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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酷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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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们可谓轻车熟路,黄包车到胡同口才停,拉车的说里面路不好走,二位自己过去吧。
他们下车步行,发现这胡同里面有不少车辙和干坑,尽头的街市虽然热闹,那片灯光却一点映不到胡同里,再加上有的地方挤着好几棵大树,阴森之气颇重。
还好路不算长,尽头正是土匪吴的老宅,大门半掩,里面还亮着灯。
周小宝一听说要拜访的乃是位老太太,忙说:“我自己也是个糟老头子,最恨见同类潦倒不堪,反正我就在这附近,有事情喊一嗓子就行。”
沈玉琨说声“好”,想那老太太耳聋必然听不见敲门声,随即推门而入。
尽管她早有准备,瞎眼独居的老人屋宇,必定是凌乱不堪,可眼前的景象仍然令她十分惊讶。
就见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屋内满是杂物,箱笼也敞着口子,旧衣服破被子都在地上。
除此以外的柱子屋梁、门窗户格,都是黑黢黢的,猛然一看这屋子,倒像几十年没有住过人的一座破庙。
尤其是那种长年累月不通风所导致的臭味,直冲人鼻子来钻,她刹那间简直像挨了一记闷棍,刚走了几步,便觉得脚底下又湿又粘,鞋子很不自在。低头一看,原来满地都是生活垃圾,顿时把她脚上的绣花布鞋都弄脏了。
沈玉琨心说: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正进退不得,就听见套间的门“吱嘎”一声,露出一张汉子的长脸,看上去满是疑窦。
因为不速之客乃是沈玉琨,于是她忙解释说来看看吴奶奶。
那汉子趔趄着出来,从垃圾堆里捡出张椅子,又用袖子随意扫几下,欲请沈玉琨坐下。
她哪里敢坐,见状忙朝后微微一躲,那汉子察觉到她的嫌弃,咧嘴一笑。这时忽然有只大蟑螂爬上椅子,那汉子眼尖手快,直接伸出左手握成拳头就灭了它。
那场景简直不忍卒看,沈玉琨只好痛苦的把脸转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发现他右手食指上的茧子,那是经常摸枪的人特有的老茧。
可见眼前这人的来历颇值得玩味,于是她振作精神说:“我顺路瞧瞧故人,请问阁下是?”
那人低声道:“我是吴家的孙子,这次是特地回来奶奶治病,她毕竟年岁大了,独居在这里不合适。”
沈玉琨佯装高兴,问:“先生要把吴奶奶接到哪里呢?”
那汉子笑道:“不瞒您说,我是那边的人,参加革命很久了。”
沈玉琨赞道:“先生胆子真大,这种两军交战的节骨眼,不怕被捉啊?”
那人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说:“怕死就不革命了嘛!”
她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于是又周旋一阵,说想再看眼吴奶奶,奈何那汉子坚持说老人睡了。
眼看她再没有滞留的理由,忽然间她瞧见墙角的箱笼里面,露出一只相机。沈玉琨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强笑道:“这相机是先生的吗,好货色啊。”
那人道:“这是我父亲从北平西单商场买来的美国货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做出请沈玉琨出门的手势,似乎很焦急送客。
沈玉琨已经转身背对着他,眼看就要伸手推门,可她脑中盘算再三的是究竟此时挑明真相,还是待会与周小宝暗处观察再伺机出手?
可吴奶奶倘若遇险,耽误片刻可能就会误了老人性命。
于是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门把手时,沈玉琨猛地转身,挥手就朝那汉子击去。那人立时就朝后飞了老远,那种飘忽的感觉,身体宛如轻飘飘的纸鸢。
与此同时,那人嘴里发出“嘿嘿”几声,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正死死地盯住沈玉琨,恶毒的眼神令她想起了蝙蝠。
幸好屋里东西太多,两人腾挪不开手脚,只能辗转追逐,那汉子忽生一计,顺手就将还粘着死蟑螂的木椅直朝沈玉琨砸过去,口中哈哈大笑。
沈玉琨慌忙躲过,情急中脱口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吗?”
那人估为自负,也觉得拿下她是迟早的事儿,遂道:“我也觉得纳闷,你怎么瞧出来破绽的?”
沈玉琨为拖延时间,故意哈哈笑几声,这才道:“那台相机是德国货,从来不在中国买卖,都是托人或者亲自在欧洲购买来的,你这个蠢货却以为美国货才是最好的,还瞎编什么西单的商场,露馅了吧?”
那人嘿嘿几声冷笑:“小娘们倒是不傻,我本来就打算收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了门,今天就叫你试试爷的手段。”
这时就听见窗玻璃碎裂声响,沈玉琨心想谢天谢地小宝叔终于来了,可令人惊奇的是,这人竟然不是小宝叔,乃是杜十良!
