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蛋》六月秦安

29、二巷

　　他们去串串店刚好要经过巷口，许非昨的长相比较奇特，这里的人基本上没见过，很快就吸引了一堆女人的注意力。
　　有几个女人很好奇地凑上来，她们脸上画着浓烈的妆容，以媚俗地姿态拉住许非昨的手，拗出生硬的温柔音调，听得人心里直起鸡皮疙瘩。

　　她们说着和本身年龄不符合的话，“哟，小伙子长得挺帅，哪里人呀，要不要姐姐陪你玩玩？”

　　许非昨本能地瑟缩身体，和她们拉开距离，眼神有些没有弄清楚情况的懵。
　　他拍拍刚才被抓的衣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何越竭目睹了全程，他能想到许非昨现在很无助，像被丢在狼群的小狗。
　　他及时走出来替许非昨解了围，“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有事情。”说完就拽着许非昨走了。
　　这时许非昨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周围有人在偷笑，有笑不知羞耻的女人，也有笑窘迫的许非昨。
　　说的话很难听，毕竟这种职业并不光彩。

　　何越竭心情不太好，再多待一会儿就能爆炸。
　　他不喜欢这些人，不是说他自己有多高尚，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这个职业。
　　理由其实很简单，仅仅因为一句话——
　　笑贫不笑娼。

　　这句话基本上是个中国人都听过，走到哪都有人说，但并不见得说话的人就在这两种情况中。
　　而何越竭家的情况恰好就属于其中之一，穷，很穷！

　　爸爸早死，家里有两个儿子和一个老人靠妈妈养活，恰好近些年房价大涨，想结婚就必须买房。
　　张亚拼尽全力，每天早出晚归就为了挣那么点钱，最多只能说是挣扎在温饱线上。

　　可这样的努力，这样的不甘，就被人用很简单的一句“笑贫不笑娼”或者“穷人都是自己不够努力”概括。

　　何越竭对“娼”这类人群并没有太多的认知，不过他觉得大多数人但凡有点钱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本质来说，都是穷人，可怜人。
　　所以他就更不能理解这类话的意义，“娼”是被生活所迫而走上这条道路，那穷人就不是吗？他们是自己想穷？挣了钱就是不花不用，扔了玩？
　　听起来就很荒谬。

　　大家就不能既不笑贫也不笑娼？
　　别说这句话是什么古人的智慧结晶，就是他妈的本人在这跟何越竭说，他也会怼回去。
　　丫的让你说话了！

　　何越竭越想越气，简直是下一秒要化身成为“人体杠精”的节奏，就连和许非昨一起度过的愉快周末也不能消解心中的怨气。
　　或许有人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纠结与这些细节，嘴上劝他说忍忍就过去了，心里骂神经病。
　　他承认自己并不在乎这句话后面的真相，只是在乎自己的立场和情绪。

　　之前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何越竭心里快要气炸，也没当面和别人扯破脸皮。
　　毕竟是穷人呀，穷人打架受了伤也没钱治，所以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被叫过家长，简直活成了学生典范。
　　就连跟给自己找事的人打一架的底气都没有。

　　渐渐的，他开始寻求现实之外的慰藉，小说，电影或者拍照，越是超脱现实越能让他有种放松的感觉。
　　仿佛那一刻，什么家庭，什么金钱都和他没有关系。

　　起初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许非昨这么上心，后来他才明白，或许最大得原因就是他不是本地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和这里有撕裂感，那与现实抽离的外也貌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安心。
　　所以他才想待在许非昨身边，和他说会话，这就是他的“桃花源”。

　　何越竭不是分不清现实和虚拟的人，相反分得很清，许非昨看起来就不是甘心一辈子窝在小县城的人，他也没想着一辈子靠许非昨过活，挣钱永远都是王道。
　　他努力学习，暑假打工，一切都在向“钱”看，用尽全力想变成他人口中所说的“庸俗之人”。
　　如果可以，他想这样“庸俗”至死，最好死的时候手上还拿着票子，或许下辈子就能安心些。

　　陆尧从未见过这样的何越竭，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几乎和所有人都可以打成一片，连翻脸都少见，更何况还是全身都散发着戾气。
　　他赶紧走过去拉住何越竭，问：“你怎么了？”

　　何越竭语气很冲，说：“没事。”这话连傻子都不信。

　　何阳在背上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慢慢起身，刚抬眼就被何越竭的状态吓得一激灵。
　　他眨巴着眼睛，语气很怂，“哥，你怎么了？”

　　何越竭不喜欢被何阳看见自己生气的模样，他强行收住自己的脾气，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情绪，“没事，刚好饭店到了，你清醒一下等会吃饭。”

