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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五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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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遥峰带夕曛,晴光历历望中分。桥移虹影当溪卧,风度蝉声隔岸闻。数片晚霞三径菊,一潭秋水半床云。髙亭避暑才吟罢,又听金飙送雁群。”①
立夏
今年圣驾来圆明园的早,好在内务府早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倒也不算手忙脚乱,映钰才升了位份,也还算得宠,底下人也不敢怠慢,遂分到了天然图画。天然图画倒是两面邻水,离着皇帝九州清晏也不过一个镂月开云。
倒是佳晴和佩云俩人,因不曾被皇帝记起,留在宫中度日。
虽是早上出发的,后宫众人车马一路行走下来,到了圆明园也到了中午时分,到了园子里,待到恭送太后皇上皇后离去,众人也按着早就分配好的宫室各自离去了。
映钰虽升了贵人,也只带了宝池,春蝉,并小常子几人,园子里也会配备人手。见着映钰几人,一个生得五短身材,面白无须,露着一嘴白牙讨喜不生厌的太监打着千笑道:“天然图画总管太监章士辉见过毓主子,给毓主子请安,您吉祥。”
映钰点点头,回道:“公公有礼了,起吧。”来的久了,耳濡目染,映钰也会客气待人,不管怎么样都叫人挑不出错儿,老话说,礼多人不怪。
许是立的久了,太阳偏移,树荫也悄悄挪了步伐,映钰抬手用帕子遮了遮眼,一旁的宝池忙取出罗伞,为映钰撑起,一边吩咐道:“谙达还不带路,这太阳可是有些恼人了。”
章士辉征了征,回道:“这天然图画除了毓主子,还有一位怡答应,不知……”
皇后诞下二皇子满月后,立马抬举了身边的一个宫女为答应。这怡答应生的十分娇俏,皇上不仅破例封了官女子的位份,还赐了封号,越过一众新人力得头筹。
虽然映钰觉得怡答应本人倒是十分安分守礼,不曾僭越,但是分润了后宫众人恩宠倒是实打实的,听说新进宫的秀女有几个十分看不上怡答应。但是顾及怡答应有宠在身,不好发作罢了。
映钰和宝池两人对视一眼,见宝池也是一脸不清楚,开口道:“无妨,且等上一等。”说罢朝身后的小常子使了个眼色,一刻钟后,小常子上前回话道:“怡答应先行一步去皇后娘娘的长春仙馆请安了,主儿不用等了。”这才作罢。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天然图画,天然图画天然图画主体建筑为一方楼,楼北为朗吟阁、竹萿楼、五福堂。其中五福堂为映钰所住。但见五福堂正厅前两根檐柱上,有泥金锤笺对联,上写着:风弄竹声,月移花影。此时四月天气,花台里面芍药开得烂熳可爱,步入正厅,厅堂上面有一块楠木匾,斗黑大字写的是:“五福堂”,下款是“圆明园”。
章士辉满脸堆笑为映钰介绍道:“这块匾可是先帝爷亲手所书,毓主子这可是头一份儿……”
映钰也只是笑笑,倒是宝池大大方方递给章士辉一个鼓鼓的荷包,请他喝茶,章士辉假意推辞两下,谄笑着收下了。
进入堂内就看见一张红酸枝香几,墙壁中间挂了一幅堂画,是恽南田画的《五色芍药图》。香几上左边摆着一只官釉贯耳扁瓶,黑木座子,瓶内插了五枝细种白芍药。右边摆了一个西洋自鸣钟,嗒嗒走个不停。
方桌和椅子也是酸枝木的,椅子上铺就青缎缠枝万象花纹的垫子,桌子上摆了一盆时新月季,娇艳艳的香妃色,柔嫩可爱。
西墙下摆了一张楠木大炕,酸枝木的炕几,炕上也是蛋青色缂丝炕垫、引枕,炕面前摆着同色脚踏、白铜痰盒。厅上挂的六张玻璃方灯,青玉作就的湘帘,清幽静雅。
东墙下一张楠木长条案,上面摆了一只龙泉窑古瓶,下是紫檀座高几。
众人拥着映钰又回到正堂坐下,立马有宫女端上刚烹好的香著,映钰抿了一口,沾了沾唇,这时殿外有人通传,说怡答应求见。
宝池听到这皱了皱眉,有些不忿,但并未说什么,倒是让映钰高看了一些。虽是如此,映钰也不想见她,对章士辉道:“且送一送怡答应,就说我身子有些乏了,已经睡下了,等下再请他来聚。”说罢就要去里间歇下,宝池和春蝉两人为映钰打起湘帘,青玉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娑娑声,映钰坐在炕上,春蝉上前一边蹲着为映钰褪去鞋一边问道:“主儿现在就要歇下了,不吃点东西垫垫?”
