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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殉情 ...

  •   就在此时,何旭杜发现沈玉琨来到了医馆,不等她开口,他便主动招呼道:“沈老师,你不是来看病的吧?”

      沈玉琨笑了笑,两个人面对面,都在竭力试探对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就听她突然道:“让我们先说说贾神父的死吧。”

      这句话一点不令他感到意外,关英毕竟没有经验,要是没有眼前的这位沈老师帮忙,她肯定不能自己在那里捯饬什么案情。

      他本不想和她探讨这个话题,但贾神父的案子他也有了眉目,倒是很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论。

      沈玉琨拿出华婶和钱秀娥的老照片,道:“贾神父从梅子手里拿到这幅照片,敏感的他因为机缘巧合才认出来里面的女人就是刘镇长家的老姨奶奶。显然刘、姚联姻这件事,对姚钱树而言意义更加重大,所以贾神父就借机勒索了一把姚钱树,数目应该相当大,至少够他在成都购买一处公寓。可是姚钱树这样把钱看成命根子的人,显然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他的要挟,在又一次约定的时间内爽约,令贾神父大发雷霆,甚至跑到了兴旺居示威。我当时只是想到了当天酒楼的熟客都有哪些,其实这个思路是错误的,贾神父要找的根本不是客人,而是酒楼老板。”

      何旭杜点头称赞道:“我当时也绕进去了,还找很多当晚去过兴旺居的人问话。”

      沈玉琨点点头:“如果不是有人夜闯小白姐家,其实我本来不会怀疑姚钱树。至于我为什么把杀害贾神父的凶手和夜闯小白姐家的贼联想起来,因为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喜欢画蛇添足,为了掩饰自己的本意,在搜查过一个地方后故意把房间弄得特别整齐,借机掩盖有人来搜查过的真相。后来镇上谣传姚鹏偷了父亲的地契,姚钱树百般寻找都没有得到,我想指不定这位狼狗爷会去找小白姐讨要,但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开口当面讨回,于是趁着小白姐晚上出门潜入她家也是合理的推测。“

      她顿了一下,又说:“只是小白姐根本没把房契放在身边,而是早早变现换成了真金白银存在银行。当然,这也是事后我去成都找到她才获悉的。”

      何旭杜听到她去找小白姐,身子不由晃了一下,问:“你去找过她?”

      沈玉琨道:“对,确定了房契的事情后,只能说姚钱树怀疑最大,可并没有实证。这一点你应该也有同感吧,因为我能问到的讯息,你也能查到。”

      何旭杜点头道:“我没有看到小陈手里的照片,对姚钱树的怀疑来自于其它渠道。最大的线索就是,姚钱树曾经几次三番向小白姐旁敲侧击,打听贾神父出事那天在酒楼到底和她聊了什么。”

      有的话他并不想说完整,那就是姚钱树和钱秀娥的私情,他是打小就知道的,如果贾神父拿到了这个把柄,杀伤力肯定比老姨奶奶的身份败露更大。当然,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才是最能威胁到他们的人。

      沈玉琨点点头,她想说的其实是:钱秀娥何尝不是赌一把,赌那个曾被她狠心抛弃掉的儿子会不会乘机倒打一耙!结果她赢了,却没想到冒出来个贾神父。

      想到这里,沈玉琨看他的眼神不由透露出些许怜悯,何旭杜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冷冷道:“沈老师大可不必这样。”

      沈玉琨笑笑,才道:“前面都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实证,所以我也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找到一个那晚亲眼看见贾神父和姚钱树前后脚从教堂后门进去的人证。你想不到是谁吧,就兴旺居附近给人号脉的瞎郎中。”

      何旭杜听见这里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发现了他不是瞎子。”

      两个人不由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沈玉琨继续道:“还记得我说过自己去过成都吗?对,就那次,我找到小白姐后还有了意外的收获,你想知道吗,和你有关呢?”

      何旭杜“嗯”了一声,比较冷淡。

      沈玉琨继续道:“当初你去找小白姐,说可以帮她通融几日,好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整理行装,代价就是让她去找姚鹏打听一下,当年欺辱华婶的,究竟是哪些人,小白姐虽然觉得受到了威胁,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帮你问来了一批名字,其中的三个人就是后来惨死在家的禄村村民,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何旭杜没有说话,沈玉琨敛容严肃道:“其实,小白姐给你说的名字应该不止这些,只是这三个人恰好被你有机可乘。”

      何旭杜喘着粗气,手指慢慢攥成拳头,他怀着一种想要袒露自己的须要,咬牙切齿道:“对,不止这些!你想知道那些人是谁吗?姚钱树,张婶的男人,关英的父亲,镇上开茶馆的老何,甚至连华婶的公公都包括在内!我只恨自己的斧子不够快,恨我自己不能像马步青那样有把枪,不然我会把他们统统杀掉!”

      他的眼睛红通通,看上去刚从野兽变成了人,或者立即就要变成野兽,但沈玉琨并没有觉得害怕,而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与无力。

      “洪洞县内无好人”,她心里突然就冒出来这样的一句话。

      就听何旭杜轻声道:“我的根虽然细,却扎在这里,与这块土地无法分离,我痛恨禄村,就像痛恨自己无能一样。”

      沈玉琨动容道:“何秘书,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否则不会还惦念着钱秀娥,也没有破坏刘三金的婚事。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举报上述案件的原因。”

      何旭杜粗暴道:“别提她!”

      沈玉琨牵动了下嘴角,道:“你做的这一切,值得吗?还有,你就真的没想过关英?”

