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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血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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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重庆的一个仲春天,又到了处决死刑犯的时候,刘镜朗原本已经准备上路,谁知道早晨吃过饭,左等右等不见狱警来。
约莫中午时分,忽然听见哗啦啦的门锁开启声,继而就见两个狱警陪着一个身穿军装的陌生人进来,那人用冰冷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片刻,便冲身边人点下头,说了句:“是他没错。”
两个狱警点头哈腰目送那人远去,其中一个回头对刘镜朗皮笑肉不笑道:“说你运气好吧,也是真的,今天不用挨枪子了,不过要说你倒霉吧,也对。”
不等刘镜朗开口询问,两人随即就把他带离监牢,门口早有一辆破败不堪的军用卡车正在等候,车厢里的空气闷热浑浊,他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好多人,各个都沉默不语,见有人来也只是抬头瞄一眼,随即又都陷入寂静。
车厢没有窗户,刘镜朗只觉得车子开了很久,好像先是从郊区进闹市区,然后四周很快又变得寂静下去,偶尔还能听到远处的火车鸣笛声——难道他们来到了火车站?
终于,军用卡车的门很快就打开了,司机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轰下来,刘镜朗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嘈杂破败的火车站台。
他们这群人就那样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只见一列又一列的火车从遥远的天边驶进,停下,又开走,汽笛声、轰鸣声反复震动着他们的耳膜,却始终没人过来告诉他们要去哪里,也没有人说明他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彷佛他们是一批待装的货物。
终于,一辆闷罐火车进站徐徐停在这批“货物”面前,就见那闷罐车车门左右各站着一个持枪的士兵,左边的咧着厚嘴唇,呲着一口黄牙,活像个怪物,右面的嘴不停吧嗒着,好像在嚼槟榔。
火车门一开,离很远就能闻到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腥、霉、臭、辣,五味俱全,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随即就见一个歪带帽子穿军装的人从里面出来,他个头不高,冲着站台上的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要挨个请吗?”
有人怯怯问:“上火车做什么去?”
那军官冷笑一声,说:“请你们喝酒吃肉?想得美,当兵打仗去!”
人群刹那间寂静下来,随即就见有人吓得簌簌发抖,有人嚎啕大哭先说不去,然后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还有人哭得身子发抖战栗,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流。
有人不甘心,挣扎道:“我就偷个东西,没有杀人,为什么也被捉去打仗啊!”
那军官懒洋洋道:“有冤没冤的,到了阎罗殿和判官讲吧。”
突然,他一眼看到人群里有个年轻人沉默异常,于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像拿把刀似的朝那个年轻人直“捅”过来,那年轻人凝视着他的眼眸,跟他短兵相接。
军官冷笑一声,用手里军棍指着道:“看你像个少爷,犯了什么事儿才进来的?”
那年轻人冷冷道:“我什么事儿都没犯。”
军官冷笑一声,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说:“是虎你也得卧着,是龙你也得盘着,再大的能耐也逃不开天意!”
紧接着他移开视线,大声吆喝道:“都赶紧上车,记住自己的番号是‘第23军第147师第2旅第3团’,战场上都是兄弟,可谁要是敢开小差,我立马赏他一发子弹!”
众人尽管百般不情愿,还是很快都上了火车,刘镜朗通过闷罐车上的小窗,就见天色已经暗沉,两边的树木都在倒退。
他将来的人生,就像这阴森森的树林般令人望而生畏,但他又必须独自穿行。
他轻轻叹口气,仍然不相信自己简短的人生,至此已有这么多的戏剧性。
而此时此刻的刘家,还处在死刑临时改为充军的余震中。
刘贵林叹口气说:“只说是军方有人想保他,具体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贵人出了手,也罢,他本来就是要去当兵的,战死沙场上总比死在刑场上强,也算赎了他的罪。”
刘太太则以哭声回应丈夫的话,特别是看到那张写着颜廷榘和唐白苑名字的喜帖后,啜泣顿时转为嚎啕——她想起收到儿子死刑改判消息后,立刻拿了他的八字去找山城最有名的铁算子,铁算子先是问她:“死人的八字拿出来做什么?”
后来他又重新看,才说:“山中虎豹不敌人间豺狼,他半在阴间半在阳,将来能不能回,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