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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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明，下了一夜的细雪渐渐停了。昼夜交替的时辰，外面的天是灰沉的蓝。芜香摸黑穿衣起床，打了个哈欠，瞧着黑黢黢的天，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
提上鞋去院里的井亭打水，负责掌灯的灰衣小太监拿长杆儿往上挑着灯笼到檐下，一盏一盏挂好。
扫雪的粗使太监拿着扫帚将院里的积雪清出一条小路，紫禁城从沉睡中醒来，各宫各殿谨而有序地开始新的一天，灯笼也一盏盏明亮起来，一眨眼就灯火辉煌，一片光明。
卯初初刻，服侍陈答应梳洗过后，又伺候主子略进了些点心。待到陈答应用了今天的药，芜香将煮药的砂壶，喝药的瓷碗收拾妥当后，搀着陈答应歪在罗汉榻上歇息。见芜香忙前忙后，陈答应道：“先别忙了，取我的书来，你们去用饭吧。”
芜香点头称是，从床头小柜上取了那卷虽经常翻阅却没一丝褶皱的书来，交给主子。又倒了杯热茶放在炕桌上，这才躬身退去。
到下处用饭，绿珠早就将饭摆好了，芜香打眼一瞧，一碗水泡饭，一碟干豆角和一碗黑不溜秋的白菜猪肉，瞧着绿珠两眼直勾勾盯着肉的样子，芜香坐下后对绿珠道：“以后你先吃，不必等我。”
遂将饭拿一个粗瓷碗分成两份，递给绿珠道：“吃吧。”瞧着绿珠大口扒饭的动作，芜香将菜里的肉挑些放到她的碗里，自己夹了两块豆角胡乱吃完了饭。
待到收拾妥当后，取出与自家主子贺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方桌上。却是一双万寿无边绣鞋；一只挑线锁边五福捧寿荷包、松竹梅花岁寒三友绛色护膝。
芜香对绿珠道：”前儿让你打了络子呢？”见绿珠取了一对歪歪扭扭福禄寿络子，叹了口气，略微替她整了整型遂放了上去。
到了西厢房，芜香捧着托盘领着绿珠向罗汉榻上的陈答应行礼，“请主子得安，给主子祝寿，愿主子福寿安康，万寿无疆，健康如意，福乐绵绵。”说罢奉上两人准备的贺礼。
陈答应用帕子压了压咳意，脸上带着笑，歪坐在榻上点头，“起吧，回头都有赏。”
芜香领着绿珠磕了两个头，将贺礼收起来，就坐在窗下的杌子上挑花样。偶尔抬头瞧瞧主子和一旁侍立着伺候的绿珠，没留神功夫儿，绿珠站着竟睡着了。
瞧了瞧正专心看书一无所知的主子，芜香摇摇头，继续做着手头的活计儿。
屋里静静的，时间像水一样缓缓地流过。芜香搁下鞋样子远远地比划一番，觉得那个蜜合色的鞋面配月白色的线不好看，遂决定换个青绿色更大胆相称。
正琢磨呢，棉帘子掀起个角，宝池站在外面朝着她悄没声儿的招手，芜香放下活计悄悄地抽身出来，看见映钰领了佩云并香儿几人站在院里。
春蝉搀着映钰远远地站着，芜香上前见了个礼，宝池凑在她耳边说：“我们主儿特地做了准备，陈主子那都不知道吧？”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映钰这一行人这才往屋里走去。
芜香在前面打着帘子，映钰带着佩云进了内室，进去就见陈答应歪在罗汉榻上，穿一身月白茜草滚边的衬衣，头上带着卧兔，手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待到映钰轻咳一声，陈答应这才抬起头来，连带着身边打瞌睡的绿珠也睁眼醒了过来，见状陈答应挣扎着作势要下榻。
