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食泄 ...
-
待到众妃从坤宁宫鱼贯而出时，晨光才洒在宫门上，鲜黄的琉璃瓦面上照出一圈一圈的金光。
今个儿难得不用去给太后请安，众人也乐的痛快。由娴妃打头，众妃影绰绰地在后面缀着。出了景和门，搀着娴妃手臂的茴香刚要传撵轿，娴妃却道：“左不过两步，走回去吧。”
众妃行礼恭送娴妃离去，礼毕，恭嫔转过身来，拉起金常在的手似有自夸道：“金常在虽然怀有身孕，可这皮肤依旧好得不得了，瞧着小脸是白里透红的，好看的紧呢。”
肃嫔提了提嘴角，扶着东香的手，有些懒懒道：\"恭嫔说的对，我记得你当时怀有和蕙的时候也是肌肤如雪，灿若霞光。想来金常在这一胎也必定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被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架着的金常在却不甘心作了筏子，若无其事地从恭嫔手中抽出手来，抚摸着不到三个月的肚子，“其实无论是男是女，嫔妾都高兴，只要能有得皇上一分的疼爱，嫔妾就心满意足了。”
站在几人身后的正在和慧贵人说小话的宋贵人听到这瞟了眼，嘴角抽了抽。慧贵人百无聊赖转着帕子，没注意。倒是佳晴正和映钰商量着去御花园逛逛，一抬眼偏就瞧见了。
几人略微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散了，毕竟后宫马上迎来一批新人，没人愿意再去注意这些小事。
映钰和佳晴携手出了景和门，拐了个儿弯就往御花园走去。春深日暖，吹拂的风中都散发着花香，天气好极了，墙角砖缝里都是润润的，长出青苔来。长街此时极清静，连来往的宫人也没有。
映钰几人行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身形像在春风中微摆着的长长柳枝，路过红灿灿的宫墙，却是添上一抹鲜活。边说着边走着，就听见身后一声呼喊：“两位主子留步。”
却是金常在的宫女琳琅，映钰转过身去就见金常在静立在那，身着一袭窳白色氅衣，上面带有芙蓉暗纹，滚边上绣着葡萄。好似干涸莲塘里一支新荷，又好似塘中心静静地立着的白鹭。
一阵风吹过，金常在鬓边的流苏步摇轻轻摇曳，像是河水中冲着一穗长而碎的水藻。给她平白添上几分萧瑟的气质，一点也不像妃嫔，倒像是含情/欲说还迎的闺中少女。
见映钰认真的望着自己，金常在扭着腰身走近笑道：“我见乌姐姐行走间身形婀娜，一颦一笑顾盼生辉，瞧着倒是有些痴了，故请姐姐留步。”
映钰有些奇怪，两人并无甚交际，只金常在有孕，从答应晋位常在时派人送了二十两的节礼。无缘无故倒是奉承起她来了，因而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金常在见状，也不在意，“不若请姐姐到我那去坐坐？”
映钰望了望一旁的佳晴拒绝道：“还是不了，宫里还有些事儿，改日再去叨扰。”
金常在也不急，“既然如此，我去姐姐宫里坐坐也好。”
“倒是不太方便，”映钰说，“钟粹宫倒是有些人多眼杂，不比恭嫔坐镇的启祥宫。”
“看来姐姐执意不肯与我亲近，既然如此妹妹叨扰了。”
“哪里的话，改日待金常在诞下皇子，钟粹宫扫榻相迎。”映钰轻飘飘回了一句。
金常在的身形微动，倒是没有再做纠缠，“噢”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从襟边抽出一张洒红的帕子，映着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倒显现的稍稍失色了。略微福了福身说：“妹妹先行告退了。”
