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蛋》六月秦安

51、感冒

　　早上第二节下课后休息时间最长，大概有十五分钟。
　　何越竭先一步回到座位，一进去就看见桌子上放了一包家用的抽纸，似乎就是许非昨刚才手上拿着的那个。

　　何越竭心中疑惑，他拿起抽纸看了一眼。
　　难不成，许非昨刚才出去就是为了给他买卫生纸？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何越竭脑海里面，他就止不住的开心。
　　但他又不确定，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是又把抽纸放回原位。
　　其实他内心，还是希望真相是第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

　　许非昨直到上课铃响，才回到教室。
　　回来时他的脸冷得像刚在冰箱里面冻了几天，才拿出来换上了似的。
　　讲道理，何越竭之间走在路上时被麻雀拉在头上，脸色都没有这么臭。

　　许非昨端正的坐在座位上，眉头紧扣，身体看起来十分僵硬，他看向似乎没被人动过的抽纸，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何越竭假装在看书，实际上余光一直锁定在许非昨身上，他发现了许非昨看向抽纸时失落的情绪，强忍着嘴角没有笑出来。
　　可是那股笑意还没过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跟许非昨到底为了什么，导致关系变成了现在这样，明明各自都在关心对方，却连见关心表达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何越竭本身就是个虚伪的人，而许非昨也不想展示内心想法。
　　这种感觉就像你在沙漠里面渴得要死，手上拿着一大瓶矿泉水，但就是死活打不开盖子一样。
　　就是那么一层薄薄的东西，就是弄得你抓耳挠腮，也没有办法。

　　何越竭越想越气，恨不得逮住许非昨的后脖领，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口。
　　转念一想，他隐瞒的就不见得比现在少。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围，最终只能长呼一口气，再无奈一笑。

　　有些事情不告诉你，可能是因为不想说，有的则是想告诉的人不是你。
　　何越竭是不想说，他不知道许非昨属于哪一种，也不知道如果是第二种，他又该如何应当。
　　不知从何时起，许非昨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何越竭跟许非昨之间冷淡的关系，让他有一种患得患失之感，终于把打印之前给许非昨拍照提上了日程。
　　仿佛这样就可以消减自己内心的寂寞。

　　中午放学时何越竭走到学校门口的岔路便让陆尧先回去了，自己则先在旁边的饭店买了三份饭，然后走进了街道西边的梦幻照相馆。
　　他是照相馆的熟客，孟老板见他进来便热情的打招呼，“哟，同学又来了？”

　　何越竭点点头，有些做贼心虚的看了眼外面的街道，确定没有熟人后才从书包里面掏出了内存卡。

　　照相馆老板也是个年轻人，他看何越竭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玩笑着说：“今天拿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见不得人？”他一边说，还一边用那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何越竭。

　　何越竭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摇摇头说：“你别胡说，这是正经东西。”

　　孟老板“哦”了一声，将脑袋凑过来，说：“我知道，让我看看你这次又拍了什么照片。”他接过何越竭手中的内存卡。

　　何越竭最初来照相馆打印自己拍的照片大概是在一年前，当时孟焕对他态度也算不上很好，压根不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拍出来的照片有多好看。

　　直到他看见内存卡里面的东西时，才对何越竭的态度彻底改观，那种角度构图充满灵气的照片只是看一眼就令人过目难忘。

　　孟焕敢打赌自己绝对拍不出这种照片，他很喜欢何越竭的作品，于是打了些折扣。

　　之后何越竭偶尔再来都会带着一些照片来这里打印，虽然照片水平良莠不齐，但绝对不可否认何越竭在摄影这方面有些过人的天赋。

　　孟焕越看越觉得何越竭是个人才，于是将他推荐给了开写真馆的朋友，让他过去帮忙打下手。
　　听说暑假的时候何越竭也在写真馆打暑假工，拍了不少好照片，还有很多客人后续来的时候点名让何越竭拍照。
　　只是他没有系统学过，只能让他帮忙看看构图布景之类的细节，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

