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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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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夜里,禄村有三个人被劈开了脑壳。
他们全部是最普通不过的村民,年龄从40-60岁不等,有的是鳏夫,有的是老婆回娘家了,有的是光棍汉。
毙命的原因都是利斧索命,手法干净利索,现场根本找不到凶器,也没有暴力抗争的痕迹,凶手应该很熟悉禄村,因为整晚都没有人听到村里狗吠。
村民们议论:凶手要么是本村人,要么就是河神。因为听说自打河神庙开张,这三个人都没有去庙里烧过香。
这个传闻一出,河神庙立即香火大旺。
连镇长刘礼茂都亲自到河神庙祭拜了,原本说开春就嫁妹的刘镇长,又一次陷入了疑案的苦恼。辖内接连发生命案,又迟迟不破,实在无法向上峰交差。
贾神父的案子因为牵涉到教会,已经压得老刘身上重如磐石,现在又加上禄村无故毙命的案子,用盛名远播来形容龙泉镇也不夸张。
刘三金知道了这事儿,就嚷着要回成都,但她的新房子正在装修,住酒店不像话,搬去夫家又显得过于猴急。
用老姨太太的话说,除了自己家,你住哪里都像个没庙的佛爷,不如就先在你哥哥家里待着,那河神再凶,也不会找你的茬儿!
和刘家一样不太平的还有禄村姚家,据说姚家又丢了好几件值钱的物什,整天闹得鸡犬不宁,老姨奶奶对刘礼茂说:“幸好你妹子不是要嫁到禄村,否则家贼难防,她一个外来当嫂嫂的,终归说不清楚。”
刘礼茂一愣,道:“你怎么晓得是家贼,不是外人偷的?”
老姨奶奶被问住了,还好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扑哧一笑,道:“这镇子上下,禄村里外,谁不知道姚钱树是那种丢了一粒米就像掉了一块肉的人,如果不是家贼,他怎么可能不报官?”
和刘三金一样苦于婚事推迟的,还有关英,倒不是因为最近何旭杜工作太忙了,乃是因为自打出了兴旺居那件事,利发婶就不肯再与丈夫说话,她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让她打起精神在全镇人前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
更令人吃惊的是,利发婶不仅没心思做买卖,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了下去,仅一个月不到,整个人都像打了霜的黄瓜那般。
仅靠利发叔一个人不可能把卤菜摊子完全照顾起来,关英思虑再三,只好辞去了国小的差事回家帮忙。可梅子也并没有因为学校缺□□的缘故得以返校重执教鞭,反而因为天宝的事情又一次被卷入了漩涡中心。
华婶知道禄村的命案时,正在家里做针线,这个消息并没有令她停下来,仿佛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模样,都不会令她停下手里的针线。
只是偶尔的时候,在不忙的间歇,她才会抬起头,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田间胡豆已快割了,小麦已那么高,油菜花渐渐在黄了,蜜蜂到处在飞,到处都是嗡嗡嗡的,老鹰在晴空中盘旋得很自在,大约也禁不住阳气的动荡,时时长唤两声。那时候日子也苦,可天宝尚在,梅子也没和自己翻脸,一切和眼下比起来简直像蜜罐一样。
沈玉琨的丈夫洪湛暂时得到了一周的假期,因为他在成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来不及赶赴龙泉镇,便提前电报通知妻子,建议她到成都与自己团聚。
几乎9个月没见到丈夫的沈玉琨当然雀跃不已,可同时又为关英感到了担忧,不,应该说同时为关、华两家感到了隐忧,至于具体的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她的担心表现的太明显了,以至于洪湛抱怨妻子的分神,他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有没有觉得,如果真想做一个优秀的侦探,就不要太过于投入,那些悲欢离合就好比你读过的小说、你看过的电影,那些人只是作品里的一部分,毕竟你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沈玉琨严肃道:“这一次我不是侦探,他们更不是娱乐作品里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甚至亲人。”
不过好在洪湛很快就理解她,尤其是在听她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建议妻子在成都当地试着再找下小白姐,沈玉琨从这个建议上大受裨益,因为她很快就找到了小白姐,并从她那里获悉了意外的真相。
等到她怀揣着新的消息,坐上开往龙泉镇的马车时,心中竟然是迫不及待的兴奋情绪——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关英。
关英也有很多话要告诉沈玉琨,只是她严肃的表情有点令人不大习惯。她拿出两张老照片,一张是沈玉琨见过的,乃是利发婶和华婶年轻时的合影,另一张则是华婶与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未等她开口询问,关英便道:“你知道这是谁吗?”
沈玉琨拿起那张她从未见过的老照片,十几年前还不流行照相,能去拍照的人都是时髦人物,华婶估计是对镜头还不习惯,身体有些僵硬,低头浅笑间一派羞涩,相比而言,她身边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就老道张扬的多,眉眼间尽是风情,又有几分倔强,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
关英笑道:“你觉得这人眼熟吗?”