浮碧亭的水池里，一些小鱼，忽聚忽散，忽来忽去；有时候浮上水面噙着一口浮萍，有时候口中吐出一些水泡。在池边，一支早已抽枝的嫩荷，直立着，像是一把水绿的细剑。从这迂腐恶臭的泥里披荆斩棘的破出水来。
忽然落下一枚石子，把小鱼惊得四散而逃，水面也随着荡起涟漪。待到池水渐渐地稳定，小鱼又聚成群，有些穿在一段小草中。稍大些的鱼潜在深处，偶尔到水面打个摆子儿，又嗖的翻转下去，在水面引起荡漾的波。
却是佩云掷的小石子，在长街与金常在交谈过后，映钰也没了闲逛的心思，跟佳晴分别，说是回宫，脚下却不知觉的来到御花园的浮碧亭。
宝池瞧着自家主子盯着池水出神，心里是知道这起子缘由的。又瞧着映钰心不在焉的，怎么搭话都没回应，心下一紧，忙指使着御花园里洒扫的粗使太监去钟粹宫寻了佩云来。
佩云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日里不细看很难发现，听到映钰在御花园魇住了，急忙叫上小常子跟着前往。因出来的急，只匆忙间穿了件家常圆袍。领口修饰细长的脖子，头发松松地挽成发髻，眉宇间闪现着担忧与焦急倒不似作伪，这副情景，让映钰原有些混沌的思绪有了些许清明。
映钰瞬间涌上一股想哭的冲动，可是她也知道此情此景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佩云倒瞧的真切，上前握住映钰的手说：“别坐在风口上，回去吧。”
映钰开口回了，说：“水好冷，我太怕了。”
佩云用手贴上映钰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见没什么异常，这才略微送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对映钰说：“不怕，都过去了。”
话里有话，说的是去岁乌常在落水的事。当时六月中旬，也是在御花园浮碧亭，那青石栏杆突然断了，正俯身朝池子里喂鱼的乌常在就掉进池子里，身边伺候的宫女也吓傻了，楞半天都没动静。说来也奇怪，池子水不深，当时乌常却在水里却扑通了半天，等到有人发现时候早就昏过去了。
后来皇后下令让人查看，说是石栏年久失修，最后杖毙了一个御花园看守的小太监。至于那名不得力的宫女，也被打发去了慎刑司做苦役，没过一阵子熬不住没了。此事不了了之，再后来就是映钰得到金手指，养伤恢复的事。
自入宫以来乌常在就秉承着“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虽说不与别人结党而居，却也不曾交恶。最后却落了个聊无声息的下场，这一切不就是因皇帝虚伪飘渺的宠爱吗？深宫几何，如不是困于这四方天空不能翱翔，谁愿意变成被圈养的池鱼，豢养的鸟雀呢？
映钰愣愣地随着佩云行走，不知怎么回的东配殿。在宝池等人的哀劝下，早膳才略用了几口点心，实在难受，躺下睡了。醒来后身体发寒，头晕目涨，待宝池捧上一碗牛乳，才闻到味，登时忍不住就要吐，宝池一把用手捧住，春蝉也忙去端锡唾盂，一时间殿内倒有些手忙脚乱。
待到映钰吃过清茶漱口后，宝池服侍着四肢无力的她躺回床上，这才命人将地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映钰没躺下一会儿，又道：“传官房。”
待到又吐又泻几次后，人更是无力蔫在床上，因有些脱水，宝池却又不敢喂太多，只好取了汤匙盛上一点儿为映钰沾沾唇。
春蝉急得道：“主儿早起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躺下了。”宝池瞪了一眼与她，见只是着急并未有别的心思，方才道：“让小常子去皇上皇后等处禀报，再让小张子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来。”
又对众人斥道：“慌什么慌，都别站着了赶紧去。”