宝池边收拾床铺边道:“主儿也是对她好/性了,依奴才的看法,直接轰出去算了。”
映钰挑了挑眉,明白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道:“不过是看着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给了几分面子罢了。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宝池挥退左右,又让春蝉去外间盯着,这才走上前悄声道:“皇后主子并未抬举怡答应,不过是这怡答应自己上赶着去的,偷偷找了机会爬上龙床罢了。为这,皇后还自觉失了颜面,主动去向太后禀告,实非本意呢。”说到最后还睁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映钰倒是没有全信,“你倒是嘴贫,这又是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小心被人作了筏子。”
“奴婢族里有个远房的姑姑是伺候太妃的,一日太后跟太妃说话提了一嘴,这才知道其中缘由,说起来,皇后大度没有深究,只不过一点面子情都没有了,这怡答应只能扒着皇上不厌弃她了。”说完还撇了撇嘴,一副瞧不上的样子。
映钰不由得有些失笑,想了想,示意宝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些事情。
向南的窗下娉婷长着一颗玉兰,阳光明媚的午后,湖中微风吹过,带来了水润的腥气,院中的竹林簌簌作响,令人十分厌烦。殿内香炉里的轻烟撕扯在空中,影子在青砖地上,象一条淡薄蜿蜒的蛇。
映钰小憩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春蝉见了,拢起帐子轻拍两下掌心,立刻有守在门口的小宫女端着盥洗的器具走了进来。春蝉拿起粉青花釉素色茶壶往配套茶盏倒了一杯清水,奉上前来。
映钰接过浅啜一口,随手递过,春蝉接过放下不提,又取了棉布帕子递上前来,映钰自顾自搽了脸蛋脖子,复又取了新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胳膊双手,这才起身往妆台落座。
皇帝此时正在处理政务,映钰也不耐烦去见他,遂只简单梳了个两把头,簪了根银镀金镶蓝珍珠宝石簪并一朵菡萏粉白芍药,衣服也是家常样式的,一件玉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打底,藕荷色缎绣绣球花氅衣。脚蹬一双梅竹双清缎面花盆底。
春蝉呈上一把扇子,扇八葵瓣形,玉柄。扇面为暗花纱,轻柔细薄,正面刺绣芍药飞蝶,背面为同样图案的堆绫彩绣。扇面绣地轻薄,微微扇动,带来一阵香风,映钰凑近细细闻过,正是沉香木的气息,原来这团扇只手柄处用了润玉,上面还是沉香木所制。
“这样的好东西是谁送来的?”映钰按下心中所思,看着春蝉问道。
春蝉笑着回道:“敬事房送来的,一共三柄。主儿正好睡,奴才就留下了,赏了一两银子,也请宝池姐姐看过了。另外,怡答应处送来一盒果子,奴才做主赏了一吊钱。”
映钰不置可否,点头示意知道了。又道:“你宝池姐姐呢?”
春蝉接过扇子立在一侧为映钰轻轻打着,口中道:“园子里刚来,上下左右的人都需要打点,宝池姐姐在外调度。”一边示意小宫女呈上点心,“主儿好歹吃点吧,一早就用了半碗粥,肚子不知落下怎个饥荒。”
看映钰迟疑,春蝉又道:“这点心是去膳房取来的,那盒果子分给底下的小丫头们了。”
映钰瞧着那几碟点心,分别是五仁蜜糕、枣泥馅饼、红糖凉糕、外加一叠金桔饼,遂捡了吃了几口,就止住了,吩咐道:“等下晚膳去膳房要一道荷花荔枝鸡,别的看着办吧,对了,再去太医院开几幅香薷饮,天热了,这些要常备着些。“
春蝉点头称是,“内务府一道送来了,还有凉茶这些消夏的药材,奴才一并收下放好了。这会已经煮好一壶让小常子放水里湃着了。”又倒了杯水递给映钰漱口。
见映钰饮着茶水,春蝉这才又开口道:“奴才觉得宫里拜高踩低了,没想到园子里更甚,去膳房要点心,咱们这还好,新入宫的小主身边的几个还在巴巴说好话拉关系呢,可人家膳房也不吃这一套,百家姓上念漏头一字——开口就是钱,这没钱就是不办事,这几碟点心还花了二钱银子呢。”
映钰倒是好笑:“你平日里瞧着老实不过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是牙尖嘴利的顽主,凭他什么这宫里你也不是呆了一两年了,瞧着怎么还这么多牢骚。”却不否认拿银钱开路这种实话。
正说着,宝池从外间进来了,映钰见她来的急,就吩咐春蝉给她端杯凉茶,待到宝池接过茶盏,一口气喝了半盏,这才缓过气来,说道:“主儿,奴才刚打听到,宫里主位娘娘们,除了皇后主子和娴主子,还有嫔位以上的娘娘,也就来了四个,分别是:慧贵人、主儿、海常在、还有金常在。倒是此次新进宫的小主们,都随圣驾来园子里侍奉了。”
说完,宝池春蝉两人悄悄打量映钰的脸色,映钰明白这是怕自己因为此事生气,倒是不好解释,只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的盯着墙上的堂画思考。
娴妃自是不用说,两位嫔都是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是要跟随一同照顾。金常在怀有身孕,慧贵人备受宠爱,连映钰也比之不过。倒是海常在应该是求了娴妃,但却未曾跟着同住。娴妃独自住在杏花春馆,海常在跟两个新入宫的答应住在曲院风荷,映钰这里是和怡答应同住。
吃饱喝足,映钰不耐烦呆在屋里,要出去逛逛,也算消消食。春蝉连忙要传轿撵,映钰止住,只带了春蝉小常子并一个园子里分来认路的小太监,往外走去。
四人离了五福堂,出西北角门,往北走去,沿河堤挑着树荫处行走,倒也自在。兜兜转转到了碧桐书院附近,瞧见不远处有个水榭,春蝉吩咐小常子进去清场,一番忙活下来,这才举着罗伞引着映钰进去拣了凳子坐下。
初夏,桐树满枝,香气阵阵,映钰正闭眼捕捉微风婆娑树叶的声音,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镲声,伴随着一曲悠扬的小调,夹杂在风里,借着水面四散而来。虽是初夏,湖中早有成片的荷叶,偶有几朵或粉或白的荷花点缀其间,乘着这忽远忽近的歌声,倒是让人心都静下来了。
那世俗的喧嚣和烟火气都在这一刻消弭了,成为一方自在天地,幽静所在。