这位女武生上来就直扑对方命门,她的功夫招招沉稳有力,这时小宝叔大概终于听到动静,也破门而入。
两个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那汉子拿下,捆绑了个结结实实。
收服了歹徒,沈玉琨连忙冲进套间,掀开厚实的棉被,就见一位老太太嘴里塞着抹布,正在那里大口喘气。
等他们几个把老人救起,灌下一碗热米汤,已经是深更半夜。
尽管有很多疑问,沈玉琨还是忍不住专向杜十良:“杜老板,一直跟踪我的,是你的人吧?否则你怎么会特意要叮嘱我,把案子朝徐家去查?那天夜里我和洪大姐去大烟馆和赌场,你都知道的!”
杜十良不冷不热,说:“是我。”
沈玉琨冷笑道:“最早来土匪吴这里打听消息问话的,也是你吧,要不是你来,土匪吴也不至于被杀。”
杜十良不再说话,算是默认。
沈玉琨惋惜道:“可惜被你抢先一步,毕竟你和顾夫人关系那么好,倩云能告诉我的,肯定也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所以你才能赶在我前面来找土匪吴。”
杜十良说:“有一点你没有猜到,我1937年就找到了土匪吴,但是那时候他什么也不肯说,我一无所获。”
她顿一下,又说:“抗战胜利后,我又来过几趟,吴老太太见我可怜,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儿子连同何老三当年一起陷害杜大江的事情全部告知。”
沈玉琨留心她的表情,发现哪怕谈到了杀父之仇,杜十良脸上也没有看到丝毫的恨意,这多少是令她有点意外。
周小宝本来一直沉默,脱口道:“杜老板你功夫真不赖,看得出你练的是大擒拿手,一般女人不学这功夫,你师父是谁,兴许是位故人呢?”
杜十良迟疑片刻,才道:“我没有师父。”
周小宝以为她不想说,他就摇摇头,自言自语说:“算了,我都快入土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此时瞎眼老婆婆已经完全缓过劲儿,老人家不断哀声叹气道:“我儿子作孽太多,老太婆受这个罪也是活该。”
沈玉琨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她问:“老人家你屋子里有只德国产的相机,你还记得起来是哪里得来的吗?”
老人道:“说起这相机,又是一通罪孽。”
周小宝和沈玉琨不由对视一眼,他们都记得沈荃就有这样的一只相机,那是沈玉琨托姨母从德国买来送给大哥的,他绝不会送人或者卖掉。
老人说:“我记得1937年秋天,我孙子小吴遇上位北平来的警察查案,小吴对他父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非常看不惯,正好那天他父亲不在家,他与那位警察先生谈得投机,就把他了解的父亲罪行,统统告诉警察。我记得那位警察人高马大,还带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只德国货。”
沈玉琨插嘴说:“老人家您不是看不见吗?”
老太太呵呵一笑,说:“他们为什么不杀我,因为他们以为我眼睛一直是瞎的,其实我是1937年孙子离家出走后哭瞎的,所以很多事、很多人,我老婆子瞧得一清二楚。”
沈玉琨道:“您说的‘他们’,是指何老三吗?”
老太太点头道:“就是这个杀千刀的,酒糟鼻子矮个头,喜欢披金戴银的捯饬自己,说起话来瓮声瓮气震得人我耳朵疼。不过那位警察先生来我们家,问得乃是我儿子过去的一桩旧事。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北平的当家人还是大总统,我记得何老三当时想与一位邵先生合伙做报馆买卖,他虽然钱多,那位邵先生却看不上他,何老三最恨人家瞧不起,况且邵先生大约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些他过去的来历,于是何老三就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张大帅要抓邵先生的当口,举报了他隐身的地方。”
借刀杀人,手段可谓阴毒。
沈玉琨和杜十良那时年纪还小,对邵飘萍印象不深,周小宝却是记忆深刻,北洋时期是邵飘萍的全胜年代,大家对当年这位报人的桀骜风骨,可谓佩服至极。
老人又道:“我儿子回家后得知小吴对北平来的警察说了许多,拿起凳子就要砸人,幸好被我拉住裤脚,孩子才有机会逃走,可是打那以后,再也不见我孙子回来喽。”
她停顿片刻,用凄凉的语气说:“也好,省得被他爹连累,否则指不定也遭了何老三的毒手呢。”
至于沈荃的相机如何落到吴家,老人也说不清楚,只讲小吴离家出走后,没几天就见儿子带回来这只相机,奈何周围的当铺开出的价格太低,于是便被随意塞在箱笼里面。
这时终于轮到审问被俘的歹徒,沈玉琨生平最恨刑讯逼供,肮脏血腥的场景一向令她避之不及,所以这次她也并没有难为对方,只见她拿出把锋利的匕首,在那人面前一比划,笑嘻嘻道:“知道这刀是干什么用的吗?”
那人哼了一声,干脆闭上双眼不理她。
沈玉琨小声道:“徐汉彪几十年前害死了杜大江,诺,你对面杜老板就是她闺女,这刀子就是当年师兄弟三个做凌迟专用的利刃。”
那人听到“凌迟”二字,脸上的肉不由抖动一下,但还是闭目不语。
沈玉琨用匕首贴着他面颊轻轻划过,说:“眼前这位杜老板待会要为父亲报仇,必定用家传绝学结果你,我担心杜老板学艺不精,让你受太多罪!”
那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喊道:“人又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给老子上酷刑,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