映钰忙上前搀了一把，顺势将她重新按回榻上，自己也跟着坐到榻上笑道：
“别做这些虚礼了，我还计较这些？我们今儿是来瞧瞧你的，你身体好些了么，太医怎么说？”
香儿为佩云搬来绣墩坐在下手，陈答应用帕子压了压咳意道：
“已经见好了，太医说脉息浮数。系肺胃有热，感受风凉之症。现在用杏苏饮，每日一贴调理服用。”
映钰瞧着她神色还好，就是唇白且干。遂道：
“那杏饮是什么配药，我那得了些上好的蜂蜜，等下取了给你。不晓得会不会冲了药性？”
“杏仁、欵冬花、柴胡、半夏子、五味子、麻黄、柴胡、桑白皮、人参、桔梗（各等分），研细末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姜五片同煎，七分通，口服。”
芜香取了方子，映钰拿在手上瞧了。奈何不懂药理，只好先收起，对陈答应身边的芜香道：
“等太医复诊你仔细问了，是否冲撞药性，我命人先取了送来。”
芜香应下不提，后芜香宝池众人收拾出来桌子，众人挪到内室准备打叶子牌。
瞧着人手不够，拉了宝池做陪，宝池推辞不过，取了杌子坐在映钰下手，一圈下来拿着映钰提议的瓜子做注，众人有输有赢，倒也快活。
快掌灯时分，映钰瞧着陈答应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便对佩云道：“咱们走吧，瞧着有些累了，且先回去用晚膳，改日再来。”
倒是陈答应面带倦意地先道了歉，惭愧道：“倒是我不好，扫了两位姐姐的雅兴了，有时间再来坐坐。”
双方见了礼，映钰一群人也就离去了。
陈答应孑然坐在榻上，芜香见状问道：“奴才扶主子去躺会儿吧，主子坐了一天了也乏了。”
见主子木木的也不回话，芜香只好引着自个主子儿到床前，脱鞋盖被一气呵成。躺在床上，陈答应将脸埋在卷草纹圆枕上，一行清泪从脸上划过。
芜香早就退出室内，将外间青色的帐子也放下了，只床前点了根黄蜡，烛火也挑得暗暗的，低矮的暖光透过纱罩子洒在棉帐上，能瞧见上面绣着兰草的绣花，定定地瞧了一会儿绣的纹路，陈答应合眼睡去了。
睡得不甚安稳，辗转反侧。整个人懒懒地充斥着乏意，半梦半醒间瞧见内室被映照得亮晃晃的，陈答应一时间睡意全无，瞧着外间明灭的光，唤道：“芜香。”
却不是芜香进来，映钰的身影直唬了她一跳，忙起身来，一旁微松的发髻从肩上滑落，映钰按住陈答应的肩，只是微笑：
“瞧你好倒是睡，且坐着吧。”眼里却包含着笑意，仿佛有天大的喜事等着告诉。
芜香进来为陈答应挽了发髻，又换了件碧色锦缎团福的衣裳，映钰早就退到青色帐子后，隔着帐子只能瞧见朦胧身影。
待到梳洗完毕后，来到正间这才瞧见佩云也在。映钰上前一步道：“寿星移步。”说罢走到陈答应身旁将手拢在她眼睛上，又引着她来到次间。陈答应也随着映钰的步子缓步前行。
待到了次间，映钰将手放开，退后一步。
陈答应只见酸枝木雕西番莲纹圆桌中间摆着一个插着蜡烛的点心，旁边放着一品锅子，并几样时蔬小菜并蘸酱，白酱油，酱豆腐，韭菜末，另外还有几盘热菜，分别是一盘青菜花炒肉、一盘煎鲫鱼、一盘粉拌鸡、一盘摊蛋、一盘菘菜炒肉。一壶葡萄酒并几个莲蓬钟儿。
映钰接过宝池手中提着用绳子穿起的玻璃小泡，里面盛着的一尾小鱼，有几个玻璃泡摆在黄蜡附近，用烛火照耀，小鱼儿在当中游来游去，荡漾的水波被烛火晕照在室内。一时间倒是“映光鱼隐见”。
