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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凤桐镇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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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自生起就在泠河边,他爱这里的水草和小花。
他喜欢穿翩跹透明的羽衣,在风里展示自己柔软的躯体。
他听身边年长的亲人说,远方有无边的冰雪和彩色的风。
孟君全族没离开过泠河。他们是泠河的守护者,为泠河而生,世世代代扎根。
这一切都是长辈们说的。
孟君尝试着跟他们说要离开的时候,他们惊了一下。
“怎么可以。吾生来为守护泠河,享万朝供奉,吾辈宿命,怎能破除。”
这样么。
孟君不信。
友人前些日子去了“长生”,说是要选拔泠河守护者,可他们都去几天了,没有一个回来的。
他们一定是偷溜出去了。
孟君生气。怎么可以不带他。
他坐在芦苇上扔石子,招来漂亮小鱼围着涟漪打转。
想来奇怪,他从来没见过同样的脸。
大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每次都见不到太奇怪了吧。
不过孟君也不怎么上心,等他们回来,问问就好了。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行。
他从来没见过父母,路过的长辈看他孤独,让自己孩子陪着他玩。
孟君身子不好,时常坐在岸边琢磨些有的没的。他会掰断水边长长扁扁的草,从中间分成两半。
左手右手各一半。
再细分。
看草长短数量。
小伙伴们拉手绕着他转圈,他安静地摆弄草根,看沙地里出现的图形。
熟悉的小伙伴越来越少,孟君忍不住,找族人,他们也不见了。
又一次被抛弃了吧。孟君想。他把草根收起来,背上早就收拾好的行囊。
都已经习惯了。
孟君去了凤桐镇,因为离得近。
凤桐镇就在泠河边上,是个人不多的边陲小镇。
孟君捧着肚子在面摊前驻足。
“要尝尝么。”笑容甜甜地姑娘头顶冲天羊角辫,没等他回答便端来一碗面。
面条根根分明,细如须。上面撒了绿莹莹一片葱花。
汤底是褐黑的颜色,腾腾地冒着热气。
姑娘眼睛弯弯。
“吸溜吸溜。”
孟君吃得快,抹抹嘴巴。
他看看姑娘,她心领神会地又盛了一碗。
“别……嗝,我没钱付给你。”
“你吃得开心,我就满足啦。”
姑娘坐下来,撑着脸看他。
孟君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吃。
这面条……
姑娘手艺确实惊人,怪不得明明在这正当中的位置,周围最冷清的脂粉小铺都排起几人长队,热闹非凡的街上只有她一家前冷冷清清。
姑娘未曾放弃。
“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的人。”
姑娘没忍住,“只要我坚持……总能成功的吧。”
孟君又干完一碗面,姑娘还要给他盛,被拦住,“嗝,我当真,吃不下了。”
姑娘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孟君急忙道,“若你愿意,我,我往后常来叨扰你。”
他正好没处去。
姑娘眼神亮了亮。
孟君补充,“我可以帮你打打下手……说实话,你这技术有待改进。”
姑娘等他说下句。
“我给你写的,你小心收好。”
孟君又道,“独家秘方。”
姑娘点点头,孟君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张纸。
她惊讶地张大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感激地盯住孟君。
孟君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想说的。
姑娘小心翼翼叠好纸,兴高采烈收了摊子。
“对了,你是外乡人?才来凤桐镇吧。”
孟君点头。
“我带你逛逛这里。”
她眼神灼热,说完飞快地低下头。
孟君愣了一下,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啊。”
姑娘在前面引路,带着孟君到泠河边。
“镇里老人常说,泠水有灵,无论你是落魄或是不开心,告诉他,都能解决。”
……
“我很喜欢这里,每日散了摊子都要来坐上一坐。”
姑娘喋喋不休,丝毫不把孟君当外人。
孟君哭笑不得,他从这里来,未经兜转,又回到这里。
怪不得印象里总有个模糊的侧影。
隐约瞧得出是个黄衫女子,她的手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背。
孟君眯了眯眼睛。
姑娘弯腰在河岸找些什么,孟君负手看着,看她面带失落又笑着转身。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多面的情绪,看起来很复杂。