　　何阳信了，拍拍脊背示意何越竭松开，然后跳下来十分自觉的牵着他的手。

　　还好何越竭情绪调节能力很强，好像自从他爸爸死后，就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许非昨很识相，全程没有说话。

　　何越竭担心许非昨跟陆尧被吓到，于是主动说起了话。他回头，看着身后的巷子说：“那个巷子是给中老年寂寞男人用的，县上的人基本都知道。”
　　他说的很委婉，许非昨大概也猜到了，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光明正大，“这里没人管吗？”

　　何越竭耸耸肩，“这我不清楚，反正从我小时候就有，大家都叫它二巷。”

　　许非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何越竭进入饭店。
　　何越竭知道他不太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就点了一个番茄麻辣鸳鸯锅，看着他那模样估计是连串串这种带着浓浓烟火气息的食物也没见过，就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压根不清楚接下来的步骤。

　　看了半天，他才出声问：“你吃香菜和葱吗？”
　　许非昨抬头看着他，“吃。”

　　“行。”何越竭从消毒柜里面取出碗筷，走到料碗区帮许非昨调了料碗。
　　陆尧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拿着料碗站在身后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没见过你对我这么好？”

　　何越竭一次性端着两个小碗，眼神看向许非昨的方向，走过去放在桌子上，没看陆尧，他用方言说：“他要人经管，你又不用。”
　　陆尧被怼的没话说，乖乖的给自己调了料碗，他越想越气也用方言回道：“你多少有点大病，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把咱们当回事，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人家有什么用？”
　　他并不需要有回报，只是想让自己的内心舒坦些，不过人的私心还是希望能收到反馈，这样更好。

　　许非昨听到他们两个的谈话，有些太过本土化的语调他根本听不明白，大概只知道陆尧不喜欢何越竭对他的的态度。
　　这件事情其实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何越竭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比对其他人殷勤很多。

　　许非昨之前总是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何越竭的特殊对待，现在想来觉得有些羞愧，他是心有所图，对方却是真心实意。
　　如果他是何越竭，绝对不会坚持这么久。

　　许非昨看着桌上的料碗，笑着说：“谢谢。”
　　听到他说谢谢，何越竭已经没了最初听到时的震惊，他也笑笑，说：“没事，我还要谢谢你请我们。”

　　在场除了许非昨，还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何越竭的动作。
　　那就是何阳。

　　何越竭家里的情况就那样，很少在外面吃东西，偶尔出来吃两次也就是县城里那些29元或者39一位的小火锅。
　　其菜品的质量十分有保障，保证你来时走着来，去时窜回去，一蹲就是几个小时。

　　他还好点，现在年龄也不算小，偶尔挣点钱会出来吃点好的，出来了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尴尬的坐在原地。
　　可何阳不行，他没出去旅游过，也没出来吃个几次好东西，到了店里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何越竭知道他的心情，他以前也是这样地，他很快就弄好了料碗放在何阳面前。
　　何阳圆圆的眼睛中全是懵懂，他接过筷子在料碗里面蘸了蘸，塞进嘴里。

　　看到何阳的动作，何越竭轻轻抓住他的手，说：“这是调料，吃的还没有上来呢。”
　　他这才明白过来，两只手像被电打了一下把筷子放在碗上，用蹩脚的方式隐藏自己的无知。

　　何越竭心里像被人掐了一把，他摸摸何阳的头，给他放了一杯乳酸菌。
　　何阳没有喝，就那样看着饮料。

　　如果有机会，何越竭一定会带何阳出去见见市面，以防他也变成跟自己一样自卑的人。
　　那点假装出来的自信和阳光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

　　想到这里，何越竭的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是那种难过时会悲观到骨子里，觉得世界一片昏暗，仿佛见不到明白的太阳，容易看透一些事情。
　　但他不会沉溺在情绪中，很快就会走出来，恢复平时的开朗大方。

　　何阳平时不太会和陌生人说话，没想到今天话巨多。
　　他把自己那瓶饮料推给许非昨，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面全都是羡慕和崇拜。

　　他说：“哥哥，谢谢你请我们吃饭，这杯饮料给你喝。”

　　许非昨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不明白何阳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符合年龄的表现，但又不好深究。
　　他回过神笑着，说：“没关系，哥哥想喝会自己拿的，你喝吧。”

　　何阳眼中泛着光，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将饮料扒拉到自己面前，就着吸管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何越竭完全没想到何阳会主动说话，他打心底感到高兴。

　　吃完饭后，他把许非昨送到了广场一号旁边的路口，然后跟陆尧一起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