见对方摇摇头,关英道:“这三个人当年也算不错的朋友,其中两个你都认识,华婶和我母亲,另一个人叫钱秀娥,也就是镇长刘礼茂家的老姨奶奶,刘三金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早年抛弃何旭杜的亲妈。”
沈玉琨有点坐不住了,关英朝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指着钱秀娥的照片道:“这是小陈从教堂偷走的,他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落到了贾神父手里,只是讲以前没看到过,神父出事那天他先到书房,他知道神父在书柜有一个夹层,或许会放一些值钱的票据之类,当时他趁着何旭杜没注意,很快就把一个信封拿到手,但是没想到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只是一张老照片而已,他本来想丢掉,又觉得上面的人物怪有意思的,这才留了下来。”
沈玉琨望着这张照片,不无惋惜道:“贾神父或许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才遇害,因为凶手明显也是在找一样东西,可惜凶手没有得手,这才有了跟踪梅子、去华家翻箱倒柜的事情。”
关英警觉道:“凶手要保护老姨奶奶的名声,不想让人知道她就是当年抛弃儿女的钱秀娥?难道是——”
沈玉琨立即否定道:“凶手不是镇长刘礼茂,刘礼茂不至于为了个后妈铤而走险,就算钱秀娥的事情暴露后影响了刘三金的婚事,对他的仕途也没有太大影响,无非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了,家里多了个嫁不出去的妹妹而已。凶手必定是为了掩盖一段对当下利益会产生重大影响的隐秘,才会出手行凶。”
说到这里,沈玉琨眼中闪出狡黠来,就听她道:“之前我们隐约猜出来过那个人的身份,但是都没有把握,可是后来我询问了一个最有可能看到实情的人,你猜是谁?”
关英笑道:“好姐姐,你就别让我来猜了。”
沈玉琨道:“就是兴旺居边上帮人把脉的郎中。”
关英愣了片刻,才想到她说的是谁,她道:“你真是厚道,我们这里人一般喊他瞎眼大夫,连他自己也不介意。咦,你为什么说他能看到?就算是真的,他怎么就会承认呢?”
沈玉琨不动声色道:“因为他有次掉包把人家的银洋换成了假的,正好被我看见,所以后来我找他问话,他终归要给几分薄面。”
她说这话时面色严肃,口吻却非常俏皮,关英大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勒索人。”
沈玉琨连忙摆手道:“这个不提也罢!总之,有了郞中的证词,可以判断我们的推测是对的。”
关英喜道:“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到镇政府举报了?”
她本还想在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却见沈玉琨用怜惜的目光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慌乱,忙笑道:“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沈玉琨叹口气道:“举报什么的先不急,毕竟牵涉的人太多,而且万一暴露了老姨奶奶的身份,难免牵涉到何秘书,难道他不知道上司的继母就是自己的亲妈?”
关英立即明白了她的担忧。
很快的,大婚就到了。刘礼茂嫁妹、狼狗爷娶儿媳,虽然都是二婚,排场也不可谓不大,兴旺居连着请了两天客,各色美味佳肴流水般端上来,楼外面从成都过来的大马车都有好几辆。
何旭杜却在这个节骨眼病了,并不能帮上司多少忙,可他既不肯去医馆,也不肯再去关英家,连利发婶送来的小菜也不碰,按照关英的话来讲:你真是要成仙了,我父亲虽有对不起我母亲的地方,让全家人都出了丑,也不至于被你这个未来的女婿给嫌弃成这样。
说完这话,见他并不吭气,关英就哭着走了。
何旭杜并不想和任何人解释此刻的心情,从一大早,他怀着模糊的期望,等待着某种不能明言的东西,他听见四周头顶,产生模糊广泛的喧嚣,各种杂音汇聚,忽远忽近,但凡听见脚步声,他就滕地站起来,脑袋里全是挥之不去的念头,直到那热切的期望渐渐演变成绝望。
后来还是门房老郑来找他,终于说服了他去医馆。
在医馆外面,他们看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张婶母子,才个把月不见,原来像阿福娃娃的大戆已经瘦成了竹竿,估计也没几天日子了。
此刻他正半躺在鸭篷轿里,做母亲的一边紧紧拉着儿子的手,一边又不停地用袖子抹眼泪,可大戆脸上仍带着笑意,还伸手去抚摸母亲鬓边的白发,口中道:“妈妈,妈妈。”
他的吐字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脸上的表情头一次不像个傻孩子,那完完全全是一个成年人对母亲的眷恋和不舍,张婶眼中噙着泪,应着儿子的叫声,轻声道:“囡囡,囡囡。”
何旭杜望着他们母子,不由竟看呆了。
他终于走进了医馆,等看病的人有点多,他只好坐那里,累得直喘气,别看他常年不做体力活,这会儿却比东奔西走的脚夫还疲惫不堪。
这时就听见医馆外狭窄的街道上响起辚辚的车轮声,几辆披红挂绿的马车从窄街上飞驰而过,何旭杜不必行动,就从周遭纷纷的议论中得知,那是刘礼茂嫁妹的马车,里面坐着老姨奶奶和她心爱的女儿,永远的奔向了幸福的生活。
马车都离去很久了,他仍然坐在那里,浓密的黑发掩映着苍白的脸,看上去非常虚弱。
终于,他走到窗边望着天幕,想只有几天生命的蝼蚁,和活了几十年的人,区别并不大,无非是多看到几次日出日落,人死后也许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芳香四溢,充满光辉。
念及于此,尽管天上除了云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如同一面厚幕被突然撕开,他的一部分存在已然消亡,现在该轮到另一部分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