　　电脑上内存卡终于读取完成，孟焕迫不及待的点开最新的照片，想看看这个“鬼才”又带来了什么东西。

　　他知道何越竭的作品一直很有灵气，但他没有想到这副作品这么好看。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干净的蓝黄色，天空中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一片白云几朵向日葵花瓣，刚刚结束旅途的少年弯腰下车，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花瓣飘来的方向。

　　孟焕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照片中的少年究竟在看什么，花瓣还是镜头？摄影师还是我？

　　他用手捂着胸口，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他转头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何越竭，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个作品太震撼了！你能把他卖给我吗？”

　　何越竭原本还很开心，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拧住了眉头。

　　孟焕看何越竭表情不对劲，于是拉住他的手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他。”
　　何越竭当然知道孟焕是认真的，毕竟这个孩子无论是谁看了都会深深的爱上。

　　“我可以给你很多钱的，只要你愿意把他给我。”孟焕恳切真诚的眼神毫不作假，他是真的想要。
　　何越竭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内心犹豫不决，他确实需要钱，但是这张照片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实在舍不得给别人。

　　孟焕是真的想要，何越竭也是真的不想给，两人为了这件事僵持不下，孟焕就差跪下去了。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有人推开了照相馆的大门。

　　孟焕见有人来先暂停了谈话，看着门口的方向说：“你好~好啊啊啊啊啊！！！”
　　他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总共就说了两个字硬生生拐了十八个弯，跟见了鬼一样。

　　何越竭好奇的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许非昨眼神漠然地站在原地，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药。
　　不用想，这肯定是给他的。

　　何越竭终于露出笑容，以为找到了两人冰释的契机，于是问：“你怎么在这里？”说完，他才想起电脑上的照片。
　　他的身体和思想进行了猛烈的斗争，最终还是身体占了上风，将飞出半截的灵魂重新拽回体内，甚至还不忘偷偷用鼠标在电脑上按了下一页。

　　何越竭不敢确定许非昨是否看到了这张照片，心里有些犯嘀咕。
　　因为他发现许非昨很讨厌！非常讨厌拍照和看到自己的照片！

　　许非昨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没有感情，似乎也没看到电脑上的照片，否则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其实别说照片了，许非昨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准确来讲是什么都不想看见，那些有意或无意的眼神都让他感到窒息。
　　他本该直接回去，但想到何越竭今天狂打不止的喷嚏，还是先给他买了药。

　　毕竟…
　　何越竭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回复何越竭的话，把药给他后就直接扭头离开了。

　　何越竭看着许非昨离开的背影，隐约感觉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平时说话好歹也会回应，而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塑料袋，很想追上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脚却像被黏在了地面上，无法挪动。
　　他不觉得自己知道原因后，能帮到许非昨，反倒是添乱的可能性更大。

　　孟焕将电脑上的照片调回去，试探地问：“他就是刚才照片上的男生吗？”

　　何越竭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说：“我决定了，这张照片谁都不给，你赶紧帮我洗出来。”
　　孟焕知道何越竭性子倔，说一不二，于是不再问他，老老实实的将照片打印了出来。

　　何越竭临走时还很不放心的检查了孟焕的电脑，确认上面没有任何副本后，才安心回了家。

　　回家后他看着墙上那面“荣誉墙”十分郑重的将刚洗出来的照片挂上去，当黄蓝配色的照片遮挡住空白的墙壁时，才觉得这面荣誉墙终于完整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外面天空中还算柔和的日光，还有缓慢流过的云海，忽然想到许非昨那双近日来总是带着疏离和阴郁色彩的海蓝色眼眸，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对他们最近的关系感到不满，是否也曾有一瞬间想将肚子里面的话吐露出来，但又由于各种原因咽了回去。
　　何越竭也清楚地知道，无论是什么人，想要快速了解的办法，就是用心事交换心事，以个人的悲哀打造沟通的桥梁。
　　这个方法无论何时都很有用，大家都很喜欢这一套，毕竟在窥视他人的伤痛时，往往可以给内心带来纾解，起码能够知道，世界上还有比你更惨的人。

　　何越竭从来不屑于用这个方法来交朋友，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简单且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