佩云将陈答应引到上首坐下，宝池带着一个南府优伶进来，那伶人柳眉杏目，不施粉黛，身着豆绿色萝卜袍，一双白水绉布袜套，外蹬一双灰布棉鞋。见了众人手持笛子请了个蹲福。
映钰点了一曲，那曲子笛韵幽扬，欢声袅娜。一时间气氛开始欢闹起来，映钰指着那道梅雪争春点心说：“快将上头的烛火吹灭，再诚心许个愿。”
陈答应将小小蜡烛上的烛光吹灭，闭眼许了个愿望，映钰见状连忙催促道：“大家举杯同庆，为陈…….”复又问道陈答应：“你？”
陈答应会意道：“唤我佳晴就好。”
映钰复又举杯同佩云一同祝愿佳晴生辰，贺词道：“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说罢两人端起莲蓬钟儿一饮而尽。
许是被映钰感染了，佳晴苍白的脸上也涌上一丝红晕，举杯饮尽了，结果喝得急，呛得咳嗽起来。
芜香连忙为其抚背，映钰也取了茶盏为其倒了杯热茶，佩云用乌木镶银的公筷为其夹了一片菘菜，道：“先吃点东西压压，空腹吃酒等下醉了。”
佳晴摆摆手止住芜香，这才端起锡茶杯喝了口热茶，又夹起彩色小碟里的菘菜吃了，这才道：“无事，我只是喝得急了。”
芜香站在佳晴身后为其布菜，映钰身边站着宝池，香儿也忙前忙后地为佩云斟茶倒酒，映钰示意芜香用如意样式的银束小刀将点心切块，三人一人得了一块大的。
余下的分给一旁伺候的宝池等人，道：“今日是陈答应的生辰，你们也沾沾喜气，将这些分了吧。”
这梅雪争春就是映钰给御膳房的方子，孙自山的手艺没得说，苹果的香甜并牛乳的鲜嫩，加上绵软的香蕉，这道点心倒是很符合映钰的胃口。
甜而不腻，还带着牛乳的清香，瞧着一旁大快朵颐的绿珠，映钰倒是觉得点心更是美味。
待到用毕，春蝉领着绿珠退下，侍立在门口。透过风吹起棉帘子的缝儿，远远地瞧见一个身着玫红比甲的宫女正向西厢房这走来。春蝉打起精神对一旁扣着花生吃的绿珠道：“你在这瞅着，我去去就来。”
只见那宫女趾高气昂立在墙根处对着西厢房喊着：“有人没？”
顷刻春蝉掀起棉帘走了出来，脆生生道：“不知姐姐有何要事？”
那玫红比甲宫女斜眼打量春蝉一番，只见她穿了身褚色的夹袄，滚边上绣了西番莲的纹样，一身灰蓝色棉袍，脚上穿了双同色的绣鞋。
随即嗤笑一声道：“我们慧贵人正在歇息，你们屋里小点声，惊扰了贵人休息，有得好果子吃。”
话未说完，便听到屋里有人唱道：“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起，寿同王母年高。寿香睛，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春蝉也不恼，侧耳听完里头悠长喜庆的唱腔，这才对着玫红宫女福了福身道：“慧贵人的意思奴才一定带到，姐姐慢走。”
说罢瞧着对方转身走远了，脸上的微笑这才慢慢收敛了，打了棉帘子进屋。
屋里推杯换盏，一片祥和，映钰示意宝池往锅子里下了一把银丝面，兴致盎然道：“寿星吃寿面，今儿趁着巧儿就吃个新鲜的。”
待到锅子里的羊汤滚了又滚，先为佳晴盛出一碗，映钰也用公筷夹到碗里一筷子，又给佩云夹了，三人其乐融融地用了面。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挪到正间，余下宝池他们捡了桌子，映钰捧着青瓷茶盏，瞧着上面碰到的一个瓷窝，面色如常地吹了吹茶沫浅啜一口。待到一盏茶尽了，映钰佩云这才和佳晴见礼告别，回宫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