      何旭杜不再说话,他的双眼就像两盏要熄灭的灯那般慢慢合上,眼角沁出了泪水。

      这时,钱秀娥母女的马车已经离开禄村很远了,钱秀娥之前心急火燎,觉得路长了一倍不止,这才松了口气,水滴型的钻石耳环微微晃动着,好像她近来一直不敢过于雀跃的心。

      暖风戏弄着面颊,舒服得很,终于,她偏过头,两眼出神的远眺,目光穿越窗外向前方飞驰,一直到遥远的村庄广阔的田野,远处散布几伙干活的人,望去好似小的如同拇指般。

      她知道这一回离开龙泉镇就再也不会回来,她控制自己想要转头去看的冲动,尽管她知道就算回头,其实谁也看不见。

      但她还是不肯,她就是有这种硬心肠的本事,她就是靠这样的本事才活到了今天,而且活得很好。

      这些天天气都很好,可惜华婶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自己出门了,伤寒越来越厉害,但她就是不肯去医馆看病,哪怕沈玉琨和关英说要给她出钱,她也不肯。

      她想起来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候她也得了病,但公婆不肯给她钱,于是她只能仗着年轻硬抗,那一年春天村里缺盐巴,邻村的集市上但凡有货,四面八方的农民都要早早起床赶夜路去抢买,她为了抢盐,病中也要赶早起床赶路。

      一些村里的无赖知道她常赶夜路,经常在山间唱歌或偷偷摸摸地骚扰,他们母子知道了这事儿,会叫上她结伴前行,做母亲的则紧紧拉住她的手说:“谁敢出面骚扰就骂谁!”

      做儿子的则说:“谁敢欺负你,我就拿柴刀杀了他们!”

      就为了钱秀娥的那句话,她感恩一辈子,哪怕是大家都怀疑是她杀了自己丈夫,她也不肯说事发的那天下午她偷偷去见了钱秀娥,为的是劝她回心转意去认自己的两个崽。

      别看当年何旭杜仅是一个小男孩子,村里的那些无赖倒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在这里的农村,只要家里生有儿子,再凶恶的人都会有所忌惮,多生儿子就能光耀门楣、免遭欺辱。

      但如果没有男丁,即便是自家人也不会给好脸色看。

      就像她,早先没有生天宝时,丈夫和公婆都可以随时随地打她。她还记得当年她被捆起来遭人羞辱,何旭杜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一直拉着她的手说:“你不要死了。”

      她说:“这是女人的命,你以后要对老婆好一点。”

      这时就听见门响,梅子不在家,她也懒得应声,哪知道那人不依不饶,她只好扶着墙出来打开门,就见他站在外面,说:“婶儿,我来找你了。”

      转眼又到了初秋,个把月里,龙泉镇发生了好多事儿,狼狗爷被抓起来,还没熬到判决就死在了大牢里,镇长刘礼茂被调走,成都那边又派了新神父,把教堂事务做得风风火火,连带着河神庙的香火都黯然失色。

      因为卤菜铺子关门的缘故,沈玉琨已经搬离关家有一段时间,也很久没看到关英。

      由于丈夫的缘故,她中秋节前就要到重庆与他团聚,便想着在离开前再见回关英。

      哪知利发叔也说很久没见到女儿了,因为她们母女最近一向都住在何家老宅。

      一想到又要经过禄江,沈玉琨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那地方在她眼里早就不复之前的青山绿水,而是一个阴森的地方。

      这天等到她上完课赶过去已是傍晚,沉沉的暮气使人的脑筋和身体都有些迟钝,远远就见曾经的华家院子上,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河神庙,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边,离它不远的地方依然乔木森森,何家旧宅的院墙上仍然像去年那样布满发黑的苔藓,只是新糊的窗户纸提醒着这里还住着人。

      关家母女果然搬到了何家旧宅,门都虚掩着,却不见人,只有门前的一棵石榴树,结了不少果子,听说大狗黑子意外去世后,关英就把自家老宅的石榴树挪到这里,还把狗葬在了树下。

      这时,就见一个路过的农妇说:“利发婶去镇上看病了,关英去河边了,今天不是何先生三七吗,他妹子也来了,估计都去烧纸了吧?”

      尽管不情愿,沈玉琨还是又一次来到禄江边,穿过浩浩荡荡的巴茅,就见几个小孩子正在河边削水片,有人手里的一片瓦片能在水面上跳十几下,孩子们见了立即大声欢呼雀跃不已。

      终于,她看到了关英和何文慈的背影,她们正蹲在地上烧纸钱。

      沈玉琨默默过去蹲下来,帮她们把竹篮里的纸钱递了过去,关英扭头看到她,只是笑笑,何文慈则轻声道:“我哥和关英姐并没有成亲,但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

      听了这个,关英想起了何旭杜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你是有点喜欢我,我也有点喜欢你,这是真的,但我还是准备和你解除婚约,否则实在误了你,至于为什么,很快你就明白了。”

      他留了信给妹妹,把这些年打零工和上班攒下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文慈,一份给关英,说希望关英去成都读书,不要再待在龙泉镇。

      沈玉琨问她:“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关英道:“我也想去读书,带着老妈一起去!她说小地方女人的命就跟庄稼一样望天收,因此也希望我能走出去,哪怕一辈子不结婚、不嫁人,也要出去!”

      是的,母女两人与其留在这里,守着各自的灼热伤口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离开好。

      很快天就黑了,苍穹上星辰密布,漫天星光洒下后,把幽暗的河水变得闪烁不止,一只小船不知从哪里而来,上面的人划起双桨,水上的繁星被唤醒了,纷纷舞动,随即又渐渐平静。

      不一会月亮也出来了,她们仿佛看见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一步步走向河中心。

      终于,两人消失的地方泛起一圈圈波纹,在月光下越扩越大,一直扩展到了对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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