一刻工夫，小张子引着一位太医来了，太医姓沙名叫柏宁。进了东配殿，到了里间，宝池上前挑起帐子一角，露出自家主儿的臂腕来，用耳枕垫着，用帕子盖住，太医这才为映钰诊脉。
宝池在一旁道：”我们主儿今日早起还好，后来就有些头眩目胀、身体发寒，早间就吃了几个点心，登时就吐的了，此刻还是作恶心要吐，四肢无力，更是有下泄之症。"
太医听到此话后，道：“且为常在主子试下温度，是否发热。”
宝池摸上映钰额头，身上，并不觉得很热，方才回道：“早起就不是很热，这会儿也是。”
沙柏宁道："因饮食过多，损伤脾胃所致泄泻，要饿一两日，将表邪解了才好。缠绵下去，恐生别事。"
说罢来到外间，提药箱的小太监取出纸墨笔砚放在桌上，沙柏宁提起笔来，开了药方。一式两份，一份存档一份拿去御药房抓药。
宝池赶着叫人配了药来，亲自盯着春菱煽着风炉，用炭将药煎好，捧放桌上，不曾假借他人之手。
只是映钰还是睡得昏沉，无力吞咽，春蝉急得有些泪意，宝池也十分着急，遂用小银匙，一口口塞进映钰的牙缝，一碗药倒是半碗喂了垫在一侧的垫巾。
待到后来映钰醒过来能自己吞服，喂完后赶忙为其用水漱口。春蝉又将冰糖与映钰蘸嘴，映钰别过脸拒绝，两人又服侍映钰直起身来换了衣服，映钰又方才睡去。宝池就坐在床边用帕子为其擦拭额头手心手臂。
佩云早就在一旁候着，见映钰睡下，对春蝉招招手，两人来到外间，问春蝉来龙去脉，春蝉将太医的一番言论告知一番，两人也是毫无头绪，只得在外间枯守。
养心殿内
皇帝正在召见大臣，御前太监常钰来引了朝臣进来议政，小常子去养心殿求见，自是无人敢冒死进去传话的，更何况是个无品级的小太监。小常子也无计可施，只得暗自侍立在一旁。
还是一旁的王进宝心里琢磨着不对劲，一般的后宫主子有点牌面太监都打过照面，像这种冷不丁出来个生瓜蛋，不是自家主儿受宠，就是愣头青。最近后宫里除了金常在还算得宠，也没有什么别人。再说金常在身边一般都是恭嫔的太监亲自传话，大家心里头都门清。
如此说来，新人还没有入宫，不是新人，那就是老人了。老人复宠的倒是有上一位。如此想着对小常子招了招手。
待到养心殿打开门，大臣们依次而出，机灵的王进宝早早得空进去递了话，皇帝用手捏了捏眉间，心里有点印象问道：“太医怎么说？”
王进宝奉上一杯温茶，恭谨道，“奴才正要回主子话呢，太医早就去看了，说是食泄，想必是肠胃失调所致，奴才斗胆又去太医院请了位太医复诊，估摸着过会儿就有回话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鼓，这位常在主子倒是吃了多少才能伤了脾胃？
皇帝这会儿才略微放下心来，日子活得太沉闷，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鲜活些的，跟她相处，他也觉得舒心快乐，少了些无形的束缚。
“皇后那怎么说？”嘴上说着，却不没在意王进宝的回话，脑海不由想起两人相处的画面，眼里露出了笑意。
大概宫里没有这么大胆的吧！妃嫔都讲究规矩，光看她的为人，像是做到了，可从细枝末节又显得格外随意。他以前只是觉得新鲜，现在倒是格外有些不同，有种从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么想着嘴里吩咐道：“派个机灵的去守着，有事马上来报，另外请陈止敬去瞧瞧。”
王进宝心里咂舌，这陈止敬可是为皇上把脉的御医，眼下竟然派去给不是主位的妃嫔诊脉，这步棋倒是走对了。心里一喜，面上丝毫不显，稳稳应下，立马去办了。
不知过了多久，映钰有些浑沌的醒来，屋子点上了烛火，透着帐子像是有一层朦胧的光，影影绰绰的虚浮在帐子顶上，映钰启唇低低的唤道，“来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食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