姑娘又领着他回镇里,“镇主说,要把泠河圈进来,大家打水就不用去另一头的泯水了。”
泯水是凤桐镇内部一条小溪,雨季水量丰沛盈余。
“但族中耆老们不同意,他们说,不能惊扰神灵。”
她介绍着花鸟鱼虫,跟树木打招呼。
孟君看着她欢笑的样子,不为所动。
这个单纯的姑娘,醒来会不会离他而去。
太阳沉甸甸地落山,慢吞吞地,似乎不舍这个世间。
余晖笼罩着凤桐镇上空,看着充满暖意,实则不带一丝温度。
“泠河上空的太阳,和凤桐镇的太阳一样夺目么。”
姑娘坐在矮墙上晃脚,手遮住眼睛向上看。
孟君跟着看了一会,听到她说,“走啦。”
孟君被姑娘带回居住的小屋,他忍不住,“若我是坏人怎么办。”
姑娘笑嘻嘻,“我看人很准的。”
孟君也不知自己为何倔强,在门口不愿进去。
“好啦,你是第一个。”姑娘松了口气。
“凤桐镇常年不来外人。”
是这个原因么。
孟君心里空落落的。
早该习惯了,不是么。
姑娘给孟君铺好褥子就要出门。
“只有一间屋子,你要上哪去。”
孟君指指床垫,“你来。”
“还是你歇着吧,累了一天……”
孟君抿唇。
“明天还要出力。”
他弯了眼。
“你会笑啊!”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对了,我……你可以叫我傅姑,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孟君。”
傅姑说好后便小跑着出去。
孟君躺在软和的榻上。
从来没有人,跟他约定过明天。
孟君做好了准备醒来看不见傅姑。他甚至都怀疑一切只是场梦。
傅姑端着瓷碗白粥,坐在榻边盯着他看,被抓着手腕有些惊慌和娇羞。
“你醒了,吃。”
不得不说,面条煮得一般的傅姑,这清粥做得确实可口。
孟君三两下喝完一碗。
“别急,慢点吃。不够还有。”
傅姑同往常一样搭了摊子,孟君架水煮面,她在旁边吆喝。
凤桐镇很快被面香覆盖,傅姑脸上笑开了花。
“阿君你真厉害!”
孟君没反应过来,就被傅姑拍了下脸颊。
心上裂了道缝,冰冷慢慢融化,坠落。
他难得羞涩,“嗯。”
这天面摊排起络绎不绝的队,孟君做得手都酸了。
他自幼身体不好,总是痨痨的,伙伴们陪他玩,多是看在长者份上,偶尔还搭起伙来,欺辱他。
他们说,只是不痛不痒的小玩笑。
他们说,他不会在意的吧。
他被迫善良了一回又一回。
傅姑不会。
有次凤桐镇臭名昭著的无赖不愿给钱,拍拍他的脸说面难吃,还往汤里吐了口口水。
孟君想着不能生事,闷头收拾锅子倒汤。傅姑瞧见了,拎着大勺就朝无赖脑门招呼。
亏得周围人拦住她。
无赖看到器具时就吓软了,自知理亏,一边说难吃一边念着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屁滚尿流地爬远了。
孟君的手艺,连一向与傅姑不对付的朱掌柜都夸赞,想把他挖来自己店里。
孟君很久没有感受到自己被需要了。
傅姑从来没有消失过。
孟君和傅姑日复一日,辛苦且甜蜜。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孟君没再想过他的族人。
他也悄悄回去看过,他们还是同自己记忆里那样无忧无虑。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见到过一张熟脸。
转身,傅姑在河岸不远处静静等他。
面摊生意越来越好,除去朱掌柜时不时过来捣乱不算,他们的日子也比较惬意。
朱掌柜和傅姑同样开着面摊,同行间难免有些争斗。
可孟君把他征服了。
朱掌柜愿意和傅姑讲和,条件是孟君给他帮厨。
孟君拒绝了朱掌柜。
他笑笑,什么都没说。
朱掌柜:“那你每天给我做碗面吧。”
朱掌柜:“凭我的舌头,总有一天我能破解的。”
朱掌柜原先是瞧不起傅姑以女子之身独立撑起面摊的。
他指使伙计,偷偷替换她的用料,还不允许商铺卖原料给她。
朱掌柜自鸣得意,可傅姑每天照样生活得挺好的。
孟君还是拒绝了,朱掌柜从那天开始天天闹他,美其名曰取经。
孟君不胜其扰,傅姑却在一旁看着笑着。
“真好啊。”
孟君疑惑,有什么好的呢。
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她会生气么。
朱掌柜跟孟君说了之前自己折腾傅姑的事情。他诚心道歉。
孟君把朱掌柜揍了一顿,见到他就收摊。
回家后他问傅姑,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傅姑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说了也没用呀,都过去了。”
她择菜,挂着水珠的手捋捋头发。
“以后有我。”
朱掌柜带了牲畜束脩来见孟君。
一手牛头一手鸡鸭。
孟君闭门不见,傅姑推推他。
孟君让朱掌柜向傅姑跪拜,傅姑原谅,他便同意。
朱掌柜迟疑半天,食欲打破脸皮。
傅姑眨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