然后加上我的长相也没有很有记忆点,接不到什么通告......就没做了。”
她也曾经跟一个小富二代恋爱,用了小心思想做正牌女友,但小富二代资源跟钱都是拿来看的,用起来总是推脱。后来找了个时尚圈的老总,但是太急了,没到人家花心思的地步就被踹了。
苏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将话题引回正题上。一顿饭结束得很快,等人都走后,卓然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期望着她说点什么。
苏西拿起包包,起身说:“不是秃顶大腹便便老头。”
卓然舒口气,“就知道你眼光没那么差的。”
两个人往电梯口走,卓然边走边说:“你觉得那几个姑娘怎么样?”
没等她回答,卓然又说:“我认为那个短发小姑娘不太好,这张嘴早晚会害死她自己的。”
他摇摇头说,“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是怎么成长的,最基本的看脸色也不会了。以前我们那会儿,能上桌的都是人精。你说是吧。”
苏西没应声,她想起她年轻那会儿了,莽撞,带着浑身的刺。
她确实像有人说过的,你太幸运了,幸运到你自己都没法发觉。
她跟张北青那一照面太匆匆。她跟卓然刚走到电梯口,那扇门在缓缓合上,抬眸之间瞥见熟悉身影,尽管过去很多年,苏西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深情又漠然的一双眼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以至于在下一趟电梯来时,她又错过。卓然接了一个电话,一时没有顾上,他接完电话回来,在苏西耳旁说了一堆话,苏西的大脑自动总结出来,他有事,现在就得走。
苏西目光有些愣,摆了摆手,说没事,你走吧,自己待会打个车走。
酒喝得不算多,醉不了人,但她脸色红彤,又不像清醒人。
那天申城的天气格外好,晴空万里,这一年的申城游客并不多,道路也没有过往的五一堵塞。
现实再一次证明,靠着时间淡忘的人,经不起重逢。眼神一旦触碰,那些红尘纷纷踏著而来,推开陈旧的门,再次曝露光下。
苏西感慨啊感慨,她以为她能做到无动于衷,相忘江湖,哪知道,只是一个对视就击溃,她此时此刻都想弃城而逃。
她打了网约车,准备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张北青从里面缓缓走出,光影落拓他半边身子,一明一暗的光影对比。
那短短几步路的终点,是他用了五年再次触碰到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